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王爷你如此美腻》作者:顾翼人 文案: 容王这一生杀孽无数,平定四方天下,搞死皇帝玩死了朝臣,太子也被他圈到怀里做男宠,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还是遥不可及。 这就是一个王爷处处算计别人反过来又被别人算计最后还脚踏两条船未遂的坑爹故事。 主攻文,1V1。王爷是攻!王爷全家都是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牧倾 ┃ 配角:楼澜,赤玟 ┃ 其它:   第 1 章   京城,一怒楼   容王大人一身绯袍斜斜歪在酒案边,眼角眉梢尽是风流妩媚,神色慵懒地打着一把奢华金扇,上面印着肆意潇洒的四个大字——“醉生梦死”,可见王爷很是闷骚。   酒楼内喧嚣热闹,隔间的悠扬琴音隐约从没关严的门缝中飘进来。   容王挑起眼帘,懒懒地看了一眼下头跪着的小厮,折扇轻摇,“怎的,我这倒还未说一句,你就抖得跟筛糠似的,坏了本王兴致。”   下头那人抖得越发厉害了,忙磕头道:“回王爷,奴才实属无奈,这才斗胆过来求王爷。”   “他又如何闹腾了?他要什么,你们就给他什么不就好了。”容王难得眉间有些忧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烦闷得呼一口气。   “这……”小厮为难地欲言又止,最终哆嗦道:“王爷……太子殿下,想要出宫。说是不见王爷便不吃不喝,足足闹了一上午。”   “堂堂太子,如此耍小孩心性,他日登基为帝如何得了!”容王冷哼一声,“你滚回宫去,便说本王死了!”   折扇合上,带着容王的怒气被重重掼在酒案上,摔出巨响。   “这、这如何使得……”小厮额头贴地,满耳是惊惧之下的轰鸣,吓得肝胆俱裂,连门被推开酒楼小厮进来上菜都没听见,兀自央求道:“求王爷抬爱,若王爷再不进宫,太子殿下饿出个好歹来,奴才一干人等也活不成了……求王爷抬爱……”   那酒楼的小厮是个舞象之年的少年,唇红齿白,十六、七岁的年纪,得知眼前这位是名震朝纲的摄政王,倒也不惧,眸子倒是亮了不少,轻轻将上等的梨花春放在容王面前。   容王一扬下巴,看也不看便叫住欲离开的少年,漠然道:“斟酒。”   “哦。”少年小厮不懂礼数,只单单应了一声,替容王斟酒。   容王热得烦了,心里愈发不爽快,又拾起折扇,刷地潇洒一展,露出另一面的四个大字——“天下一番”,谁说王爷是闷骚,人家根本就是个明骚。   “太子日日用膳,莫非你们还要日日来请本王?太子殿里留你们这一干奴才何用?”容王此话尾音拽上了隐隐的无奈,更多的是无处发泄的烦躁。   跪着的人还未回话,门外大步走进来一位身穿鲜红武衣的男人,腰配长刀,身姿笔挺,走至容王跟前恭敬作揖道:“主子,府上来人拜谒。”   “哪个?”容王漠然道。   千鹤接过容王的折扇,替他扇凉道:“四方质子,四位少君和护卫都到了。”   “这么巧,同一天来。”容王勾起一丝冷笑,看着跪着的人,“太子不是闲着么,让他们进宫去太子殿拜谒未来天子,都跑到本王府上做什么。”   千鹤一愣,当下便懂了,对那跪下的宫人道:“没听见?还不去容王府将四方质子领去皇宫!”   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知道容王也是气愤之极,连忙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千鹤才目露担忧,低声道:“主子,让质子们直接去皇宫,似乎不大稳妥吧?万一太子殿下要是被伤着了……”   容王目光淡然,“来我大炎为人质,必是聪明人。若真有蠢蛋伤了我大炎未来的国君,本王便屠了他的整个国家,一个国家赔一个国君,说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此番话大逆不道,听得千鹤一头冷汗,低头看见扇上的“天下一番”千鹤不着痕迹地勾唇一笑,他的主子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王爷,还有我的事吗?我回去晚了掌柜的要骂的。”一道清越声音打断了千鹤的晃神。   容王端着酒杯的手骤然一震,梨花春撒了满手。千鹤也顾不得去帮主子清理了,抬眼震惊地看着那懵懂的少年,看清对方容貌后,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叫什么名字?”容王微微眯着眼睛,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   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与太子年纪相仿,长相清秀,一双眸子黑得发亮,除了有一把好嗓音,更是……连这张脸都和当今太子所差无几!   “我叫楼澜。”   “楼澜……楼澜……”容王呢喃着他的名字,“新来的?过去在一怒楼怎么没见过你?”   楼澜笑道:“我自小被掌柜的收养,一直都在后厨帮忙,今儿个楼里客人多,掌柜才叫我出来帮忙。”   话至此,千鹤脸都白了。眼前这孩子,活脱脱就是宫里的太子啊!   “无父无母?”容王问。   楼澜应了一声,容王又问:“除了这酒楼,可还有其他亲人?”   楼澜懵懂地摇了摇头:“掌柜的说冬天大雪,见我被扔在雪里,便把我捡了回来。倒是报了官,只是无人认领,掌柜的便收留我至今。”   容王沉思片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对千鹤挥了挥手,声音果断决绝,“叫上千寻一起,一个不留。”   “是!”千鹤会意,立刻打道回府。   楼澜还不知等会要发生何事,眨着眼睛问道:“那王爷,我能走了吗?”   容王面染笑意,“当然可以,稍后再替本王上一壶梨花春。”   楼澜点头应声这便走了。   容王继续优哉游哉地打着扇子,心情似乎忽然大好,心里默数着时间。   不消片刻,楼澜便端着梨花春进来了,精致小巧的脸上有点小郁闷。   容王明知故问,“怎的,被掌柜的骂了?”   “没有。”楼澜摇了摇头,“楼下的客人忽然相继走了,酒楼都空了。”   容王道:“吃完喝完自然该走了,这么说,本王现下成了一怒楼唯一的客人了?”   楼澜点点头,“我跟掌柜的说,楼上厢房是容王,掌柜的怕冲撞了王爷,便差我来问问,是否需要上来给王爷打个千儿?”   “那……他也要有命再说啊。”容王微噙着一丝冷笑,漫不经心道。   “什么?”楼澜没听清。   容王只笑不语,楼澜一头雾水。   静默间,凄厉的惨叫接二连三响起,炎炎夏日惊得楼澜冒出一身冷汗。他吓了一跳,听着外面高呼的“救命”以及楼道上蹬蹬蹬四处跑来跑去的逃命足音,浑身僵硬,直到一道鲜红血迹刷地泼溅在门上,惊悚的红色慢慢染透了竹篾纸。   楼澜满目惊恐。   容王却仍气定神闲地品尝着梨花春。   呼救声越来越微弱,一直到一丝不见。   楼澜惊叫一声推开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失明了,除了红色,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鼻腔里全是血腥气——   掌柜的一身布衣,倒在楼下,背心殷红涌着血液,被人一刀毙命,明明刚才还在吩咐自己四处跑腿,忽然间便没了呼吸。   到处都是尸体,酒楼里的十个伙计也都毙命于楼下,就连来酒楼中卖艺的几位琴娘也惨死厢房。   满目地惨绝人寰,让楼澜胸中涌上来绝望的窒息感。视线被模糊,楼澜憋了片刻,终于跪地失声痛哭。   容王打着折扇闲散地走出厢房,看着酒楼的惨状似乎很是满意地勾着唇角。   楼澜又爬了起来,忍着窒息的绝望,一个一个地试探着死者的气息。   容王看着他的背影,扇子又摇得快了些,似乎想将那刺鼻的腥气扇散。他随意用脚拨了一下地上一位琴娘的尸首,瞧见她咽喉处的一丝致命细痕,淡然想着:千寻那小子刀法越来越精进了,人死了这么久都没血流出来。   楼下传来咚——地楼澜倒地的声音。   两道鲜红身影从暗处闪出来,单膝跪在容王身上,“主子,那小子晕过去了。”   说话的是千寻,长刀上还沾着血。   容王随便把扇子往后扔,千鹤接过。容王下楼,将楼澜绵软稚嫩的身体打横抱起,漠然瞥了周围一眼,“都杀光了?”   千鹤道:“是,二十一口,一个未留。”   “那接下来,”容王风流无限的脸孔染上决然,他低头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人,轻笑道:“就该想法子怎么将这一把好嗓子给毁了。”   容王回府,命千寻将一怒楼一把火燃尽,一怒楼一怒楼,当真是个好名字。   第 2 章   王府大浴池雾气缭绕,千鹤泡在水中舒服地往下沉了沉身子,啧了一声,“你那破刀什么时候擦不好,非要现在擦?脏了我的洗澡水。”   “主子怕那张脸叫图谋不轨的人捉了去,何不将人一并杀了?”千寻仍然擦着长刀上的血迹,“还特意带回来干什么。”   “主子心思向来难琢磨,”千鹤说,“那厮开口说话时当真是吓了我一跳,不仅是脸,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真的有那么像?”千寻问道。   千鹤冷哼一声:“不是像,那压根是一模一样,要不然主子怎么会灭了整个酒楼的人,还不是为了断那小子的后路。”   千寻泡在水中沉思片刻,放下刀,单手将千鹤揽过来,下巴撘在他肩膀上,喃喃道:“那真是奇了,非亲非故,还能有一模一样的声音。”   “有什么奇的,我俩也非亲非故,长得却大同小异,你不就比我多了一颗泪痣么。”千鹤伸手去拧他的脸。   千寻捉住他的手,眸子染上雾色,他和千鹤相视片刻,凑到一处默契地接了个吻。   那厢,楼澜被带到王府,昏睡了一整夜,陷入梦魇,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翌日清早,闲散王爷依旧一身绯色袍子,长发披散,闲着没事干在逗鸟玩。   “他何时会醒?”容王站在廊下,神色淡淡地逗着鸟笼里的鹦鹉。   千鹤道:“大夫说受惊所致,现又高热不退,只怕今日是醒不过来了。”   容王轻飘飘瞥了千鹤一眼,见他腰板有些挺不直,“昨晚又被日了?”   “……”千鹤顿时脸上涨红,低头不语。   容王体恤下属,吩咐道:“下去休息,换千寻来当值。”   千鹤应声,硬是挺直了腰板,这才下去。   不消片刻,千寻握刀而来,“主子。”   容王道:“宫内情况如何?”   “太子果真不吃不喝,闹着要出宫见主子,要么就是让主子进宫。”千寻如实禀告。   容王不表态,反问道:“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千寻一时怔忡,没想到容王会问这等问题,“千寻打八岁便跟着主子,至今已十五年了。”   “也就是说,你和千鹤相处也已经十五年了,”容王漫不经心地敲着鸟笼,隐隐用了些内力,笼中鹦鹉受惊扑翅乱叫,“若你要走,千鹤必然随你离开,十五年的光阴,加上一个亲信,还换不来你的忠心?”   “主子……”千寻慌忙抬起头。   容王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而后神色恬淡地继续逗鸟,“你们的事我向来不过问,你自己好生思量,那杀人不流一滴血的技术,也顺道教教千鹤。”   话至此千寻早已心中如擂鼓,冷汗涔涔。   容王终于不再折腾鹦鹉,回身时眸中涟着一层雪光,“伺候本王更衣进宫。”   “是。”   内房中千寻刚给容王将腰上金绦系上,千鹤闯进来,“主子,那孩子醒了。”   容王略一皱眉,“偏偏在这个时候……哪个大夫给瞧的?不是说今日醒不了么?”   “那……要属下去敲晕他么?”千鹤亮了一下手刀,游移问道。   容王捻起肩上一缕青丝抛到身后,烦躁地摆了摆手,径自走了。   千鹤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千寻,“主子都走了,你还不跟上去,愣着干什么?”他见千寻面色有些发青,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没事。”千寻拂开他的手,握着长刀跟上容王步伐。   楼澜坐在床上急促喘息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看着陌生的环境,眸心黯淡无光。   一把“天下一番”的折扇飘进来,容王换下了不正经的绯袍,一身茶白绣金纹的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材,眼神轻挑而漠然,“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楼澜眨眨眼,恍惚了很久才看着容王道:“你是谁啊?”   容王蹙眉,不耐烦地将折扇“醉生梦死”那一面转过去给他看,楼澜这才呆呆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王爷……”   “啧,怎么本王的脸,还比不上这把扇子好使?”容王坐到床边,伸手去探楼澜的额头。   楼澜灼热的皮肤被容王微凉的手指触碰到,浑身一个激灵,忽然鬼上身般惊恐地打开王爷的手,慌忙要下床,容王不悦地一展折扇,挡住他的去路。   “一怒楼!”楼澜回忆起来,越发急喘。   “死都死光了,楼也被一把火烧了,去了也没用。”容王轻描淡写道:“如今是本王收留你,好生呆在王府。”   “怎么会……”楼澜眸中全是黑暗的绝望,眼泪哗啦啦涌出来,“当日王爷也在场,王爷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王爷既是摄政王,定要为百姓做主!”说着楼澜赤脚下地,跪在容王面前。   这个反应容王倒是没料到,仔细想了想,当日千寻千鹤两人快刀斩乱麻,楼澜出去时酒楼上下早已被灭了口,应当是没看见千寻和千鹤,自然也不会知道是自己所为……   容王从始至终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昨晚还在想这孩子醒了后会怎么质问自己,谁晓得他压根一无所知,甚至在罪魁祸首膝下跪求公道。   公道,在大炎朝,容王的扇子就是公道!   “起来吧。”容王懒懒摇着扇子,“你若再这般抽泣下去,哭得本王心烦,这案子也不用查了。”   楼澜立刻停止了抽泣,默默擦着眼泪站起来。   容王一扬折扇,“回床上躺着。”   楼澜抽抽搭搭,呼吸不住发抖,听话地爬回床上。   容王捏着楼澜的下巴,一顾倾人国的脸孔凑近他,“哭可以,但不要用这个声音这张脸哭,懂吗?”   楼澜点点头,其实他压根不懂容王的意思,他自动理解为容王不许他哭,哭了就不给自己查案了。   “很好。”容王收到满意的效果,松开手,“本王现下要进宫办事,你呆在王府别乱跑,等本王回来。”   楼澜继续点点头。   容王不再废话一句,起身离开。千寻早就在门外候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容王。   楼澜缩在床上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间,少年单薄的身体在晨光中轻微颤抖。   太子殿内一阵乒乒乓乓的摔砸声。   “王爷!”总管太监远远瞅见摄政王的身影踏进宫门,心道救星可算是来了,忙要进去通传。   只见容王微一抬手,一锭碎银咻地裂空飞来,不知砸到哪里,总管太监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其余一干小太监见状也不敢进去通传,纷纷跪地请安,待容王走近,千寻才给总管太监解了穴。   殿内一片狼藉,犹如台风过境,到处都乱七八糟,跪了一地的宫人也衣衫凌乱,蓬头垢面。   “青天白日这是闹哪样?”容王呵斥地声音蓦地响起,宫人们直想泪流满面。   一道明黄身影倏地扑出来,直扑到容王怀中,未来的小国君扬起清秀的脸,委屈地看着容王。   他们不让我去找你!太子扁着嘴,飞快地比手势。   太子殿下两年前遭遇宫变,一怒失声,哑疾至今未愈,倒是越来越习惯比手势了。   容王皱着眉挥退一众宫人,只留千寻随伺。   “所以你便看见什么就砸什么了?”容王牵着太子的手到内阁坐下,将他揽在怀里,“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待你登基我自是要还政于你,到时你若还这般依赖我,那容王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那我不登基,我把皇位让给你可好?”太子忠诚地比着手势,抬头去看了容王一眼后,沮丧地低下头,“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提就是了。”   “守住这无边江山是你必须要做的。”容王说。   太子垂着眼睫:“可自从父皇病了,就一直是你在守,是你平定了天下,这江山本该就是你的。”   “那是我作为臣子的本分。”容王叹气道:“你要我说几遍,我始终是外姓。”   太子沉默一会,急喘一下,“可没有人会希望一个哑巴做皇帝!”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容王将太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抱着他安抚他的情绪。   “你已经想了两年了。”太子提醒他。   “你是太子,金贵之躯,怎能什么办法都让你试。”容王眸子暗沉,收纳这天下一切决然,“我已经物色好了人,待他方法试过,若有效,再让你试。”   太子点点头,双手攀附上容王细致如美瓷的脖颈,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容王挥退千寻,让他到殿外守着,抱起太子将他放在床上。   第 3 章   楼澜一上午精神恍惚,中午千鹤送来的膳食一点也没动,满脑子都是当日血染天下的景象。他又惊又怕,手足无措,胸中一片凄凉却忍着不敢哭。   他在床上窸窸窣窣地穿好衣物,擦了擦眼睛,迎着日光走了出去。   “公子去哪?”门外的丫鬟拦住他,轻声问道。   “我……四处走走,”楼澜试探问道:“不可以吗?”   “那公子需要人跟着吗?”王爷只说不让让出府,没说不让出房门。丫鬟摸摸楼澜的头,心里很是可怜他。   楼澜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眼睛又红了一圈,朝外走去,晃着晃着就晃到了宏大的王府大门。他心里惦记着一怒楼,径自踏了出去,许是千鹤未传达府内上下王爷的命令,那门外侍卫也不拦着他。   待千鹤回到房内,不见楼澜,阴测测问那丫鬟:“人呢?”   丫鬟有些惧他,低头道:“刚刚出去,说是要走走。”   “去哪了?”   “这……不知。”丫鬟话音刚落,便硬生生挨了千鹤一耳光。   千鹤怒道:“派人去找!”   他也不再废话,愤然拂袖离开,紧握长刀,追出王府。   楼澜一路上浑浑噩噩,待看见燃成废墟的一怒楼,终于神经崩溃,跪在人来人往的长街失声痛哭。   人声喧闹,都压盖不住他心中轰鸣的伤心欲绝。   一剑眉星目的少年牵着一头小毛驴施施然走近,站在楼澜身后,瞧了瞧成为废墟的一怒楼。   “京师最大的酒楼,听说昨日上下二十一口被毒杀,最后凶手还放把火把酒楼给烧了。”少年身旁的高大男子道:“少君,咱再不走住处就要被抢了。”   少年又瞧了瞧楼澜,心想这孩子大概是幸存者,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都死了,楼也烧了,你就算哭死在这里又能如何?节哀顺变吧。”   楼澜哭得直哽咽,他回过头,那少年却似脸色一变,“太、太子?”   “什么?”楼澜擦着眼睛站起来,“我叫楼澜,不是太紫。”   “少君,这个太子会说话!”那高大男子一惊一乍,躲到小毛驴后面去。   少年怔忡片刻,心下了然,“在下辰轩,岚召国送来的质子。”   这日容王留在太子殿用膳,银筷将一块剔去刺的鱼肉夹到太子碗中时,千寻踏进殿来,弯腰在容王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听话……”容王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   千寻道:“那毕竟是岚召的少君,千鹤难以驳他的面子,特差人来问问主子。”   “不过是个质子,哪来的面子?”容王将酒杯重重掼在桌上,“这点小事也要来问本王,千鹤越发不会做事了!”   千寻见容王色变,当即要替千鹤求情,却见太子殿下缓缓比了个手势,“岚召的少君怎么了?我昨日还见过他。”   “回殿下,容王府一位小厮偷跑出去,不知怎的与岚召的少君碰到一处。”千寻如实回道。   “只是小厮?”太子马上听出端倪,拿一双水润地眸子去瞧容王。   千寻也瞧着自家主子,垂着手不答话。   容王挥退千寻,笑容清浅沾着微微邪气,“膳食都快凉了,用完再与你细说。”   “你今晚留在太子殿可好?”太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手势比得却是极为坚定。   容王给他夹菜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不进不退。   太子泄气地垂下眼睫:“当做是本太子的命令也不行?”   容王仍然像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张口却喷出一股严寒冷气:“既然是太子的命令,微臣又岂敢不从。”   太子忙抬起眼,匆忙比手势:“别生气,我知道错了。”太子站起来,绕过桌子往容王的怀里蹭,眼睛红了一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很想你,你之前只差人来查功课,奏折都不取了,也许久未来找我了。我很想你。”   “我这不是来了么。”容王放下筷子,将太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你不可太依赖我,有时间想我,不如跟着太傅多读书,待你加冠登基,摄政王一职也可撤了。”   太子乖乖地趴在他胸口,心中五味杂陈,“我……不想登基……父皇还在,父皇的病总会痊愈的。”   “不会的。”容王面带冷意,“皇上只能撑到你加冠。”   “就算如此,”太子咬咬嘴唇,手势比得断断续续,“饶是我登基,又如何?你也可以继续做我的摄政王,你平定天下,北击大燕,南征岚召……就连父皇也比不上你,这江山是你的……”   这些话太子说了不止一遍,容王也没初听时反应那般强烈,只淡淡道:“待你登基我还迟迟不还政,外头那些烂舌头不知道要怎么诋毁我,你就愿意看到这样?”   “那……我做你的傀儡皇帝如何?”   容王静了,将太子放下地,扶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句话,我不希望你再说第二遍。”   太子瞧他真的动了怒,连连点头,“我不说了,你别生我的气。”   容王一番心情可算是被毁得干干净净,终于用完一顿膳,又哄着太子入睡,将楼澜一事粗略一提。太子倚在容王怀中,惊奇地睁大眼睛,“当真如此?与我一模一样?”他也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容王身边的两个侍卫千寻与千鹤也是毫无血缘关系,却生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千寻脸上多了一颗妩媚的泪痣。   “一模一样,声音也与你失声前一样。”容王轻声道。   太子比着手势,“我想见他,可以吗?”   容王不置可否,将他身体放平掖好被子,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会让你见到的。”   当夜将太子哄睡着后容王用手指轻轻刮着太子乖巧的睡颜,皱着眉,有些嫌弃道:“别再诱惑我了,小东西。”   他起身,随便拿起书案上的一本奏折,看了几眼后取了狼毫,沾染朱砂,将这两日太子胡闹没批完的奏折批完。   出宫时已是夜半子时,容王扯了腰上金绦,胡乱摘下摇翅银冠,将胸前袍子扯致半敞,仪表堂堂翩若谪仙的摄政王,出宫的这一刻又变成了醉生梦死玩世不恭的容王。   “当皇帝有什么好,起早贪黑批奏折,三宫六院到处跑,有那闲工夫,不如亲自酿一壶梨花春……”容王掀开轿帘,将摇翅银冠扔了出去,折扇一展,天下一番!   “主子说的是。”千寻附和道,这天下,只怕也就他家主子才能说出这番话了。   容王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烧那一怒楼前就该搬几坛梨花春出来。”   “千鹤爱喝小竹刀,主子是否也尝尝?”千寻道。   马车上晃晃悠悠,容王长发披散,锦袍半敞,长相乃是国色,妩媚而冷漠,看得久了让人不自觉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借千鹤这块地方躺躺。”容王慵懒地躺下身,枕到千寻腿上,从一个崭新的视觉看着上方那种俊秀的脸孔,漠然道:“千寻,陪本王去涤烟楼,喝花酒去。”   “主子不去管那楼澜了?”   “跑不了。”   第 4 章   涤烟楼,京师最大的妓院,这里什么样儿的姑娘都要,满足客人各种需求,只要给足了银两,自然是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有主顾的一夜,听说出手相当阔绰,花魁蝶羽自然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最好是美得抛过去一个媚眼儿就能让对方乖乖把银两都贡出来。只是今晚这主顾似乎有点不好伺候,蝶羽这都要把脸笑抽了,对方仍对她爱理不理兀自喝酒,蝶羽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黏到那人身上。   平时都尽是伺候一些肥丑老腻的男人,忽然来了个风流俊美的浪荡子,蝶羽也顾不得银两了,心道凭这长相白上都行,可是召到房中却是光喝酒压根不碰自己算是什么事儿?   蝶羽被晾得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位爷,哪有人到青楼来光喝酒的,莫非爷是瞧不上蝶羽?”   衣袍半敞的容王慵懒地倚美人榻上,露出几寸精壮白皙的胸膛,媚是媚,却与女子的媚不同,眉宇间充斥着阴厉的妩媚,笑起来的样子像是要杀人,一身贵气,硬是让心高气傲惯了的蝶羽也不敢太放肆。   “我家主子好男色,”千寻说,“对你没兴趣,老实呆着。”   蝶羽当即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这就是小竹刀?”容王捻着喝空的酒杯,把蝶羽当成透明的。   “是。”千寻应一声,站在旁边给容王斟酒。   容王举杯一饮而尽,淡淡道:“既不醇也不烈,难怪千鹤喜欢,喝个酒也这般自律,还是梨花春对我的口味。”   千寻这便又将涤烟楼的梨花春给容王斟上,待他饮尽后问道:“主子觉得怎样?”   容王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当初怎么就将酒也连着烧了。”   “听说一怒楼的梨花春有一道自己添加的后续勾兑,故才比其他酒楼更香醇,主子今后怕是喝不到了。”千寻如实说。   容王更忧愁了,把美人晾在一边,烈酒一杯接一杯。厢房内香雾妖娆,缱绻在容王衣角晕化不开。   夜凉如水,时至丑时千寻才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容王出了涤烟楼,驾车赶往王府,伺候容王睡下。千寻拧干了帕子,将容王额上的冷汗拭净后才小声吩咐一旁的丫鬟:“下半夜警醒着点,莫让主子吐了。”   “是。”那丫鬟忙应声。   千寻上下打点完了才回了自己房中,发现千鹤至今未归,便取了披风又匆匆出门,赶往岚召国少君的住处。   虽是岚召金贵的皇子,可是到了大炎便成了再卑微不过的质子。容王早有吩咐,不必苛待各国质子,随便拨了几处普通的百姓瓦房让他们住着,不软禁,不苛待,但不许出京城,也不许和京城之外有书信来往,作为质子,这样类似放养的条件却也是种赏赐。   岚召少君的住处倒也不远,只是旧了些,千寻赶到时千鹤正抱着刀倚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上假寐。   “夏末夜间霜露重,主子不发话,你便就打算这么站一晚上?”千寻低叹声,将披风罩到千鹤身上。   千鹤揉着眼睛醒过来,轻声道:“你怎么现在过来,主子是刚回来么?”   “主子喝醉了,我才得空过来。”千寻往黑漆漆的房中看了一眼,蹙眉道:“那孩子怎么说?不肯回王府?”   “不是,跟岚召的辰轩少君闲话了一下午,帮着打扫屋子,晚上少君邀他住下,他随口允了。”千鹤说:“我见他心绪低落,也就没管,杵在这儿等主子呗。”   千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这爆脾气难得心软了一回。”   “也不是。”千鹤的眼眸亮晶晶的,“就是瞧着他跟太子一模一样的脸有点心悸,主子态度不明,还是先不要得罪的好。”   “云泥之别,怎能和太子比。”千寻将他的披风系紧了些,柔声道:“回府歇着去吧,我在这给你看着。”   千鹤打了个呵欠,摆摆手:“习武之人哪有那么矫情,你回去吧,别主子让主子夜里找不到人。”   “主子喝醉了。”千寻和他一并靠在树上,“我在这陪你吧。”   两人偎在树下赏月谈情,眼瞅着月亮西沉,千寻才离开。   容王府。   这一夜容王并未安眠,梦魇不断,眼前全是早已死去的父亲愤怒的脸孔,声声告诫,似是要纠缠他一生,让他喘息不得。   破晓时分,容王倏地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黑暗无边。   宿醉让脑袋隐隐作痛,容王微蹙眉,并不唤侍女进来伺候更衣洗漱,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晨光慢溢进来,渐渐照亮容王衣衫不整的苍白模样。   容王忽然起身,一阵风似的推开门踏了出去。   门口侍女只瞧见一道白影倏地一闪而过,“王爷!”   容王并不回头,斜飞长眉皱在一起,带着明显的怒意。他仍穿着昨日那身茶白袍子,衣决飞扬,直奔王府马厩。   没有任何吩咐,一路上也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随便牵了匹马出来,容王跨上去,面上神色冷凝,一扬马鞭暴喝一声:“驾——!”风驰电掣,直杀皇宫。   千寻回府便听到了这消息,忙问:“去了哪知道吗?”   “这、王爷什么话也没说,小的也不知道王爷去了哪啊。”   千寻松开门口的侍卫,一时间有些茫然。他怔忡片刻,备马朝皇宫奔去。主子虽行事懒散,却不是个真正的浪荡子,能让他紧张的,也就只有皇宫那位了。   且说容王一反常态,连衣裳也未换一件,披散着头发便冲到了宫门外,吓得守门的侍卫愣是要怀疑容王是不是还没睡醒。   容王骑马进宫,此举大逆不道,古往今来只有当今皇上和太子才享有此权,容王明知却仍催动胯.下良驹横穿三宫六院,去的并非太子殿,而是圣上的养仁宫,直到殿外才下马,惊得宫人面色苍白。   “见过王爷。”养仁宫的主事宫女忙欠身。   容王目不斜视,眸中含怒地踏进正殿,走进当朝天子的内书房,拆开一捆捆卷宗兀自翻起来。不消片刻内书房便被容王翻得一团乱,各种卷宗或名贵字画均被他翻过,继而扔在地上随意踩踏。   主事宫女吓了个惨,站在门口怯怯道:“不知王爷找什么……奴婢能否帮得上忙?”   这容王仿佛一早上起来就瞎了聋了,看不见别人,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光顾着到处乱翻,神情越来越冷漠,天子偌大的内书房一早上便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怎么可能没有……”容王喃喃着,望着一地狼藉,双拳紧握。   “王爷……”   那宫女刚一出声,容王平地怒吼一声:“滚出去!”   “是!”宫女忙不迭退了下去。   容王胸前不断起伏,竟是急喘起来,他回望四周,思索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然而周遭皆是被自己破坏殆尽的碎纸卷轴,再无他物。容王怒极,一掌含怒而发,狠狠将紫檀书架轰得粉碎。结果歪打正着,他瞧见了后面曝露出的暗格。   暗格里有一张折得整齐的黄纸,容王看的心头一跳,他小心翼翼将有些年头的黄纸取出来,轻轻打开,不由得瞳孔紧缩,呼吸一窒。   第 5 章   容王两指夹着那脆弱的黄纸走出来,神情混沌,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他又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转出来坐在了皇位上,轻声道:“来人……”   殿内的宫女都被他赶了出去,这一声又唤得极其轻不可闻,静默间竟没有人进殿随伺。   容王转动乌黑的眼珠,狠狠踢飞了龙案,怒喝道:“来人!”   千寻这时刚好赶到,听见里头自家主子在发脾气,连忙进殿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千寻,本王只给你一天时间,当年贵妃高希月生产一事所有随伺或知情的宫人、太医,都给本王找出来,不管是否已经出宫或告老还乡,只要没死,都送到容王府!”容王的愤怒一览无余,千寻跟随容王多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动这么大的怒了。   “属下领命!”千寻恭敬作揖。   容王吩咐完微微虚了一下眼睛,衣衫不整地从龙殿上下来。   千寻眼尖,注意到他手中的黄纸,暗暗猜测容王这么一大早就本来皇宫恐怕就是为了找这么张纸了……可是里面写的什么,能让早已权倾朝野的容王动这么大的火气?还要再查当年贵妃一事,高希月,不就是太子的生母么……   电光火石间,千寻骤然想到了楼澜,难道主子是怀疑楼澜有皇室血脉!   太子的轿撵在养仁宫正殿外停下,太子一身华丽宫装,目光融在清晨澄澈的光线中,悠长而单纯,他看着从殿内走出来的容王,仰着小头颅比手势,“听说你入宫了,在太子殿等你半天,怎么到父皇的养仁宫来了?”   容王站在高阶上,冷冷看着太子,并不答话。   那目光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般刺人,太子一惊,提着衣袍噔噔踏上来,“你怎么了?”他伸手将容王敞开的衣衫整理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无妨。”容王沙哑着嗓子,并不想多说,他面上神色波澜不惊,对太子的关心不痛不痒地避开,挥了挥手,将未来的天子晾到一边,径自跨上良驹再次骑马过宫。   太子愣愣地站在殿外,看着容王离开的背影喉头像是哽着一口血般难受。   “殿下莫怪,主子昨晚喝醉,殿下就当主子在撒酒疯好了。”千寻从大殿出来,在太子面前微行一礼安慰道,“圣上的内室被主子弄得一团乱,千寻代主子跟殿下赔罪。”   太子摆摆手,示意无妨,“反正父皇也不在这儿,叫人整顿一下。”   “是。”   千寻离了皇宫,抓紧去办容王交代的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得直冒冷汗。   容王回王府后侍女伺候着洗漱更衣,末了要用膳时才想起一件事,他把千鹤跟楼澜给忘了,当即早膳也不用了,摇着“天下一番”的折扇亲自寻了过去。依旧是一身绯袍,黑发倾长,像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跟之前骑马过宫气势逼人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观前街这处,最普通的农房里千鹤正弯着腰给房里的人打水。   与辰轩皇子一同而来的侍卫便是那日躲在小毛驴身后的男人,英武不凡,就是好像脑子缺根筋,此刻正端着铜盆出来大大咧咧地朝千鹤笑着,“劳烦了,刚到这种环境啥都不会使呢。”   千鹤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也没有会做饭的吧?”   那侍卫坦荡荡:“当然不会!”   千鹤气得想把水桶拽他脸上去:“那叫我打什么水!水打了你们又不会煮!”   “不会可以学呗,发什么脾气。”侍卫丢给千鹤一个三白眼,将他打上来的水提进厨房。   “大清早的,闹腾什么呢?”一道慵懒的声音插.进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千鹤回身作揖,“主子。”   容王摇着折扇翩然而至,手上捧着老大房买来的热腾腾的肉包子。容王淡淡嗯了一声,不请自来,直接推门进了房里,不过是很简陋的农舍,没有厅房之分,全局一览无遗。楼澜正趴在桌子上,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王爷……”楼澜见到容王,这才响起他昨日临走前告诉自己不要乱跑,一瞬间如坐针毡,连忙站了起来。   “这位是……容王?”辰轩看了看容王,忙要行礼,被容王挡了。   容王也不端架子,将包子放在木桌上,笑吟吟道:“今儿去的早,老大房头一笼的包子让我给赶上了,来尝尝。”他总是能因为一点小事而变得愉悦,比如老大房的包子,一怒楼的梨花春。   “啊!有包子?!”侍卫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包子垂涎欲滴。   “政鸿,这位便是容王。”辰轩微斥一声。   “哦,容王你好,我能吃你的包子么?”政鸿擦着手上的水走进来,跟楼澜一个样,不懂礼数。   辰轩心道还好这容王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怖,看起来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不然非把政鸿拖出去抽脚心不可。   千鹤站在容王身后,鄙夷地看着政鸿,心说这家伙的脑神经是麻绳拧的吧?   容王递了筷子,示意随意。楼澜小口咬着包子不敢说话,生怕容王忽然发怒不给自己查案了。   一顿早饭楼澜和辰轩吃得战战兢兢,只有容王和政鸿不亦可乎,前者是强者无畏,后者是无知无畏。   “四方质子本王就不一个个去见了,今日纯属是为了将这小崽子带回去。”回去时容王牵着楼澜的手,回身跟辰轩道:“你们的身份今日也该散得全城皆知了,比起做普通百姓,还是挑明比较方便,今后有任何麻烦都可到容王府禀明,当然本王不一定帮你们解决,所以还是推荐你们报官,啊,那就这样,走了。”   说罢容王一手摇着折扇一手牵着楼澜走了。   楼澜回头偷偷跟辰轩摆手,“我抽空再来看你……”   “恭送王爷。”辰轩躬身作揖。   直到看不见容王后辰轩才直起腰,和政鸿对视一眼,“你觉着,容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政鸿不假思索:“是好人,希望他明天也带包子给我们吃!”   长街上热闹异常,容王对楼澜私自跑出来的事只字不提,好像压根忘了,楼澜悬着的那颗心也慢慢放下来,支吾道:“对不起王爷……我下次不再往外跑了。”   “嗯?”容王看他一眼,淡淡道:“本王又没说软禁你,以后想出府,跟下头的人报备一声,千鹤或千寻跟着即可。”   后面的千鹤目瞪口呆,他和千寻是自小便跟在王爷身边,这小子何德何能可以让王爷的亲随伺候!   楼澜感觉到千鹤针一样的视线扎在自己脊背上,也不敢回头,呵呵干笑着。   早上那一纸包的包子被四人瓜分,容王似乎意犹未尽,拉着楼澜道到老大房摊位上入座,毫不在意周围敬而远之的其他客人,兀自兴奋道:“掌柜的,再来三屉包子,上三碗蛋花汤!”   “好嘞!王爷稍等!”掌柜的立刻着手准备,容王是这儿的常客,说起来也是这平民小摊儿的摊主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一件事。   “王爷,我吃饱了。”楼澜小声说。   “哦,那喝点汤吧,一早上光啃那干巴巴的包子了。”容王说。   千鹤放下刀,一并入座,以前容王就经常带着他和千寻专门起个大早,来这里吃第一屉的包子。容王跟其他的王公贵族不太一样,喜欢吃他们瞧不上的粗俗包子,喜欢喝他们瞧不上的廉价蛋花汤。   第 6 章   千寻向来办事效率高,不出一日便把人找齐了,不分上下尊卑,一并压入王府密室关押起来,这便去回容王。   趁着楼澜午睡的片刻,容王摇着金扇,闲散地迈着步子踏进密室。   地上跪着一群哆哆嗦嗦的人,约摸二十来个,有男有女,都曾经在宫里伺候过太子的母妃。千寻站在一旁道:“当年熟知贵妃脉案的陈太医已故多年,料想宫中事不会被透露出去,便没把他儿子带过来。”   容王慵懒的倚在太师椅上,衣袍半敞,放荡不羁,千寻连忙奉上热茶。   容王懒懒开口:“哪个是清莲?”   下头一身穿粉色薄缎女人往前跪了跪了,低眉顺眼道:“回王爷,奴婢便是清莲。”   容王冷笑一声,“当年贵妃的贴身内侍?站起来回话。”   “谢王爷。”清莲欠身,缓缓站了起来。她自贵妃逝世后便出宫,已有十几个年头了,如今韶华不再,早已没了当初年轻的模样。   “都起来。”容王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这些人,当初他都见过,磕磕巴巴也能认出几个年长的,“知道今日本王找你们来因着什么吗?”   众人跪了一中午腿酸脚麻,相互搀扶着起身,垂目不敢去看太师椅上那妩媚冷漠的容王。   “奴才们不知……”稀稀落落的声音,掺杂着几分战栗。   容王轻挑一笑,“不知,还是忘了?无妨,本王有的是时间,容你们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本王让你们出去,一辈子想不起来,便在府上喝一辈子的茶。来人,上茶!”   话音刚落,几个下人纷纷端着一盏青瓷杯挨个递到他们手上。   掀开盖儿一看,个个面露惧色,这杯中哪是什么茶,泛着绿莹莹的颜色根本就是剧毒!   “王爷饶命!”边上已有几个人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容王掀起长眉淡淡一笑,悠闲地品茶,“本王何曾说要你们的命?起来回话。”   “王爷,这……不知王爷是何用意?”清莲身边的一位老人,端着茶踟蹰开口,皱纹遍布的脸上也藏不住惧怕之色。   “哦,本王记得你,”容王漠然道:“当年贵妃的喜脉便是你断的。”   “回王爷,的确如此。”   容王唔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听说医者只探脉象即可辨别男女,是否如此?”   “回王爷,是如此。”   “那你来断一断本王是男是女。”说着容王眉笑颜开地伸出素白的右腕,容王虽有媚色,打小也被不少人误以为是女孩,直到舞象之年也有许多不辨他男女的人存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容王执掌朝政,一手遮天,再也没有闲言碎语肆意妄为。   即便天姿国色,光是气场之强也无法让人将他和女子联系在一起。   那老太医受惊似的看了容王一眼,见对方毫无说笑的意思,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搭在容王的脉搏上,只轻轻一触便缩回了手,连忙道:“王爷的确是男儿身,不容有疑。”   容王眸中闪过冷光,“连男女都能辨,那孕中女子腹中胎儿是一个还是一双,能否辨别?”   老太医连忙下跪磕头,“王爷,当年微臣只断了喜脉,贵妃养胎期间一直是由张太医照料,与微臣无关,请王爷明察!”   “哼,贵妃孕期五月时让你请过一次脉,七月时又一次,你是否老糊涂了?当真忘了?”容王随手将茶盏拂开,上等的白玉杯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那碎片犹如毒针般狠狠刺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千寻又新去泡了热茶,恭敬地送到容王手上。   老太医一头冷汗地跪在地上,容王冷眼扫过去,几个在发抖的,几个懵懂无知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均一眼了然。   底下的人跪着,容王也不说话,捧着茶默默看着氤氲的白烟袅娜上升。   看谁能耗过谁!   “主子,楼澜醒了,在四处找主子。”千鹤进来说。   “怎么醒得这么快。”容王挥手,“带他进来。”   “是。”   片刻后楼澜被领进囚押的密室,一双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到室内的景象时吓了一跳,一个字都不敢说,往容王身边靠去。   “脸上怎么都睡出印子来了?”容王将楼澜拉到身边,伸手刮了一下他的脸颊,“找本王干什么?”   楼澜低着头不说话。   容王心里清楚,这孩子大概是因为换了个陌生的环境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到认识的亲近的人身边,自打一怒楼被斩杀干净,似乎就剩自己能让楼澜说上话了,不等容王高兴,岚召质子辰轩的身影便飘进了脑海。   是啊,还有一个辰轩。   容王端起桌上的瓷杯,“刚放温的,喝吧。”   楼澜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刚刚睡醒也确实渴了。   容王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道:“下午还想去找那辰轩?”   “可以吗?”楼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当然,让千鹤跟着你。”容王拂开他额前的一缕乱发,“早点回来,莫又在那处过夜了。”   楼澜开心地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千鹤也连忙跟了上去。   容王脸上笑容收敛,让千寻添茶。   “王爷饶命!”见过楼澜后,底下立刻齐刷刷跪了一地。   容王冷哼,不知为何心中燃起一丝怒气,狠狠将杯子往桌子上掼。那里头是滚烫的热茶,千寻眼疾手快,连忙去拦,任凭滚烫的热茶淋了满手仍面不改色,“主子,当心烫了手。”   容王扔下茶杯冷冷扫视众人,“当年贵妃生下的皇子,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众人支支吾吾,容王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扔到地上,看着清莲漠然道:“捡起来。”   清莲哆嗦地伸出手,打开只看了一眼,瞬间脸色煞白,跪地叩首,“王爷饶命!”   容王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好,你们都让本王饶命,那就在这跪着吧。”   说罢容王起身,再也不听任何人的求饶,也不要任何解释,重新将那黄纸捡起来收入袖中,离开了囚室。厚重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容王危险地眯起眼睛,“杀光。”   “是,主子。”千寻虽心有意外,却不容他再多嘴。   容王动了怒,命令一下,千寻立刻拔刀退回囚室,将那一众过去的宫人斩杀殆尽!   待千寻出来时已没了容王踪影,一旁的仆人道:“王爷去了祠堂,说是公子身上若沾了血便去清洗,不用跟着了。”   千寻点点头,握着长刀回了自己住处。   这边容王站在历代祖宗的牌位前出神,面前金扇摊开,醉生梦死四个大字犹如嘲笑他般在扇面上龙飞凤舞。   “你活着时不让我好过,死了还不让我好过!”容王盯着自己父亲的牌位咬牙切齿。   那把金扇,原本只有醉生梦死四个字,是老容王临终前交给他的,为的就是要他如此纸醉金迷,糊里糊涂的走完一生。不许恋栈权位,更不许对皇位有不敬之心,必定要辅佐太子登基为帝,为皇帝守护千秋大业!   第 7 章   老容王忠心了一辈子,然而世间真正能像老容王那般不渴望皇位的人又有几个。到了容王这一代,皇帝缠绵病榻,太子哑疾难愈,皇位空荡多年,摄政王牧倾独揽朝政,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到达了牧家一脉前所未有的高度,只差一步,跨上去他便是万人之上的新帝!   他平息战乱征服四国,这个天下都是他打下来的,凭什么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他!   然而这把金扇日日跟在自己身边,老容王的告诫历历在目。   容王专心辅佐太子,本就是野马无缰的性子,索性也就随了老容王的心愿,醉生梦死的过了一日又一日,他对当今太子有情,更是不想抢了心爱之人的皇位,他尽心尽力地扶持太子,这段时间连奏折也不批,全权交由太子批阅。   他还政,为了早日治愈太子的哑疾便于登基,他呕心沥血,为的不就是想掐断自己心中那丝大逆不道的念想!   如今,忽然间冒出了个楼澜,让他心里的那片静湖泛起了不可思议的涟漪。   “那可是皇帝的嫡子!”容王端起父亲的灵位,目光冰冷地看着父亲的大名。继而狠狠将父亲的灵位摔在地上,“你死的时候为何不将他一起拖下地狱!如今还堂而皇之的送到我面前来!是不是觉得你儿子的自制力天下第一!”   容王怒吼着,狠狠在父亲的灵位上踩了几脚。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担心出什么事,推门进来便看到儿子将父亲的灵位放在脚下狠踩的大逆不道的画面,不由得惊呼出声。   容王气息不顺,甩手将肩上的青丝扔到背后,转眼看着历代祖宗的灵位,冷笑一声,瞳眸深处像是刮起了极北之地的苍茫暴雪。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仆人惊叫一声,不知道王爷犯了什么病,忽然大手一挥摔了一排历代老王爷的灵位,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容王忽然平静得可怕,踢开脚边的一个牌位,摇着折扇出去了,剩下那仆人目瞪口呆。   烧祖宗的灵位?这是哪家的不孝子才会干出来的事!   申时日铺,王府大院架起了一堆柴火,几个佣人轮流从祠堂抱着牧家祖宗们的灵位丢过去堆成一堆。   容王站在一旁看着,态度坚决。   “主子,当真要烧?”千寻欲劝,却被容王一扇子挡了回来。   “点火。”容王不耐烦地扇着扇子。   大火冲天燃起,因淋了灯油缭起一丝丝黑烟,犹如狰狞的鬼魂。容王目光阴森地看着那些灵位烈烈燃烧,胸中畅快,活了二十几年,从未觉得这般畅快过!   这边灵位即将燃尽,一伙人吵吵嚷嚷地闯进了王府。   “王爷……这、仁亲王的脾气,奴才实在是拦不下啊……”办事不利的仆人磕磕巴巴道。   容王抬起眼,瞧见自己的兄长一身黑袍冲了进来,看着燃烧殆尽的一堆木头目瞪口呆。   片刻后仁亲王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去揪着容王的衣襟怒吼:“你居然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牧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容王也同样怒目而视:“怎的,不过是烧了些烂木头……”   容王话还没说完,脸上便被仁亲王狠狠地揍了一拳。   “你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仁亲王又是一拳挥过来。   容王大怒,堪堪躲过后一个窝心脚踹过去,将兄长踹翻在地,而后扑上去,兄弟俩毫无章法地拳脚相加,虽是均有武艺在身,打起来却还是像以前那般闹腾,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的揍成一团,看起来双方都没有认真,但却是拳拳到肉。   容王的胸肌被打得通红一片,仁亲王被他揍得牙齿都飞出了一颗。兄弟俩互不相让,暗地里较劲,仪态尽失,容王是无所谓,反正他压根没什么仪态。   仁亲王打小就没有打赢过,这会子被揍得急了,张嘴就狠狠咬在容王的手腕上,劲用得过猛,只觉得血腥气直朝口腔里冲。   容王疼得脑门发昏,狠狠一脚踹开仁亲王,一扇子打过去在仁亲王脸上抽出一道血痕,恶狠狠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千寻立刻趁着仁亲王还没爬起来的功夫上前钳制住他,低声道:“得罪了,王爷。”   “牧倾你个小兔崽子!你连祖宗的灵位都敢烧,今天是不是还想将我这个大哥一并也烧了!”仁亲王被千寻牵制着动弹不得,满口鲜血地大喊大叫。   “你以为本王不敢吗!”容王漆黑的眼睛泛起浓烈的杀气,“仁亲王,擅闯容王府,以下犯上,殴打朝廷命官!哪一条不治你个死罪!”   “好,好,你有种!”仁亲王的官阶的确比这个弟弟低了一级,光是摄政王一职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把他绑起来!”容王怒吼,“赏鞭刑一百!”   千寻面有难色:“这……主子……”   “耳朵聋了?”容王怒目而视。   千寻只能照办,手脚麻利地把仁亲王绑了个结实,然后,摄政王近身亲随第一次露出无措的表情。   侍卫取了鞭子来,暗红色的长鞭,被容王狠狠摔在千寻脚下,容王发出让人颤栗的怒吼:“抽!往死里抽!今天你抽不死他,本王就抽死你!”   容王这是真的动了怒,一顿没由来的脾气加上仁亲王的掺合彻底让他气昏了头,千寻只能再道一声:“得罪了,王爷。”接着狠狠一鞭子抽在仁亲王身上,这鞭子也不知道是材质超凡还是千寻用的力气大,只一鞭子下去仁亲王身上的锦袍便扯了一道口子,血液慢慢渗出来。   偏偏仁亲王倔得很,一声不吭。   一个弟弟不想认哥哥了,一个哥哥不想认弟弟了。   四十几鞭下去,仁亲王被抽得遍体鳞伤,倒地不起昏厥过去,千寻蹙着眉,“主子,王爷晕过去了。”   容王全程一直旁观,此刻整个人冷得像冰块一样,喷吐出一口寒气,“我不是让你抽死他吗?他死了吗?”   一旁的侍卫上前探了探气息,作揖道:“回王爷,仁亲王气息均匀。”   “那就继续抽!”容王拂袖,回房去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第 8 章   千寻见容王走了暗暗松了口气,随便把剩下的鞭子抽完,连忙将仁亲王扶起来送去医治。   这厢容王草草处理了脸上的瘀伤,揭开袖子,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仁亲王咬得凶狠,这一口下去差点啃掉他的一块血肉。   楼澜和千鹤回来后看着正厅容王被几个丫鬟围着,浑身血迹斑斑,千鹤吓了个惨,连忙上前,“主子怎么了?”   容王摆摆手不愿多说,心里烦躁不堪。   楼澜站在一旁看着几个丫鬟说手脚麻利的处理伤口,忽然道:“别包扎。”   容王抬眼去看他,楼澜走过来将他手腕刚缠上的绷带解开,“天气热,敷了药让伤口敞着就行了,王爷注意别晒太阳。待伤口结痂,也别让伤口崩开了,容易落下疤痕的。”楼澜说着指尖沾了清凉的药膏,涂在容王腕上的伤口处慢慢抹开。   他专心抹药,低垂着眼帘,虽是和太子一个模样,却没太子那份在宫中养出来的贵气,身上的气息单纯而率直。   容王黑雾氤氲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明,他缩回手,不让楼澜继续抹,也不去看他,淡淡道:“千鹤进来,伺候本王更衣。”   容王边走边解开腰上绦带,绯袍曳地。   千鹤应声跟随容王进了内室。   容王脱下身上绯袍,面容冷峻道:“他为何总去找岚召的质子?说了什么?”   千鹤低眉顺眼地取了新服给容王穿上,笑道:“只是小孩子心性,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总归是离不开一怒楼。那辰轩皇子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跟楼澜能说到一处去。”   “半大的孩子?”容王冷哼,“岚召本就不是太平的国家,历代岚召的帝王稳度过几个春秋?那种国家豢养出来的子嗣,就算是小白兔那也是能吃肉的!”   千鹤心里一凛,“那主子的意思是……以后断绝楼澜和他的来往?”   “这倒不必,四方质子中派人密切盯着辰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本王随时都要知道他干了什么。”容王换上一身淡金华服,不系金绦就这么敞着,露出大片细腻精壮的胸膛,“其他质子就算了,一个月上报一次即可。”   “是。”   晚膳时容王指名要楼澜陪着,饭后带着他到后花园散步消食。   月色悄然,银辉倾泻在地上薄薄铺了一层。   “王爷。”楼澜仰着脸,单纯地看着容王。   容王打断他道:“叫我牧倾,游牧的牧,倾城的倾。”   楼澜哦了一声,殊不知当今天下除了太子和仁亲王,再也没人敢对容王直呼其名,而他却获得了这种恩赐,“牧倾,一怒楼的案子……查清了吗?”   “唔,查清了。”牧倾牵着楼澜,在月辉下长身玉立,姿态漠然,随便扯谎道:“邪教所为,本王替你杀了所有的凶手。”   “谢王爷。”楼澜说,他低着头抿了抿唇,除了谢谢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   牧倾的爪子搭在他肩上,慵懒笑道:“你可欠了本王一个大恩。”   楼澜道:“可我还不上。”他没说那些虚的,坦白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你做一辈子的杂役也还不上。”   月光镀在他清秀的脸上,映衬地一双眸子越发的黑亮,黑白分明,犹如小鹿般纯澈。   容王低头看着他,伸手抚着他的脸颊,邪笑道:“无妨,侍寝即可,床笫之事可懂?”   楼澜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那种单纯的眼神和无辜又困惑的脸,让牧倾忽然觉得如果他再细说一番简直就是在玷污一个孩子纯白的世界!——天知道他牧倾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忽然间是抽了哪门子的疯才会这么有自觉。   “算了算了。”牧倾展开折扇,牵着楼澜的手原路返回,“亥时了,回去睡觉。”   “我跟你一起睡吗?”楼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擅自离开我的视线,吃饭睡觉洗澡都要跟我在一起,懂吗?”容王说。   楼澜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夜便与当朝摄政王同榻而眠。楼澜对什么都懵懵懂懂,不懂得规矩,说话直来直去,却有极善良的心思,单纯又无辜。   牧倾看着他偎在自己身边熟睡的模样,不着痕迹地长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手用指尖去描绘他秀气的长眉,心道这睡着时的样子倒是和太子分不出区别来,不愧是亲兄弟,不知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是兄还是弟。   牧倾看了一会也觉得疲了,手腕上的伤又阵阵发痛,便躺下来试着入睡。   翌日清晨,府中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宣容王进宫问话。   牧倾正在用早膳,垂着长睫自己亲自动手剥了颗水煮蛋递给对面埋头吃饭的楼澜,漫不经心问道:“太子说了什么?”   楼澜没去接,歪头就着牧倾的手在鸡蛋上咬了一大口,牧倾一看就乐了,笑了一声将他吃剩一半的鸡蛋吃下去,看得千鹤千寻两个人眼睛都直了。   “太子只说宣王爷进宫,至于什么事,小的就不知了。”那下人说完被容王拂袖挥退。   “主子即刻进宫?”千鹤问道。   牧倾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看楼澜欢快地吃饭他看得也欢快。   “主子?”千鹤又提高了点音调。   牧倾回过神来,起身,“更衣,进宫。”   楼澜马上把碗里最后一口颗粒晶莹的米粥喝下去,鼓着脸颊站起来,跟在牧倾后面。   “做何?”牧倾回头看他。   楼澜吞咽了一下,把嘴里的食物吃下去,“我不用跟着去吗?”   牧倾摇头,“不必,本王回来前可以出去玩,午时记得回来。”   楼澜听话地点点头,又坐回桌前继续填饱肚子。   进了内厢,牧倾低声道:“千鹤跟着楼澜,仔细护着他,千寻陪本王进宫即可。”   两位亲随均是一愣,而后千鹤恭敬垂首道:“是,主子。”   千鹤出去后,牧倾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千寻犹豫问道:“主子,那仁亲王,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牧倾皱起长眉:“他没死?”   “是,此刻正关在柴房。”千寻答道。   牧倾面无表情地理了理对襟,“一百鞭都没抽死他,是我这哥哥命硬,”他停下来,目光泛红地看着千寻,漠然道:“还是你手下留情了?”   “属下知罪。”千寻马上就承认了自己的确在放水,单膝跪地恭敬道:“若仁亲王真的死在容王府,只怕有损主子的名声。”   牧倾冷笑一声:“太子此番让本王进宫,应该就为了这破事吧。”   第 9 章   容王入宫,不摆排场,在宫门下马和千寻一同进去。   太子殿外日光照耀在琉璃瓦上一片强盛,阳光充盈得让牧倾虚起眼睛,浅金色的阳光在他周身裹上一层柔和的光圈,在雕花细密精致的玉石砖地面上拖出一道狭长的红褐色影子。   “王爷,太子殿下在书房候着您呢。”迎上来的总管太监在牧倾身前打了个千儿,忙领着人前去。   太子的书房墨香四溢,牧倾踏进去,千寻在门外驻足自觉候命。   “平日让你多看些折子就要闹脾气,今日怎这么乖。”牧倾一袭绯袍走过去,挥退了殿内侍奉太子的小内监,站在太子身边,亲自帮他研磨唇角挂着薄薄的笑意看他批阅奏折。   太子面有异色,忽然摔了手里的朱笔,气愤地比着手势,“都是些弹劾你的折子,你自己看吧!”   牧倾淡笑着,并无动作,“哦?弹劾什么?烧灵位行大逆不道之事,还是私刑朝廷命官之事?”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嘛。”太子看着他,精致的小脸有些苍白,他手势飞快,“牧倾,你是否有心事?为何烧历代王爷的灵位?”   牧倾挑眉:“本王喜欢。”   太子一怔,“私刑仁亲王是为何?他可是你的手足兄弟,又是重臣,快些放了他吧,不然朝中又该对此议论纷纷,我不想再看到这些弹劾你的折子了。”   牧倾捉住他的手,将他揽在怀里,声音有些漠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待我回府便放了他。”   太子点点头,双臂环过他的腰身将脸埋在牧倾温热的怀里。牧倾揽着太子,随手翻了翻奏折,眼里目光清冷。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中庸之才,牧倾看着那些指责自己的犀利字句,竟隐隐觉得好笑起来,他尚在为太子登基后能否独掌朝政而忧心,不想这些人却为了讨好太子先把马脚露出来了,倒也是好事,料理起来就方便多了,若没了这些无能之臣,太子的朝堂必然要干净些了。   “我听说……”太子手势比得极缓,“你前些日子,去了涤烟楼?”   牧倾微微蹙眉,冷笑道:“让我看看是哪本奏折上写的,连我的平日生活也要私窥,谁给他的胆子。”   太子低着头,“不是奏折上写的,我听别人说的。”   “哦?谁说的?”牧倾笑意更甚,那笑容有股彻骨的寒冷。   “是不是?”太子仰起脸,微微咬着柔软的唇,目光急切地看着牧倾。   牧倾坦然,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太子道:“是,太子殿下要治我的罪吗?”   太子负气地一把推开他,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微臣告退。”牧倾躬身拜礼,起身时也不再看太子什么脸色,打算径自离开。   身后一声巨响,太子扫落了书案上的所有物件,砚台砸在青玉地砖上。太子追上来拉住牧倾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牧倾回过头,太子眸中泛出一层薄薄的泪光看着他,“该生气的是我,为何你总要这么咄咄逼人,偶尔让我任性一下也不可以吗?”   “君王没有任性的权利。”牧倾冷声说,抽回自己绯色的袖摆,“太子既可以在臣身边安插眼线,为何不知道当晚臣做了什么?若是有心人利用,便说臣通敌卖国,太子也信?”   太子微微惶恐,他抿着唇遥遥头,眼泪险些飞溅而出,“你最近好奇怪,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并不曾疑心于你啊。”   牧倾摸摸太子的脸,用指尖将他温热的泪水揩掉,并不说话。   未时容王回府,千鹤正支着脑袋倚在王府后院的树下打瞌睡,牧倾丢了一个铜板过去,正打在千鹤的脑门上,千鹤惊醒慌慌张张的样子让后面的千寻忍不住笑出声来。   “主子何时回来的?”千鹤揉着惺忪睡眼起身道。   “刚回来,楼澜呢?”牧倾问道。   千鹤拿着刀指指树上。   牧倾和千寻均微微仰头,看到葱葱绿荫中一抹粉橙穿插其中,正是脱了外袍的楼澜,不知何时倚在树杈上睡着了。   千鹤打着呵欠道:“这猴孩子可能闹腾了,蹦跶了一上午,估计也累了,爬树上就没下来。”   “夏日正午易乏,你也回去歇着吧。”牧倾见千鹤呵欠连天,便挥手允了他下去。自己足尖微一使力,以轻功跃上树枝间,轻手轻手将楼澜抱了下来,落地时顺便掂量了一下,道:“嗯,比太子轻了点,个头似乎也比太子矮了些。”   闻言千鹤与千寻脸上均是微微变色。   “牧倾。”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叫唤。   牧倾抱着楼澜转过身,瞧见一身鞭痕的仁亲王正负手而立,牧倾笑道:“还不回去?”   “他是谁?”仁亲王牧之走近他,看着靠在容王怀里正在熟睡的楼澜,瞳孔紧缩得明显是受到了惊吓。   “与你无关。”牧倾后退一步,冷声道:“千寻,送客。”说罢径自转身离开。   牧之深深蹙眉,看着牧倾渐行渐远的背影,咬着牙,他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低垂着眼帘的千寻,最终拂袖离开了容王府。   “呀!”千鹤忽然狠狠拍了额头一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主子又要和仁亲王打起来了!”   千寻送客回来轻轻在千鹤脑门上敲了一下,“这会子又不困了?主子允你去休息还不快去!”   千鹤跳上千寻的背,笑嘻嘻道:“困,又不是累。说起来你觉不觉自从把楼澜带回来,主子就变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千寻问。   千鹤努着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对楼澜还这么好,主子对太子都没这么好过。”   “那是主子的事,你好奇什么。”千寻笑道,把他背回住处撒手将他丢在床上。   千鹤四仰八叉躺着,懒懒道:“不过楼澜跟太子也就光长得像。”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我觉得楼澜这里有点问题,虽是个十六七的小孩儿,但是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跟七八岁小孩儿似的,啥都不懂。”   “五十步笑百步。”千寻无奈地摇摇头,脱了他的武靴,拾起一把扇子给他扇风,边道:“从小在后厨长大的孩子你想叫他懂什么?主子态度这么明显,特意把你拨过去伺候他你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千鹤道。   千寻啼笑皆非,“还说楼澜,你这里估计也有点问题。”   第 10 章   容王抱着楼澜回去后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这小东西睡得没心没肺,吵闹了半天都没醒,容王有些失笑,命人递了湿帕子来坐在床榻边上亲自给楼澜把额头的汗珠给抹去。   “都下去吧。”他挥手,内室一众随伺的下人纷纷足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室内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楼澜均匀的呼吸声。牧倾俯身凑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和太子一模一样的精致脸孔,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这一捏倒是把楼澜给捏醒了,他睁开懵懂纯良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牧倾。牧倾一怔,被他单纯的眼神盯得发蒙。   楼澜说:“你捏我干什么?”   牧倾这才反应过来,收回手轻笑道:“没什么,看你睡觉好玩。”   楼澜在床上打了个滚,滚到了里面,离得牧倾远了些。牧倾心生不悦,刚要蹙眉,却见楼澜拍了拍腾让出来的位置,对他说:“王爷也来午睡吗?睡这里。”   虽然搞不懂这个十来岁的小孩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不过牧倾显然很吃这套,他心里的不悦登时一扫而空,脱了外袍踢掉靴子躺倒楼澜身边,金扇一展轻轻扇着风,“今日都去哪玩了?”   “去找辰轩,教政鸿怎么生火做饭。”楼澜闭着眼睛说,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得牧倾心里发痒。   “你怎么总去找他?王府不好玩?”牧倾说。   楼澜睁开眼睛往牧倾那里凑了凑,像是要说悄悄话般,笑眯眯道:“我很喜欢他,辰轩对我很好。”牧倾顿时又不悦了,楼澜懵然不知,继续道:“我也很喜欢你,你对我也很好。”   “哦,谁对你好你就喜欢谁?”牧倾挑眉。   楼澜点头道:“对呀,掌柜的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与人为善。”   牧倾冷笑一声:“所以那个掌柜的把你养大,你就打算在后厨做他一辈子的杂役。”   楼澜很认真地点头。   “你掌柜的已经死了。”牧倾喜怒无常,此时明显看得出他眉宇间充斥着的怒气。   楼澜一怔,微微低着头不说话,牧倾看他蜷缩成一团的样子有些可怜,心软时楼澜便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看着牧倾轻轻一笑,“没关系,我现在有你呀。”   那笑容无知无畏,是牧倾过往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风景。他有些微怔,而后一手支着脑袋邪笑着看向楼澜,“那你准备怎么还我这份莫大的恩情呢?”   “今天晚上就还。”楼澜神秘一笑,那雨水冲刷过半的瞳孔清澈而明亮,恍惚间牧倾还以为这小子开窍了,看到他的眼神又觉得自己想错了。   牧倾和楼澜一大一小躺在床上一直聊了很久,他略显稚嫩的言辞和举止让牧倾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眼前这个是数年前还不通人事的太子。   一觉睡到申时,牧倾醒来时楼澜早就已经醒了,正在玩牧倾的头发。   “你在做什么?”   牧倾一出声立刻吓了楼澜一跳,楼澜嘿嘿赔笑着把那根编得乱七八糟的麻花辫梳理开,“你醒啦。我醒了无聊,怕起来吵到你,就……不过我都梳开了!你看!”他抓起牧倾的一把柔顺的青丝递到他面前,还用手指梳了梳。   “你编的丑死了。”牧倾很是不屑,摇着金扇起身唤人进来随伺。   楼澜还是嘿嘿笑,随着牧倾一同下床。他不太习惯别人伺候他,一向自己动手,牧倾也就随他去了。楼澜弯腰洗脸,他便走过去用手撩起他的长发免得落到水里去,踏进门的来千鹤看到这样一副场面差点吓得叫起来,从他的角度去看,牧倾活像把楼澜整颗头按在铜盆里的凶手!   晚膳后牧倾一人在亭下乘凉,手上扇着金扇望向荷塘发呆。   千寻端了酒过来,斟一杯恭敬送到容王跟前儿,低声道:“主子可尝尝?”   牧倾看也不看,端过来直接灌了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一瞪双眼,“梨花春!”   “可不是么,主子以后可不愁没酒喝了。”千寻笑着,面色沉静很稳重,“是楼澜公子让属下送来的。”   牧倾微微一怔而后捻着酒杯喃喃着:“原来他说的‘还’是这么个还法,之前倒是忘了,他也是从小长在一怒楼的。”   这说着青石板小路上传来楼澜和千鹤的声音——   楼澜道:“你们为什么总是穿红色的衣服啊?掌柜的说,姑娘才穿这么艳的颜色。”   千鹤故作凶狠的吼了一声,“这叫武衣!你见过姑娘穿这么帅的衣服吗!”   楼澜淡定道:“我说的是颜色啊,为啥事红色的?”   千鹤道:“这全天下只有咱主子的侍卫才能穿这个颜色,你懂个屁。”   楼澜懵懂地点头:“噢噢。”   他们一唱一和地聊天,楼澜抱着个酒坛子走在前面,千鹤双手环胸夹着把刀跟在他后面,两个人像是瞎子般路过凉亭,直接把亭子里的主仆给忽视了。   “那边两个男的,眼睛是出问题了吗?”牧倾倚着柱子看向他们,眼里闪着戏谑的笑意。   两个人这才发现了凉亭里的容王,千鹤连忙上前:“主子。”   牧倾挥挥手,千鹤站到千寻身边,楼澜也抱着酒坛子走了进来,额上冒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昂着笑脸问道:“好喝吗?”   牧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还有这手艺?”   楼澜露出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以前跟兑酒的师傅学的,千鹤说你最喜欢一怒楼的梨花春,所以就试试,你喜欢就好。”   “这又是什么?”牧倾看着他抱在怀里的酒坛子说,“也是梨花春?”楼澜点了点头,牧倾蹙眉道:“你兑了这么多,怎么这般小气就给了本王一小壶。”   楼澜鼓着包子脸道:“后厨还有呢,你让千寻给你拿呗。”   “那你这抱着要去哪?”牧倾一顿,危险地眯起眼,“不会是要送去给辰轩吧?”   “辰轩不喝酒。”楼澜说,“我抱去后院给埋了,来年再喝,掌柜的说酒越陈越香。”   千鹤忍不住嘟囔一句,“你们掌柜的话真多。”   楼澜朝他吐了吐舌头,抱着酒坛子走了,身影马上消失在了月光深处,牧倾非常不要脸地说:“千寻跟去看看,看他埋哪儿了,等他睡着后再给本王挖出来。”   “是。”千寻马上跟了上去。   楼澜嘿咻嘿咻把酒埋在一颗大树下,又插上一根小树枝做标记,打算来年再挖出来给容王喝,却不料身后还跟着一只黄雀,他前脚刚走那只披着红色武服的黄雀就把酒坛子给挖了出来拎到了容王面前。   “倒真是香。”容王挑开封口闻了闻,心情大好。   容王心情好的后果就是咕嘟咕嘟一晚上就把楼澜藏起来的酒喝了个精光。   夜间满身酒气的回去楼澜已经快要睡着了,牧倾躺倒后楼澜拿着扇子往他身上扇风,好奇道:“王爷,质子是什么呀?”   “你问这干什么?”牧倾翻身侧躺着和楼澜面对面。   “好奇,辰轩总说自己是个质子,什么是质子啊?”楼澜很认真的问。   牧倾轻轻一笑,媚气横生却充满了薄薄的阴冷气息,“质子啊,就是平时养着浪费粮食,一旦战乱就拖到阵前砍头示威的东西。”   楼澜软软哦了一声,手上的扇子越扇越慢,似乎快要睡着了,牧倾也闭上眼睛,酒劲儿上来了又困又乏很快便要睡着了。在他意识迷离的时候,楼澜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惊得牧倾一蹦,“你喊什么!”   “你要砍辰轩的头?!”楼澜瞪大眼睛看着他。   牧倾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抽了口冷气道:“如今天下太平,砍谁的头!你再不睡觉我就砍了你的头!”   楼澜连忙闭上嘴和眼睛,抱着自己的脖子滚到了里面,不再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容王砍了自己的脑袋,一整晚都死死护着脖子。   牧倾看在眼里又觉得好笑,不由自主将他揽到身边,抱着他沉沉睡去。   第 11 章   翌日楼澜看着树下那个坑,惨叫道:“我的酒呢!”   牧倾朝千寻投过去一个责怪的眼神,“你挖完怎么不再埋上!”   楼澜回身怒瞪着千寻,千寻只能赔笑道:“下次属下会多注意的。”   “没有下次了!”楼澜气呼呼地走了。   晚上楼澜又抱着个酒坛子偷偷跑到后院树下,挖坑埋酒,翌日一看又没了!不禁勃然大怒,对牧倾道:“我知道是你喝的!后厨我已经给你留了,你为什么非要挖我埋的呢!”   牧倾看着月亮十分无辜道:“你自己没看好你的酒,赖到本王头上干什么。”   楼澜怒道:“那为什么你晚上都是满身酒气!”   “哦,这偌大的京城就后院有酒?”牧倾继续看着月亮。   “反正都是要给你喝的,等一年又怎样!”楼澜嚷嚷着走了。   牧倾无奈地直摇头,“你说这孩子,每次埋酒就非要埋同一个地方,他就不能换个地方埋么?”   远处楼澜的背影一僵,转身冲他喊道:“我今晚就换棵树埋!”   “这都能听得到。”牧倾微微愕然。   楼澜倏地转身:“对!听得到!”   牧倾:“……”   千寻笑道:“想不到楼澜公子耳力极好,就是换□□偷听墙角的千鹤站在那么远估计也是听不到的。”   千鹤怒道:“谁爱偷听墙角了!”   牧倾笑而不语。   “主子,您对楼澜,到底是什么打算的?”千鹤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小心翼翼问道。   牧倾哼出一个懒怠的音节,“何出此言?”   千鹤道:“您对他……是不是有点太纵容了?”   “又如何?”牧倾说。   “让宫里那位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闹呢。”千鹤说。   牧倾冷哼一声:“有太子什么事?”   千寻看自家主子一脸山雨欲来的神色,连忙制止了千鹤,随便寻个由头拖着他退了下去。   夜深后牧倾独自到了后院,一看到那根小树枝立刻笑得打跌。楼澜的确是换了棵树埋,不过就挪到了旁边那棵树下,估计是怕自己给忘记,还插上了根小树枝做标记,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牧倾觉得自己要是不把酒偷偷喝了就有点对不起楼澜。   不过夜路走多了便容易碰到鬼,这次喝到一半就被穿着一身月白寝衣的楼澜逮个正着。   “我就知道你又要偷喝!”楼澜走过去,蹲到牧倾身边气鼓鼓,“别喝啦,我下了毒药,你再喝就要死了。”   牧倾嗤笑道:“你不会。”他说,而不是‘你不敢’。   楼澜的气焰瘪了下去,牧倾将一杯酒递过去,“陪本王喝几杯。”   “我不会喝酒。”楼澜连连摆手。   牧倾一笑置之,“你会兑酒怎不会喝酒?”   “掌柜的说我年纪小,不让我喝酒。”楼澜说。   牧倾不耐烦道:“千鹤说的对,你们掌柜的话真多。”他灌了一口香醇的梨花春,伸手箍住楼澜的后颈将他拉近自己,然后咬上了他的嘴唇,口中的酒液如数渡进了楼澜的口中。他以唇封着楼澜的嘴,逼迫他把那一口酒咽下去。   楼澜马上面红耳赤,目光变得茫然,牧倾松开他,楼澜声音低低道:“我真的……不会喝酒……”   他目光涣散,明显有些神志不清了。牧倾没说话,他低头看着怀中唇红齿白的少年,轻轻蹙眉,拥紧了楼澜又重新咬上他的唇,吮吻着他沾着酒香的唇片。   楼澜鸦羽般的长睫轻轻动了动,他茫然地看着牧倾,脑中混沌一片,只觉得牧倾的呼吸近在咫尺扑于自己的皮肤上,惬意又有些难堪的舒服。   “一口酒,就醉了?”牧倾低笑着舔吮着楼澜的唇。   楼澜头昏脑胀,轻轻推搡着牧倾,想躲开他的亲吻,“王、王爷?”   “叫我牧倾。”他松开楼澜,黑暗无边的眸子在极近的距离看着楼澜澄澈的瞳孔,那种明亮像是大雨冲刷过湖面般令人舒适。   楼澜被牧倾拥在怀里,扬起脸看着他,眼中的迷惘像是山峦间的渺渺云雾,他声音低低得轻不可闻:“牧倾。”   牧倾勾唇一笑,他重新俯下.身,用很轻的力道去亲吻楼澜,他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给了楼澜,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楼澜没有再抗拒,竟然会伸出手勾住牧倾的脖颈。   良久后牧倾松开他,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牧倾将楼澜打横抱起来,回房睡觉。   翌日清早,楼澜低着头慢腾腾地穿衣服,低着头慢腾腾地梳洗,低着头慢腾腾地用膳,低着头慢腾腾地……   牧倾一早醒来就看见他这样便憋了一肚子火,冷嘲热讽道:“你是在看地上有没有银子捡吗?”   楼澜还是低着头,轻声道:“我今天可以出去吗?”   “去哪?”牧倾放下茶盏。   “辰轩说今天要和政鸿去河边钓鱼野炊,问我去不去。”楼澜低着头说。   牧倾蹙眉道:“你想去?”   楼澜点点头。牧倾道:“那就去吧,我也跟你一起去。”   京城的郊野大到连接天际,草浪起伏,翠绿一片,一条河蜿蜒东流,波光粼粼。   楼澜脱了靴子光着脚坐在岸边,双脚浸在水里踩着水中光滑的石块,看着碎光繁杂的河面发出舒服的叹息声。一棵被压弯了腰的大树横斜在河面上,政鸿就骑在树上拿着一根钓鱼竿认真地钓鱼,河水哗啦啦从他脚下流过。   一缕带着油香的炊烟在河边袅娜升起,曾是岚召国皇子的辰轩此刻正一身平凡羽织,坐在火堆边拿着一根插着腊肉的树杈烧烤,唇角勾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倒是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牧倾也坐在火堆边,尽管他热得想跳起来把楼澜扛着打道回府,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住了。他也拿着一根树杈,上面插着政鸿刚钓上来的鱼,放在火旁翻烤着,似乎在和辰轩较劲。   “没想到王爷也会来,该多做些准备才是。”辰轩露出得体的笑容,目光温和地看着牧倾。   牧倾懒洋洋道:“无妨,他年在战场什么没吃过。”   辰轩笑了笑不再说话。   楼澜跑过来兴冲冲道:“好了吗?”   “还要再等等。”辰轩笑道,楼澜蹲在辰轩身边,低头看着兹兹冒油的腊肉,那一副馋猫的模样让牧倾很想吼他一句:本王没给你饭吃吗!   牧倾不爽地看了楼澜一眼,转而问辰轩道:“在学堂应该能见到其他三方的质子,可有交流?”   “这倒没有。”辰轩苦笑了一下:“南明的少君年纪尚小,性格不太好相处,瑞页而来的是位公主,也……不太好相处,至于鹿黎的少君,至今还没有和他说过话。”   牧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质子的事,本王就不管了,太子当初应当已经为你们准备妥当了。”   辰轩道:“是,大炎朝国泰民安,在这里生活倒的确舒服。”   牧倾淡淡道:“你倒是无欲无求。”   辰轩笑而不语,将那块烤好的腊肉递给楼澜。   楼澜凑近他说:“王爷说过不会砍你的头的。”   “那可多谢王爷。”辰轩笑道。   牧倾没说话,看着楼澜地目光深沉犹如古镜,楼澜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怔了一下,又猛地低下了头啃那块肉。牧倾蹙眉。   政鸿一扬鱼竿,一道水线在下面撩起来,晶莹折射着日光,“少君,看我钓了条大的!”   第 12 章   政鸿马上将刚钓上来的鱼料理干净,驾在火堆边烤,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跟楼澜如出一辙。辰轩看了看,的确是条大鱼,“这么大,该带回去炖才对,烤着不好吃。”   “少君想吃炖鱼啊?等会回去的时候我再钓吧。”政鸿的声音清朗动人,大大咧咧颇没心肝儿的样子,“我烤鱼也是一绝,少君你再等等。”   牧倾很诧异这位据说在岚召有神将之称的政鸿可以坦然自若地从至高无上的将军之位下来做一个山野莽夫,无权无势之时也依然可以这么护着他的少君。   楼澜小口咬着腊肉,在政鸿把酒递过来的时候连连摆手。辰轩和他挨着坐在一起,两人轻笑着交谈,聊一些常事,政鸿则没心没肺地大口吃肉喝酒。牧倾放下烤鱼,起身道:“本王在这里想必你们也玩不尽兴,本王先走了。”   他心有不悦,从早上开始楼澜就很不正常,直到现在话都没怎么跟他说过。   “王爷慢走。”辰轩也不推辞,彬彬有礼地起身目送牧倾起来。   楼澜仍然低着头啃腊肉。   牧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这就走了,不过没走远,而是躲在远远的树后面偷窥。容王一走,气氛立刻变得高昂了些,牧倾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偶尔能听到楼澜传来的笑声,他心里更加不爽了。   楼澜等人在河边吃饱喝足后原地休息了许久才收拾一下准备离开,途径树林,牧倾连忙躲得远远的。政鸿是岚召的将军,武艺在身,牧倾也不敢跟得太近怕让他发现了,一路跟做贼似的。回到闹市有了人群的掩护,牧倾才大摇大摆地走近了些。   繁华的敬称长街熙熙攘攘,楼澜和辰轩一路走走停停,楼澜小孩心性对什么都好奇,这个要碰碰那个要戳戳。他看着鲜艳的糖葫芦睁大了眼睛,于是辰轩给他买了一支,楼澜又拿下一支,问可不可以拿两个,辰轩只好笑着再付钱。   牧倾在后面黑了脸。   “你喜欢吃这个?”辰轩问他。   楼澜点点头,“小时候吃过一次,掌柜的说这个小孩子才喜欢吃,长大后就不给我买了。”   辰轩颇为惊讶:“我还以为你是在容王府长大的。”   “我前些日子才到容王府,王爷对我很好,比掌柜的还好。”楼澜舔着糖葫芦,又咬下一口。   “也算是因祸得福。”辰轩低头看着楼澜单纯的脸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日在太子殿,瞧见的可不就是这张脸么,他与太子一模一样,容王又怎么可能不知。   “你呢,你不是岚召的皇子么,为什么到京城来?”楼澜很认真地问道。   “皇子……哦,我现在只是个质子啊。”辰轩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把自己来京城为质详细地和楼澜说了一遍,轻声道:“如今皇位上是我的大哥,不过他可能把我送出来的时候就忘了我了,自古君王多无情啊。”   楼澜懵懂地点着头,他有点理解了。辰轩是皇子,可是岚召有许多的皇子,楼澜觉得如果换了自己,肯定记不住那么多的人。皇子那么多,少一个不少,所幸辰轩也没有自哀自怜,他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质子的这一身份。   他们一路逛过去,辰轩给楼澜买了很多吃的,不过楼澜一直都每式两样,辰轩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为何你什么都要两样呢。”   “哦。”楼澜咬着绿豆糕说:“另外一样带回去给王爷吃啊。”   牧倾忽然心花怒放,不等他高兴上多久,政鸿便道:“王爷吃惯山珍海味才不吃这些东西,你还是自己都吃了吧,趁着我家少君还有钱。”   楼澜小小地哦了一声,似乎很赞同政鸿的话,便啊呜一口开始吃留给牧倾的另一份。   这一幕看在眼里牧倾不禁又咬牙切齿,“谁家的小孩儿这么没立场!”   “主子?”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边走边吃的千鹤忽然发现了牧倾,走上前道:“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牧倾把手伸进他的纸包掏出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没好气道:“不知道。”   千鹤莫名其妙,出来买点零食偶然遇见自己主子,这便也不回去了,握着刀跟在牧倾身边候命。他看着牧倾安静的侧面,稍微垂了下眼睫。   玩至申时楼澜才甩着手里的柳条回府,牧倾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了他大半天。   长街上忽然从后面杀出一队人马,持刀那棍的汉子们把楼澜团团围住,牧倾蹙眉刚要上前去护着他,便听见为首的汉子说:“小子,看到刚才的淫贼了么?”   楼澜被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我我我我不是淫贼!”   “问你看到淫贼了么!”   “我真的不是淫贼!”楼澜几乎都要哭了。   “没说你是淫贼!”汉子说:“问你看没看到淫贼往哪边跑了?”   楼澜茫然又害怕得指了个方向,汉子们大手一挥:“追!”一帮人又乌泱泱地穿街而过追淫贼去了。   剩下惊魂未定的楼澜站在原地大口喘气,他被吓得不轻,恍惚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抹了一把冷汗喃喃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要砍我呢。”   听到这里千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   楼澜听到声音后回过头,千鹤一身鲜红武衣十分醒目,马上便被他发现了,接着是他身边的牧倾,楼澜被吓得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古怪的神色。   牧倾大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呆子。”   楼澜低着头闷不吭声。   “你该不会连腿都被吓软了吧?”牧倾忍不住想笑。   下一秒楼澜还真就点了点头,“我以为他们要砍我呢。”   牧倾看了他一会,忽然弯下腰打横将楼澜抱了起来,迈开步子回府,同时口中道:“千鹤去看看那淫贼追上没,拖刑场砍了。”   “啊?”千鹤一愣,塞了满嘴的绿豆糕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去。”说罢催动内力鲜红的影子融入人群如水入大海,消失不见。   楼澜被牧倾抱着脸上有些泛红,“你做什么?”   “你不是腿软么。”牧倾目不斜视。   回了府恰巧遇在门口遇上打算出去找千鹤的千寻,楼澜说:“千鹤追淫贼去了。”   千寻一懵,“淫、淫贼?”他看着楼澜被容王抱回来,忽然面色苍白。   “你想多了。”牧倾看他一眼,漠然道:“去安排一个教书先生,明日送到府上来。”   “是。”千寻应声。   牧倾抱着楼澜行至书房才将他放下来,楼澜仍旧是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牧倾想起他在河岸边和辰轩笑闹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冷声道:“既然你一直想着昨晚的事,本王就让你如愿以偿。”   楼澜被一语道破心里慌得很,牧倾冰凉的手指强势挑起他的下巴,俯下.身,和他轻轻的亲吻。楼澜先是惊讶地收缩了一下瞳孔,而后害怕地闭紧了眼睛,不回应也不反抗。   牧倾吮着他的下唇,单手箍在楼澜的后颈,两人的唇间再无缝隙,良久后他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楼澜潮红的脸颊,邪笑道:“平时看着什么都不懂,对这种事你倒是很清楚嘛。”   楼澜抿了抿唇,终于抬起眼用清亮的眸子看着牧倾,“我问了辰轩。”   “问了什么?”牧倾道。   “……什么是侍寝。”楼澜犹豫了,还是说了出来。   牧倾一怔,“什么是侍寝?”   楼澜脸色涨红却没再退缩,他上前一步,双手环过牧倾的腰身,踮起脚尖才将将够上牧倾的唇,他轻轻碰了一下,眼底波光流转像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牧倾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随便他折腾。楼澜手有些颤抖地解开牧倾的腰带、丝扣,待他敞出大片白皙细腻的胸膛后,却迟迟不见动作,良久他像是放弃般抱着牧倾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赤.裸的胸膛中不动了。   “这就完了?你的侍寝怎这么奇怪,光解人衣服。”牧倾将手覆在他的背上,第一次用极近温柔的神色笑了起来。   “我没、做过这种事……不太会。”楼澜磕磕巴巴道,“你教我吧。”   第 13 章   “本能之事,还得让人教。”牧倾脱了外袍,又重重在楼澜的唇上吮了一下,随后松开他,“热得烦,晚上再说。”   楼澜暗暗松了口气。   骄阳似火,檐外植物被晒得葳蕤一片。   丫鬟端了冰镇酸梅汤进来,楼澜喝了一口立刻眼泪汪汪,“怎么这么酸。”   他把酸梅汤递给牧倾,那小丫鬟刚要制止,都让他动了的酸梅汤怎还能再给王爷呢,谁料牧倾直接一口干了,淡淡:“哪里酸,是你刚才糖葫芦吃多了。”   楼澜把碗放回去,那丫鬟心惊胆战地退了下去,楼澜忽然转身道,“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吃糖葫芦了?”   这下牧倾尴尬了,脸上风云莫测,片刻后漾起暧昧的笑意道:“亲你的时候尝出来的。”他摸摸一时哑声的楼澜的头发,轻笑道:“别老低着头,长不高。”   楼澜脸上潮红未退,轻轻应了一声,跑出去玩了。   他走后牧倾便收敛了笑色,坐在书案后沉默着,光影中他冷漠锋利的侧脸被圈上一层淡淡的暖光,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霸道,犹如磅礴烈日。   书房的雕花双推吱呀一声,一道暗金色人影闪进来,是一个相当挺拔英俊的男人,他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赫然是朝廷的鹰犬,锦衣卫总指挥使!   “王爷。”指挥使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   牧倾懒懒道:“说。”   “仁亲王的确在调查密卷。”指挥使说,   牧倾浅浅一笑,手中捻着一杆儿笔把玩:“让他查,人都被本王杀得干干净净了,他能查出什么来。”   “另,仁亲王也有在劝太子尽快登基之事。”指挥使面无表情。   话音一落,随着咔嚓一声,牧倾手中的笔杆硬生生折断,他冷冷道:“是吗,太子怎么说?”   “太子的意思是。”指挥使比了一个手势:牧倾说了算。   牧倾沉默着,没有出声。   门外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指挥使刚要回避,牧倾抬手道:“不必。”   指挥使站定,楼澜推门而入,看到一身华衣锦服的指挥使后微微一怔,他小心翼翼道:“我先出去?”   “用不着,过来。”牧倾浅笑着向他勾勾手指,“手里拿的什么?”   楼澜露出一个单纯无辜的笑容,把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捏给他看,“厨娘给我的。”   “化出的水滴得到处都是,你怎么直接拿手里了,莫把手伤了。”牧倾说着随意伸出手,楼澜只听嗤啦一声,指挥使迅速撕下了一块飞鱼服的袍角递给他,牧倾用这块碎丝绸把冰块包起来还给楼澜,“别贪凉,这样拿着吧。”   楼澜有点不太能理解指挥使的这个举动,懵懂地点点头,不知道该干啥。   “出去干什么了?”牧倾说。   指挥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容王问话或者遣他离开,然而容王均没有,只是在和楼澜交谈。   “在王府乱逛,千鹤还没回来,没人跟我说话。”楼澜说。   牧倾一手揽着他的后腰,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那我陪你说话。”   楼澜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跳下地,“不、不了,我还是出去玩吧,王爷你继续忙你的。”说着就一溜小跑了出去。   牧倾纵容一笑,纤白的骨节轻轻在书案上扣出一声脆响,“让你盯着他,可有什么消息?”   指挥使道:“他并没有直接和对方接触,暗地里倒是有差人传过一张纸条,半路让属下截获了一次,是生辰八字。”   牧倾慢条斯理地起身,打开房中的暗格,拿出一张已经有些年月的黄纸扔到他面前,“是这上面的内容吗?”   指挥使看了看,垂首道:“是。”   “无误?”牧倾道。   指挥使笃定点头,“无误。”   “也罢,原本本王就没打算把楼澜藏起来,让他知道也好。”牧倾闲适地坐回太师椅上,以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就是有种被算计着的感觉,忒不爽了。”   “王爷有何吩咐?”指挥使忠心不二。   牧倾道:“暂时不去管他。”他抽出宣纸一张,迅速写了几个名字递给他,“这些人,随便按个罪名,要在朝堂中廷杖五十,你亲自执杖,尽可能当廷打死,以本王的名义去打别把太子牵连其中。”   “是。”指挥使草草扫了一眼,一目了然,这份名单都是朝太子递过弹劾容王折子的庸臣,笨到这种程度,留着也实在无用。   “太子近日如何?”牧倾问。   指挥使马上道:“用膳准时,批折准时,安寝准时。”   “他倒是乖了。”牧倾笑了笑不再问话,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指挥使退出书房,足下无声穿过长廊。千寻拉着刚杀完人崩了一身血的千鹤回来清洗,他无意中看见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在视线内一闪而过,轻轻蹙起眉。   “怎么了?”千鹤轻轻捏了一下千寻的脸。   千寻回过神,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没什么,你快去洗洗,让你杀个淫贼一刀捅了不就得了,非把人家骨头剔出来,白白脏了一身衣服。”   “那淫贼连十二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又惊了楼澜活该惹上主子。”千鹤冷哼一声说。   “是是,快去洗洗吧。”千寻用很小的力道推着他。   晚膳后丫鬟捧了一盘冰镇荔枝放在案边,牧倾将楼澜圈在怀中,教他写字。   楼澜糊了一手的墨水,苦着脸道:“我一定要学吗?”   “你讨厌写字?”牧倾帮他研磨。   “很讨厌。”楼澜嘴里说着,还是提着狼毫一笔一划地写着。   牧倾对随伺在一旁的千寻勾了一下手指,千寻将那把天下一番的金扇拿过来,背面的醉生梦死已经不见了。   他将金扇摊开在楼澜面前,揽着他的腰腹说:“既然你讨厌,那就最后帮我写四个字吧。”   “好!”楼澜来了精神,“写什么?”   “圣人不仁。”牧倾笑眯眯着。   千寻抬眼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圣人不仁什么意思啊?”千鹤好奇问道。   楼澜只顾着写,“我也不知道。”   “你只管写。”牧倾轻笑道。   楼澜奇丑的字迹歪歪扭扭糊在金扇上,看起来颇为搞笑,牧倾一看就乐了,“若以后你让人传信筏给我,便不用验真伪了,你这字迹也太难模仿了。”   千鹤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递了湿帕子过去让楼澜擦手。   “我知道很难看。”楼澜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牧倾扇了扇墨,将金扇递给千寻,“照着模子烙上去。”   “是。”千寻道。   “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牧倾没等楼澜起身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两位亲随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这便退下去了。   楼澜吐出嘴里的荔枝核,清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牧倾,“你为什么老是要抱着我?”   “本王喜欢。”牧倾把他往床上一扔,“脱衣服。”   第 14 章   楼澜犹豫了一下,乖乖把衣服脱了。少年皮肤白皙细腻,随着丝扣被解开大片大片得露了出来,楼澜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牧倾的脸,赤.裸相对或多或少让他觉得有点难为情。   不等楼澜将自己剥干净,一双大手伸过来,让他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有些霸道的吻里。   牧倾将楼澜摁在床上,双膝分开跪在他身体两侧,虚压在他身上,捏着他的下巴啃吮他柔软的唇瓣。楼澜喉间发出唔唔的声音,被牧倾强势地吻着,他顺从地闭上眼,任牧倾随便侵占他的身体。   “以前有人对你做过这种事吗?”牧倾的手往下探去,指尖轻轻挑开楼澜的腰带。   楼澜呼吸已有些微喘,目光雾蒙蒙地,蕴着一层水汽,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牧倾不悦地蹙眉,“到底有没有?”   “原本,掌柜的他小舅爷来过楼中……这样压过我,撕我的衣服,不过被掌柜的看到,骂了他一顿,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楼澜抿着因为亲吻而湿润的唇,垂着眼帘,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像现在这样毫不反抗?”牧倾戏谑笑道。   “怎么会!”楼澜瞪着牧倾,眼神颇为不满,片刻后又移开了视线,支吾道:“可我又打不过他。”   “他打你?”牧倾声色变得阴冷。   楼澜点点头,然后他用极轻的力道轻轻扇了牧倾一耳光,“像这样,然后叫我老实点。”   牧倾毫不介意他这一无礼的举动,反而习以为常了,楼澜干出什么无礼的举止他都不会惊讶。他阴恻恻笑道:“小舅爷是吧,行,记着了。”   “你记他干什么?”楼澜像只猫般纯良,眼睛湿润地看着他。   “将他捉过来给你玩。”牧倾笑着又低下头吻了他一下,忽然玩心上来,在极近的距离看着楼澜,道:“你吻我试试。”   楼澜眨了眨眼,攀住牧倾的脖颈,微微扬起下巴亲在他的唇上,用牙齿轻轻咬着牧倾的下唇厮磨着。牧倾笑道:“别用牙齿,像这样。”他舌尖舔开楼澜的牙关,在他湿热的口腔中肆意侵占,而后问他:“什么感觉?”   楼澜眼神迷离,脸上晕着诱人的潮红,“很舒服……”   “嗯,这种事,不可以和别人做。”牧倾说。   楼澜皱起眉有些生气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牧倾饶有兴致地挑眉:“哦?辰轩告诉你的?”   楼澜搂着牧倾的脖颈,说:“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了,除了和喜欢的人,不可以和其他人这样。”   “你喜欢我?”牧倾温柔地勾唇一笑,用指尖描绘着楼澜秀气的眉毛。   “嗯,喜欢。”楼澜很认真地回答。   “怎么个喜欢法?跟喜欢辰轩一样?”牧倾问。   楼澜想了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牧倾也压根没把他这句喜欢放心里去,楼澜却忽然说:“不一样吧,我知道和辰轩不可以这样。”他说着在牧倾唇上吻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和你就可以。”   牧倾怔忡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欺在楼澜身上,却陷入了茫然,这是他此生绝无仅有的情绪。   “你怎么了,牧倾?”楼澜轻声道。   牧倾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抚摸着楼澜幼嫩的唇瓣,慢慢将手指探进他温暖的口中,“湿润我的手指,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楼澜用舌尖轻轻舔抵牧倾的手指,两手抱着他有力的腕,像是贪吃的幼兽般吞吐着手指,牧倾两指在楼澜口中翻搅,抚弄他柔软的舌尖,最后抽出手指俯下身吮吻他的唇。   楼澜有点紧张,他感觉到牧倾抓着他的脚踝轻轻拉高他的腿,湿润的手指探到了身后那个令他难以启齿的位置。   “牧、牧倾……”他紧张地叫了出来。   牧倾轻声应着,淡定自若,手指在楼澜的臀缝内徘徊,然后按压着温暖的入口用手指插.进了□□内,缓慢地进出抽动。   “唔……”过大的刺激让楼澜说不出话,他绷直了腰,对于异物的侵入尤为不适,甚至还有一丝越来越明显的疼痛。   牧倾不说话,手指在楼澜体内抽动了一会动作便渐渐粗鲁了些,幅度有点大,他想尽快拓软这个地方。楼澜却似乎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唔唔隐忍了一会便在也憋不下去了,他两眼泛红地看着牧倾,眸中似乎蓄起了泪水,“啊啊……牧倾这样……真的对吗……啊!不要!”   “先忍忍。”牧倾对他的哀求不为所动。   楼澜捂住自己的嘴,发出控制不住的低呜声,牧倾原本不去在意,直到他看见一颗泪珠倏地从楼澜的眼中滑落,而楼澜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用手背将它擦了去,牧倾忽然想起初见时,自己曾对楼澜说过不准哭的话,没想到他仍记得。   “还好吗?”牧倾停下了动作,轻轻将手指抽了出来,用他英挺的鼻梁去蹭楼澜的脸颊。   楼澜大大喘了口气,擦干了眼中的泪水,吸着鼻子用哭腔道:“我觉得……很疼……”   “嗯,那就不做了。”牧倾将他圈在怀里,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吻出一个淡淡的痕迹。   楼澜休息了很久才平复紧张又恐惧的心情,他在牧倾的怀中抬起头,有点无措道:“我、我下次,一定可以忍更久的……”   牧倾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忍什么?不论多少次,你若有不适就说出来,我绝不强迫你。”   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楼澜忽然没头没脑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也不知道。”   “……”   牧倾开始觉得楼澜的脑子说不定真有问题。   翌日楼澜打着呵欠醒过来,昨晚被牧倾揉弄过的地方还有点隐隐的不适,如今想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昨晚为什么不能再忍一会呢?楼澜一大早就陷入了自我厌恶。   “干什么呢?醒了就起来,今日给你请了先生,教你读书。”牧倾撩开纱帐,对把脑袋埋在被子下生闷气的楼澜说。   楼澜把被子拿开,乖乖穿衣服。   把楼澜安排好后,牧倾靠在窗外看着室内楼澜跟着教书先生练字,唇角不禁勾出一抹浅笑。   “主子。”千寻双手捧上一道折子,“宫内送出来的。”   牧倾随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恹恹道:“你去处理,随便扣个造反的帽子拖出去斩了就成,别查下去,这种案子动辄便牵连近万,太子还未登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能发生,尽力压下去。”   “是!”   第 15 章   几日后牧倾去查楼澜的功课,教书先生连连摇头,楼澜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何事。   “你这字迹倒是一点没变。”牧倾无奈地放下楼澜的字帖,“算了。”   他摸摸楼澜的头,牵着他的手出府去吃早点。   “我们去哪啊?”楼澜饭后捧着一纸包点心跟牧倾一边吃一边逛着早市。   牧倾冷冽笑道:“去看戏。”   他带着楼澜行至一人满为患的长街前,目光越过层层人群,楼澜看到了六尺刑台上跪着一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百姓围在皇城外对着他指指点点,评论不休。   楼澜知道,这是要砍头!   御医黄诚临,唆使内监欲意毒杀太子,赐死,其父,母,妻,子凌迟,灭三族。   “行刑。”   那持刀的汉子挥舞着一把泛着青色的寒刃。   朗朗日下,黄诚临仰天怒吼:“牧倾!你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下高台,血泉哗啦涌上天空,楼澜的眼睛缓缓睁大。牧倾好戏看完,往嘴里扔了块小点心,唇角勾着笑牵着楼澜离开。   楼澜晃神了许久,才苍白着脸轻声说:“他临终前为何骂你?为何他这么恨你?”   “你总有一天也会恨我的。”牧倾漫不经心一笑:“这世上有无数人巴不得我早点死,可我活得比谁都好。”   “我不会的。”楼澜小声说。   牧倾笑容微滞,忽觉不妥,伸手揽过楼澜的腰腹狠狠用力抱紧退出丈许,一柄钢刀铿地一声劈在楼澜刚刚站过的地方。黑衣刺客一招落空,横刀直取牧倾首级。   “哪来的小耗子?”牧倾不悦地蹙眉,站定未动,金扇一展催动内力击开刀刃,反手成掌磅礴的内力汇聚而去,黑衣刺客被他一掌轰碎了心脉,鲜血大吐摔在地上。   牧倾一展折扇,歪歪扭扭的‘圣人不仁’跃然其上。   人群中另一个刺客以刁钻的角度出现,钢刀裂空劈来,欲杀牧倾怀中的楼澜。   一道鲜红身影从牧倾身后快速闪过,玄铁长刀在日光下抖开一道滴水不漏的银光,刀锋相对,只听叮的一声,刺客手中钢刀断裂一分为二。   “留他性命。”牧倾扇着扇子悠然站在一边吩咐。   “是。”千鹤冷声冷语,撤回要封喉的招式,转而抬腿横扫过去。   刺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千鹤劲烈的腿风以至,整个人犹如横飞而出摔在纷纷避让的人群里,脑中一阵眩晕。千鹤武力强悍,性子狂躁,曾因没有耐心去驯服一匹烈马而直接踹了一脚,悍马轰然倒地,恰如此情此景。   短短数十秒中发生的事,楼澜受惊不小。   “拖回去。”牧倾淡然吩咐,闲着没事般牵着楼澜继续逛街。   “是,主子。”千鹤收刀垂手,过去将那两个不省人事的刺客拖回王府,在长街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们是谁?”楼澜的声音轻轻颤抖着。   “还未可知,待千鹤问过话就知道了。”牧倾握着他的手的力道又大了些,他低下头,用温柔地目光注视着楼澜:“你安心,我会护你周全。”   “啊?”楼澜眨眨眼,“他们不是行刺于你吗?”   牧倾轻薄一笑,“不,他们是来杀你的。”   楼澜一瞬间就静了,片刻后低声道:“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没有,是有人在找我的麻烦。”牧倾声音漠然,瞳孔笼罩着一层淡薄的杀气。   待容王与回府后,千寻一身鲜红武服而来。   “主子,太子差人前来,候您多时了,”千寻说。   “知道了。”   牧倾心情不好,带着楼澜步入大厅正瞧见一个身穿青色大袖袍的总管太监坐在厅中,见了牧倾连忙起身行礼,“奴才拜见容王。”   “免礼。”牧倾挥手径自走向主位坐下,看都未看那太监一眼。   那太监抬起头,乍一看到楼澜顿时脸上血色尽失,险些踉跄一步。   下人上了热茶,楼澜说:“太热了,我能不能要碗酸梅汤?”   那小丫鬟微笑道:“是,公子且等等。”   牧倾勾起一丝玩味笑容看着那太监风云变幻的脸,眼底的倨傲犹如苍茫的大海裹挟着一丝慑人之色。   太监惊怔之下忘了自己身份,正欲开口询问,牧倾不耐烦道:“安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安路徳一怔,连忙避开牧倾的视线,惊出一头冷汗。他定了定神儿,站直是身体,展开手上卷着皇绸的青玉轴,“太子钧旨。”   厅中众人连忙跪下,千寻也握刀单膝而跪,唯有牧倾仍然高坐主位悠闲地喝茶,“宣。”   楼澜靠近他耳边,偷偷道:“我要不要也下跪啊?”   牧倾一笑,“你要是喜欢跪就跪下。”   “我不喜欢跪。”楼澜说着,可还是缓缓跪下了,他不懂规矩,可是知道这个王府千寻最懂规矩,千寻都跪了,他也跟着跪了。   安路徳高声道:“本宫授命代政,近日却偶感风寒,又逢宫内毒杀受惊,暂无权理之心,于此特命摄政王牧倾代政,君之朱批换臣之蓝批……”   牧倾头疼地皱起眉,“受惊?本王刚刚路上遇上刺杀,也受惊不小。”   安路徳的声音戛然而止,宣旨已被打断,便折了太子钧旨恭敬递给牧倾,“王爷可有受伤?”   牧倾不说话,指尖敲在扶手上在静谧中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安路徳急出一脑袋冷汗来,容王喜怒无常天下皆知,连太子的面子都不卖,不知道又想如何。   良久牧倾才轻声开口,“你便如此回话就是,至于折子,交予秦太傅就是。”他忽然冷笑一声,目光变得阴晴难说:“满朝忠犬,太子怎就想到我一个?仁亲王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代政便是,你回去吧。”   “是。”安路徳大气都不再敢出,连忙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千鹤才握刀而入,“主子,那俩刺客是哑巴。”   “哑巴?他们的手也断了吗,让他们写字。”牧倾说。   “是。”千鹤道:“主子前些日交代的事也办完了,人已经压至囚室。”   “是么,看看去。”牧倾随手将钧旨抛给千寻,扶着楼澜起来。   千鹤挨到千寻身边,偷偷瞄了瞄钧旨,看着牧倾渐渐远去的背影道:“你说这宫里的太子和王府的‘太子’都受了惊,主子顾哪边?”   “看不出来吗?”千寻敲了一下他的头,“自打楼澜出现,主子可有将太子放在心上过?”   “主子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真薄情。”千鹤勾着千寻的手指,说:“你不会这样的吧?”   千寻无可奈何笑道:“背后说主子闲话,待主子命我打你一百鞭你就知道我是否薄情了。”   囚室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一身绯袍而至,楼澜跟在他后面,进了囚室便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这里好腥啊。”   “到处都是血,可不是腥么。”牧倾淡然一笑。   楼澜走到他身边站好,这才看到对面墙上锁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正是早市中刺杀未遂的刺客,满身鞭痕血溅当场,已经奄奄一息。另一个男子一身平凡羽织,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垂着头颅似乎是晕了过去。   楼澜看了一会,缓缓睁大眼睛:“小舅爷?!”   “你掌柜的小舅爷,你唤什么。”牧倾吩咐道,“去把他泼醒。”   “是。”   旁边下人拎了一桶水来,正要泼,千鹤与千寻姗姗来迟,千鹤挥鞭在那人脸上打出一道血痕,对方立刻哎哟一声嗷嗷叫着清醒了过来。   第 16 章   “你抓他干什么?”楼澜小声说。   牧倾道:“前些日不是说了,抓来给你玩么。”   楼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向齐声目光怪异。   那向齐声被抓时就知道来人是容王的下属,一时清醒也不敢喘大气,只惊恐地看着牧倾和他身边的楼澜,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牧倾将他唤醒便置之不理了,命人将一刺客的锁解开,那刺客被千鹤打得身上鞭痕一层盖过一层,禁锢一撤,立刻从墙上跌落趴在地上。   千鹤将纸笔放在他面前。   牧倾起身走近他,居高临下道:“奉谁的命?”   刺客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拿起宣纸,忽然撕裂面目狰狞地朝牧倾扑过去,牧倾抬脚踹去,一脚正中对方心口,刺客吐出一口血污倒在墙角。   下人过去将他抓起来,又按到牧倾脚边。   千鹤云淡风轻地又在他面前铺了张宣纸。   刺客又扑,牧倾再踹,又被下人抓着按到他面前,千鹤继续铺纸,如此反复,生生把千鹤的耐心磨光了,千寻出声道:“主子,您再踹他就要死了。”   另一个早在街上就被牧倾一掌震碎了心脉,只留下一口气,只怕也没有写字的力气了,   牧倾看着伏在脚边的刺客,蹲下.身捏起他的下巴,用力捏开他的上下齿,发现口腔中早已被剪了舌头,难怪最初被千鹤踹翻连吭都不吭一声。   刺客喉间鼓动,牧倾淡然地一展折扇,遮住自己的脸,一口鲜血如数喷在了折扇上,淋淋流过牧倾的手。   “掌嘴。”牧倾放开刺客起身,回到楼澜身边坐下,冷声道:“打到他说话为止!”   牧倾所谓的“掌嘴”并非打耳光,而是以木尺击打刺客整个鼻下的部位,噼啪的脆响如放鞭炮般响起,满室萦绕,楼澜看得心惊,不住往牧倾的后背躲。那刺客半边脸慢慢肿起,口出不断吐出混着牙齿的鲜血。   向齐声哪见过这阵仗,怕得不住颤抖。一个哑巴要他怎么说话?容王这是要把他活活打死的意思啊!想起自己如今处境,向齐声怕极了,觉得这刺客死了就要轮到自己了,连忙出声向楼澜求救,“楼澜!楼澜你救我啊!好歹咱们相识一场你要救我啊!”   牧倾转动冷漠的眼珠,瞥了他一眼,微微虚了一下眸子。   千鹤会意,挥手一鞭子甩过去,噼啪一声,力道更强更霸道的一鞭子险些让向齐声的脸开了花,他哇哇痛哭,脸上鲜血淋漓。   楼澜低着头不去看。牧倾不再理会向齐声,继续以淡漠的目光看着正在受刑的刺客。   千寻道:“主子,这两人应当是死士,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死士。”牧倾轻轻说道。   刺客已经完全昏厥了过去,牧倾挥手叫停,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然是死士,那就别弄死他,我倒是想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死士便是要从小培养,最基本的条件对江湖中达官显贵都太过苛刻,若所有死士均是要从小培养,这等既耗时又耗力短时间内几乎收不到得益的事没有谁家宅院能做到。已经做到的,也就那么几位了。   .这找起来倒是省去他不少麻烦。   “好好招呼着,别弄死就成。”牧倾吩咐道,转眼看着脸色如纸的向齐声,“至于这一位,千万要好好伺候,若他死在这里,我灭了你们三族!”   “是,王爷。”一室下人应声,均懂了牧倾的意思。   牧倾玩心逝了,牵着一言不发的楼澜走了。   “你为什么、你怎么……”楼澜磕磕绊绊,不知道要说什么。   “嗯?”牧倾哼出一个懒怠的音节。   “算了,没什么。”楼澜松开牧倾的手,看似怏怏不乐地走了,到后院捉蛐蛐去。   于此同时,皇宫内太子震怒。   “真有这般像?”太子长眉紧皱,焦急地比着手势。   安路徳哪敢说谎,忙道:“回殿下,那不是像,根本是一模一样!当时奴才第一眼瞧见他,还以为是殿下,见他开口说了话才……”   太子眉间隐隐跳动着怒火,“牧倾待他如何?”   “这……”安路徳想了想道:“奴才宣完旨便让王爷挥了出来,一时也难辨,但瞧他与王爷说话的口气,似乎跟王爷极为熟稔。”   太子胸前剧烈起伏,他重重跌坐回去,手势比得极缓:“快去传太傅。”   “是,奴才这就去。”安路徳连忙下去叫人。   太子赤玟冷汗如雨下。   太傅秦然进殿是太子正看着桌上一支狐尾百合发呆。   “殿下怎么了?”秦然一袭朝服进宫,俊秀的面庞在看到太子脸色时不禁一冷。   “秦然……”太子呆呆望着他,手势无力:“牧倾找到了另一个我,一个会说话的我。”   摄政王牧倾称病居于王府足不出户,堆积如山的折子成堆成堆的送往太傅府,一时间秦太傅府中门庭若市,门槛儿险些教人踏烂了。   没了官宦之臣进出的理由,容王吩咐来客一概不见,国政要事均匀给了秦太傅。   千鹤乐得清闲,坐在树杈上看着底下牧倾和楼澜比赛斗蛐蛐,低叹道:“都说太子风寒日益严重,主子也不去瞧瞧。”   “主子也病了,进宫再传给太子怎么得了。”千寻站在他旁边的树杈上说。   “主子只是对外称病而已……难道真的病了?什么病?”千鹤急道。   千寻道:“神经病。”   树下的牧倾懒洋洋道:“再说话本王剪了你们的舌头。”   千鹤和千寻纷纷跳下树,千鹤惊诧道:“主子你这也能听得到?”   楼澜看着他说:“是我听到的。”   “你怎么还告密呢!这没义气的!”千鹤朝楼澜挥了挥手拳头。   容王平时对属下也颇为纵容,千鹤与千寻自幼跟在他身边,也没个规矩,千寻倒是温柔稳重,千鹤却性情暴躁易怒,两人刚好互补了。   牧倾这一病就病了数月,太子也未传召,他也未再进宫。   直到楼澜吃上了秋风起了才能吃到的蟹黄包儿。   牧倾在午后睡得昏昏沉沉,似乎是做了一场噩梦,额上冷汗冒了细密的一层,鬓角漆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浸在脸上。   “牧倾?”楼澜轻轻唤着他,“牧倾,你梦见什么了?”   牧倾缓缓睁开眼,朦胧中瞧见楼澜单纯的面孔,声音沙哑,“赤玟……”   “赤玟是谁?”楼澜好奇地趴在床前。   牧倾一怔,彻底醒了,他伸手轻轻捏了捏楼澜的脸,“不是谁,你又跑哪玩去了?”   “辰轩做了蟹黄包子,喊我去吃,我给你带了,不过千鹤说你不喜欢吃这个,就让他给吃了。”楼澜说。   “千鹤这小子也跟你学会贪嘴了。”牧倾支起身体,楼澜去拧了把湿帕子给他,牧倾点点自己的唇,楼澜抬头在他唇上软软亲了一下,给他把额角的冷汗擦净。   “几时了?”牧倾一把将楼澜抱在怀里,把头枕在他肩上。   “我也不知道。”楼澜说。   牧倾抱着楼澜静了一会,千鹤忽然推门而入。   “你越发没规矩了!”牧倾冷冷看着他。   楼澜挣开牧倾,站在床榻边上。   千鹤对他的怒气习以为常,并不惧怕,他急道:“属下知罪,但是请主子先看看这个,锦衣卫送来的。”   千鹤将手上一封信筏递上去,听到锦衣卫牧倾便深深蹙起了眉,他动作暴戾地拆开信筏,迅速浏览了一边,霎时空气中似乎凝结了一颗颗冰珠子,连一向懵懂的楼澜都感觉到了他的怒气,“把千寻叫来!”   第 17 章   不消片刻,千寻闻声而来,进门道:“主子?”   牧倾坐在床边,面色冷凝可怖,他将信筏狠狠扔到千寻脚下,怒道:“御医黄诚临一案,我不是让你处理的么,你就是这么处理的!”   千寻长眉微蹙捡起那信筏看了一遍,顿时面色苍白,连忙单膝跪下,“是属下失职!”   牧倾怒不可遏,站起来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千寻胸口险些逼得千寻吐出一口血来,“鞭刑五十,自己领罚去。”他神色阴沉得可怕,楼澜吓得都不敢说话。   “是!”千寻捂着断裂的肋骨,退了下去自行领罚。   千鹤尽管焦急担忧却也不敢进言,平时就算了,容王真动了怒没人敢悖逆他。   “千鹤,你去。”牧倾冷冷道。   千鹤一惊,“主子……”   “若让我知道你手下留情,便由我亲自动手,你觉得,五十鞭我能不能抽死一个人?”牧倾眼里留有残酷的情绪,他带着强烈怒意的冰冷嗓音像是刀锋般锐利。   “属下领命。”千鹤眼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泪水,他握紧了十指,追着千寻而去。   “牧倾,你怎么了?”楼澜完全没看懂这一连串的变化,他有点被牧倾吓到了。   牧倾却没有理会楼澜,他高声道:“来人!”   四名粉衫内侍走进来垂首恭敬道:“王爷。”   “伺候本王更衣进宫。”   “是。”   牧倾迅速换了身淡金的袍子,一阵风般走了。   最终也没有跟楼澜说一句话,楼澜心里有点难受,也很莫名其妙。   宫内容王气势逼人地杀来,幽静的太子殿,赤玟太子正在秦太傅的陪伴下读书。   未等宫人宣完牧倾便径自踏入殿中,看着秦然目光冰冷,“秦太傅,别来无恙。”   “微臣见过王爷。”秦然唇角含着一缕淡然的笑,“听闻王爷一直重病未愈,不知现下可是大好了?”   “劳太傅挂心了。”牧倾冷冰冰道,他几步上前,“臣给太子请安。”   牧倾抬眼,瞧见太子正比着手势,“匆匆而来所谓何事?”   “威远大将军……”   牧倾还未说完,太子猛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摄政王此番前来,可是要为大将军求情?”   牧倾眉心微微跳动,太子尚是第一次有种忤逆他的意图。   “威远将军镇守北平,戎马一生为国效力,如今天下太平,太子怎可随便对此良将起疑心?”牧倾上前一步,强势的气势朝太子压过去。   太子别过视线不去看他,手势比得飞快,“那意图毒杀本宫的宫女……”   “那是御医黄诚临唆使,”牧倾咄咄逼人,“黄诚临本是徐皇后的心腹,徐皇后生前对太子做过什么,太子不会忘了吧?她为保大皇子登上太子之位设计毒杀贵妃不成反被皇上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黄诚临仅是替原主子报仇而已!”   “王爷,那宫女,可是威远大将军的侄女啊。”秦然轻轻一笑。   牧倾冷冷看了秦太傅一眼,又继续看着太子。那宫女的身份牧倾是知道的,他就是怕牵连了远在北平的威远,才草草捉了黄诚临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他用自己的名义压着,禁止任何人再查,没想到千寻办事不利,还是东窗事发!直接捅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沉默良久,最后缓慢写到:“太傅,你先出去吧。”   秦然一怔,随后马上垂首躬身:“微臣告退。”   待秦然出去,太子才离开书案旁,走到牧倾身边伸手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胸膛前的衣物中。   “太子如何决定?”牧倾轻声说。   “我很害怕。”太子委屈地比着手势,“若那宫女真是威远将军送进宫来意图谋杀于我,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牧倾冷硬道:“威远手握重兵,明知你无力招架他若是要反早就反了。”   “可我有你啊。”太子扬起脸,真切地看着牧倾。   “你信我吗?”牧倾微微弯下腰,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太子的面庞。   太子点点头:“那是自然,我只信你。”   “我信威远。”牧倾说:“他不会行如此不义不悌之事。”   太子不悦了,他赌气地咬着下唇,“一个宫女给我下毒,想杀了我,侍卫查出她恰是威远大将军的亲侄女,对此难道摄政王硬要说成是个巧合吗?”   “太子真要查?”牧倾问。   太子也是毫不相让:“要查!”   牧倾霎时光火,怒道:“赤玟!”   吼声响彻太子殿,宫人们吓得都缩紧了脖子。一大颗眼泪从太子的眼眶中滚了下来,他眼泪汪汪,看着牧倾缓缓比着手势,“你就不怕,他真的要杀我?”   同一时间,容王府。   千鹤抽完了五十鞭,千寻先前早已被容王一脚踢断了一根肋骨,如今受完刑更是出气多进气少,浑身鲜血淋漓。千鹤一边忍着泪一边打,他不敢手下留情,若是容王追究起来,千寻就不是挨五十鞭这么简单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大夫!”五十鞭告罄,千鹤暴怒地把鞭子摔在一旁下人的脚边。   下人连忙点头应声,小跑着去请大夫了。   千鹤手忙脚乱地把千寻放下来,抱着他失声痛哭。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千寻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气若游丝道:“你的鞭子绵软无力,抽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不碍事,你哭起来丑死了。”   千鹤哭得直哽咽,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牧倾去了宫内不足半日便回来了,也未问起千寻的伤势,进屋便喊:“楼澜!你这小呆子又跑哪玩去了!快出来,本王带你去北平玩!”   那一堆开得正热烈的锦簇花团中像是藏着只小动物般动了动,楼澜头上顶着一片叶子倏地钻了出来,“去北平?为何要去北平?”   牧倾一把将他揪起来,夹在胳膊下奔回房,“去看看有没有人造反!”   他快速把楼澜扒了个光,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午膳后便吩咐下人打点行装,又带了一马车不知道什么东西这就动身了。   临行前牧倾唤了大夫过来问话,“千寻伤势如何?几日能恢复?”   “皮肉之伤半月即可,只是千寻侍卫被王爷您那一脚踢断了肋骨,震伤了内脏,只怕没个两月休养是不会大好的。”那白胡子大夫缓缓说道。   “是么。”牧倾冷笑一声,“别让他好得太快,在本王回来之前不要让他能下地。”   “是,草民明白。”   牧倾驾马离开,与太子挑出来的言官钦差一同出使北平。   楼澜去跟辰轩告了别,说是牧倾带他去北平玩,要好些时间才会回来,政鸿脱口便道:“回来记得带些北平的好吃的!”   那朝中言官姓方名渝,四十多岁的年纪,瞧见因为要出远门而有些兴奋的楼澜,眼珠子一突,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   “王、王王爷,这这小孩儿……”方渝不可置信。   牧倾懒得理他,伸手将告完别的楼澜揽着身体抱上马,与他同乘一匹良驹了官道。   路上楼澜问他,“你为何要罚千寻?”   牧倾洒然一笑,“打他个半死,让他知道,他若是死了千鹤会变成什么样。”   楼澜没听懂,牧倾一拍他的脑袋大声笑道:“别想了,就你这小核桃脑子是想不明白的。”   第 18 章   数日后他们到达北平。   长街上热热闹闹,却存在着一种强烈的虎视眈眈的危险味道。威远将军在此盘踞多年,手中握有大半兵权,势力之广早已根深蒂固,若是没有牧倾一同前来,光是方渝,一入城恐怕便要连人带马的让这躁动的满城军人给啃了。   牧倾几次把想下去玩的楼澜抓回来,“老实点,这便要到了!”   他没在长街停留,径自赶往将军府。   镶金牌匾上“将军府”三个大字熠熠生辉,守门小厮六人,平日没有访客也站着,其中一小厮英武不凡颇有武将之风,此时见到抱着楼澜下马的容王先是一愣,磕巴道:“王、王爷?!”   牧倾瞧着他蹙了蹙眉,随后道:“南法?你真是越混越回旋了,堂堂大将军的贴身近侍,怎么还守起大门来了?”   南法苦笑道:“做错了事,被我家将军拎到门口罚站一天,王爷快请!呃,这位是?”   南法看着被人扶下马车的方渝,眼里有些警惕,牧倾道:“朝中言官,方渝,不用管他。”   方渝赔笑着,敢怒不敢言。   南法猛地扇了旁边小厮一下,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禀告将军!王爷来了!”   于是那小厮扯直了嗓子一边喊一边跑进去:“不好啦!王爷来了!将军!王爷来啦!”   南法:“……”   其余小厮一听当朝摄政王牧倾莅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了一地。   牧倾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一喊:“李威远!你龟儿子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片刻后一声浑厚的咆哮传来:“操!牧倾你个王八蛋京城混不开你了吗!休想跑来祸害我北平的小老百姓!”   方渝站在一边都快要被这一声吼得吐血了。   牧倾哈哈大笑,紧接着一身黑色将军武袍的李威远冲了出来,英气逼人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表情,他上来就重重捶了牧倾一下,“你龟儿子的!这么久才想起来看老子!”   南法蹙眉道:“将军,你好歹注意一下,王爷连日舟车劳顿你就不能下手轻点!”   李威远像是被媳妇儿骂了般收敛了些,牧倾倒是不介意,他从小战场长大,刀比人长时便和李威远相识一同征战沙场,感情深厚。   “你被太子撤职了吗?跑我这干啥?”李威远爽朗一笑,武将的悍勇之气荡开。   “太子说你想造反,我过来瞅瞅。”牧倾漫不经心道,方渝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想去捂牧倾的嘴又不敢,只能唯唯诺诺的不说话。   李威远听闻不怒反笑,狂妄道:“哈,你都没反,我反个啥,你要是反了我就跟着反!”他说完就注意到了牧倾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将军歪了歪头,看到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无聊地玩着牧倾垂在后背的青丝,不禁眼睛一突,“太太太太子?!”   南法一愣。   牧倾大笑,把楼澜从背后揪出来,“饿了吗?”   楼澜使劲点头,“我想吃蟹黄包子!”   李威远差点一口气抽过去,“太子何时会说话的?!”   南法踹了他一脚,李威远不情不愿,“臣李威远,拜见太子殿下。”   说着就要跪,牧倾飞起一脚将他横着踹飞,李威远暴跳如雷,追着要打要骂,牧倾连忙一把将楼澜抱起来一溜烟跑进了将军府。   方渝目瞪口呆,一行随从也目瞪口呆。   “我家将军和王爷多年情谊,闹惯了,方大人别见怪。”南法因为将军的恶趣味仍穿着一身小厮灰衣,但因武将出身,手脚修长有力,脸部轮廓英俊又有种介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风情,不像李威远那般绝对的阳刚,也不像牧倾那般绝对的妩媚又富含杀机,更是楼澜那水灵的少年模样无法比拟,方渝面对他的淡笑一时微怔,心痒难耐。   一个时辰后,正厅寂静无声。   李威远面色铁青,南法已经换回一身亲随武服,脸色亦是相当难看。牧倾神色淡然地喝茶,方渝被这种风雨欲来的气氛惊得直哆嗦,一时没人说话,楼澜站在牧倾身后无聊得直打呵欠。牧倾转身捏了捏他的脸:“若是困了便下去睡,不必陪我在这儿耗着。”   楼澜连着打着好几个呵欠,眼角都湿润了,仍然摇了摇头,趴在牧倾的背上攀着他的脖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事儿……”李威远沉声说:“我不知道。”   南法剑眉微蹙,“王爷,您与我家将军自幼长大,应当知道我家将军向来独身一人,那侄女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牧倾面色如常,“我便是为此而来。”他淡漠的瞳眸转向方渝,“方大人,你可是听清了?”   “是,微臣听得清清楚楚。”方渝连忙道,差点就想给牧倾跪下了。   “你可有细查?”李威远问。   牧倾漫不经心道:“死无对证,如何查?”   南法正欲开口,李威远忽然摔了茶盏怒骂一声,“妈的!别说是侄女!就算是老子女儿去下的毒那也不关老子的事!”   皇族最他妈喜欢搞诛连!李威远心里怒骂了一声。   南法看了一眼旁边面色苍白的方渝,说道:“来人,快些带方大人下去歇息。”   方渝倒是松了口气般不用再陪着这俩要命的祖宗了,连忙道了声告退便下去了。   待他走了,南法才道:“王爷,这事恐怕是冲着您来的。”   牧倾点点头,目光沉寂:“我也猜到了一二,是或不是,今晚便见分晓。”   “王爷,您和我家将军有多少年未见了?”南法忽然问。   “嗯?”牧倾看着李威远:“快五年了吧。”   李威远赞同地点点头,南法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爷,您与将军五年未见也未曾联系,就敢这么一个亲随不带就来了北平。您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若我家将军真有逆反之意,王爷您此番前来,只怕是回不去了。”   “说什么屁话!就因为是牧倾把持朝政本将军才不会反!”李威远骂骂咧咧道。   南法淡笑着:“王爷,您有心计,却没有防人之心。”   “他没防人之心?”李威远好像听到笑话般哈哈哈,“他没防人之心太子赤玟就不会一个兄弟都不剩了。”   “您若有,今日之事就完全可以避免。高处不胜寒,王爷,除了自己,您该防着任何人,今日若是换了我,定不会轻易前来北平,五年是可以改变很多事的,您受了刺激,便来了,从未想过要是将军真的反了该当如何。”   “南法说的是。”牧倾点头。   李威远仰头思索。   “人都是有两面的,有的人外在洒脱不羁,内在却优柔寡断,比如王爷你。”南法说。   牧倾脸色阴沉下来。   “也有的人外在勇毅无坚不摧,内在却柔软不堪一击,比如说将军你。”   李威远脸色阴沉下来。   “那我呢?”楼澜忽然眼睛亮晶晶的说。   南法忽然就笑开了花,“你呀,你太好琢磨了,就光瞧着便知道了,你外在呆蠢,内在也呆蠢,你就是颗小石头,里外都一样。”   咔嚓一声,牧倾手里的杯盏被捏碎了。   南法得罪完所有人,忙不迭逃了,“我去看看晚饭!”   第 19 章   晚饭时,楼澜终于吃上了想了好几天的蟹黄包儿,坐在牧倾旁边快乐地啃包子。   李威远不住狐疑地瞟着牧倾,牧倾怒道:“看个啥!”   李威远道:“你从哪看出来这小子优柔寡断的?”   “从他身上看出来的。”南法用筷子指了一下楼澜,笑道:“王爷懂我的意思。”   牧倾点点头,想当初,他灭了一怒楼把楼澜带出来,可不是为了牵着他上街溜达,溜达完抱着睡觉的,现在想想,初始时那种残酷的想法已然不存在了。他摸摸楼澜的头,笑容颇有一丝宠溺,南法早就看出来了。   “那老子是哪里不堪一击了!”李威远说。   南法啪地一耳光甩过去,打得李威远眼冒金星,暴跳如雷,“你干什么!”   “你看。”南法摊摊手,“这要是换了旁人这么甩将军你一耳刮子,你还不活活把人劈了。”   李威远摸着被打得生疼的脸颊,骂骂咧咧:“你龟儿子的,仗着老子宠你。”   南法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晚饭后牧倾和楼澜在将军府后院的荷塘边上看了会月亮便回房了,这几天楼澜放着舒服的马车不坐,非要黏着牧倾和他一起骑马,牧倾是个给他一把剑他就能哗啦啦拆掉一条街的沙场老贼,骑个几日马完全小菜一碟,楼澜却受不住,刚下马的时候就又累又困,这会子刚吃完饭立刻昏昏欲睡了。   牧倾支着半个身子,侧卧在熟睡的楼澜身边,用金扇给他扇着风,看着楼澜清秀无辜的脸陷入沉思。   “王爷,将军在等着您呢。”南法轻轻推门而入,怕吵醒楼澜压低声音道。   牧倾慵懒地嗯了一声,合上金扇起身。   亥时,一轮圆月高挂,斑驳月光穿透枝桠洒在林间,一袭白袍的牧倾和一身玄黑将军袍的李威远守在树上,这是片出城必经树林,他们在等人。   远远传来清晰的马蹄声,信差从城中奔来越来越近,李威远扯开半人高的玄铁大弓,声音冰冷倨傲:“截,还是杀?”   “先截。”牧倾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影子说。   李威远两指夹着羽箭,猛地一撒手,弓弦嗡地一声,长箭没入地面,马匹受惊,长长嘶咴一声在原地踏了两下。   “什么人?”信差控制着马,大声质问。   李威远跳下树,整了整袍角,那信差也不下马,骑在马上道:“大将军这是何意?”   牧倾悠然跃下白袍飞扬,他金扇一展,天下一番气势逼人,“信,交出来。”   信使见了牧倾忙不迭马下跪地:“拜见王爷。”   “我说,信,交出来。”牧倾冷言冷语。   信差满头冷汗,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去。牧倾随便两下拆开,念道:“威远大将军奉公守法,不容细表,并无谋反之意,布政使方渝。”   李威远把信拿来,嘴里碎碎念着:“南法说了,有种墨水写纸上得用火烤烤才会显现出来。”说着掏出火折子,在纸下燎了燎,并无异象,又碎碎念道:“南法还说了,用水泼也是个法子。”说着有变戏法般掏出水袋淋在信上,展开一看,还是没有异象,这下他便放心了,把信扔回去,哈哈大笑:“你且装起来,送信去吧。”   他话刚说完,牧倾忽然弓拉满月,一箭下去,极近的距离立刻将信使钉在了树上,瞬间咽了气。   “你干什么?”李威远问道。   牧倾不答话,上前去扯了信使的腰带,李威远嚷嚷道:“你龟儿子的!你那小宠在老子府上睡得正香,你就这么急啊!你还要等人家咽气了才玩你咋这么重口味啊……”   他喋喋不休,牧倾也没管他,扯下腰带后便开始拆。李威远终于意识到异常,也不说话了,看着牧倾把那腰带撕开,布料中露出了折好的纸条。   “李威远城府极深,命全城冶铁,将军府招兵买马恐有大患。摄政王牧倾暗藏祸心意图包庇,与李威远勾结图谋不轨。”牧倾念完,一时间胸腔充满血腥的杀欲。   李威远沉默了半天忍不住骂道:“老子就是个穷打仗的,没那么多心计跟朝廷那些人玩!现在天下太平,就忘了老子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了,这帮狗娘养的!”   “南法说的对。”牧倾说:“我的确是优柔寡断才有今日之祸,有些人,我信了,便会一直信下去,从未想过会有人背叛我。”   “现下该当如何?”李威远问。   “先回府吧。”牧倾将纸条折好收进袖中,与李威远打道回府。   路上两人也无话可说,回去后南法迎上来急道:“如何?”   李威远道:“那王八蛋两面三刀,老子去砍了他!”   “不行。”牧倾蹙眉,“杀了他,便是要由着朝廷那些人落实你有造反之意,先将他软禁起来,随行的人统统杀光,只留下方渝。”   南法知道事情大条了,深吸一口气道:“我这就去!”   “今日也晚了,先休息吧,明日再找方渝的晦气。”牧倾怒冲冲说完便拂袖回房了。   李威远平白被坏了好心情,也怒气冲冲的回房了。   楼澜睡下了便未醒,连睡姿都没换,还和牧倾临走前保持着一个样。牧倾一看见他毫无防备的睡颜瞬间便觉得气消了大半,蹬了靴子,扒了外袍便躺到他身边。楼澜醒了一下,睁开眼睛朦胧的看到是牧倾,习惯性地往他怀里拱了拱,继续睡过去。   牧倾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黑暗无边的眸子蕴着一层单薄的杀意。   “方渝,你敢得罪本王,想必也准备好了代价,本王就是喜欢跟有想法的对手玩。”   翌日清早,牧倾昏昏沉沉却也没睡得深,他很早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假寐,脑中思绪纷乱。他察觉到怀中的楼澜也醒了,没动,过了一会,唇上忽然感到一片温软的触觉,他睁开漆黑的眼睛,楼澜惊叫了一声猛地转过了身去。   牧倾忍不住笑骂道:“你敢偷亲本王,怎么就没胆子承认,呆子,转过来。”   楼澜满脸通红地转过来,哼哧道:“我不是呆子。”   “不是呆子那就再来一下。”牧倾往前凑了凑。   楼澜软软亲下去,却忽然被牧倾摁住后颈,狠狠吻他一会牧倾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取悦本王,赏!”   “赏什么?”楼澜伏在他胸膛期待地问道。   “五个蟹黄包儿够不够?”   楼澜眉开眼笑地点头:“够够够!”   牧倾哈哈大笑,抱着楼澜在床上打了个滚,“你个贪吃鬼,他日有人给你五个包子你就亲人一口?”   楼澜躺在他身下搂着他干净的脖颈,笑道:“不会,牧倾赏的我才要。”   “这话说得本王心里舒服,再赏你个吻。”说着低头吻下去。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小半天才衣衫不整地起来,牧倾唤了人进来随伺,然后领着楼澜去干一样楼澜最喜欢的运动——吃。   第 20 章   饭后南法带着楼澜去逛一逛北平大街,牧倾摇着金扇推开布政使的房门,站在厅内笑道:“方大人,睡得可好?”   方渝一早起来发现近身亲随一个不剩,登时五雷轰顶吓得房门都不敢出,这下牧倾亲自上门,方渝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拱手笑道:“谢王爷关心。”   牧倾随手把昨晚从信使手上截来的信筏拍在桌上,漫不经心道:“方大人,你我一同出使北平,怎么遣送个信件,也不与本王商量一下?”   方渝面如土色,连忙道:“大将军镇守北平功不可没,下官见王爷与将军故友相聚相谈甚欢,这才自作主张。”   “哦,你又看得出本王和他相谈甚欢?”牧倾轻蔑一笑,慢悠悠拆开信筏,佯装仔细读了一遍,冷声道:“方大人来了还不足一日,下午刚到,晚上就差人送信回京。这短短几个时辰就看得出大将军奉公守法没有谋反之意?你安得什么心?若他李威远真有谋反之意,你方渝担待得起吗!”   一声怒喝,方渝连忙跪下,立刻乱了方寸,“下官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本王看你是还没睡醒吧。”牧倾冷冽一下笑,随手将信筏拂开,“本王要在北平长住,方大人就留在这里静思己过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他软禁起来,方渝登时口干舌燥不知如何反应,抬眼时却见牧倾早已信步离开,厅门多了一排将军府的带刀侍卫。方渝跌在地上,额角冷汗涔涔。   李威远曲着长腿坐在塘边的石台上,手中一把泛着寒青的长刀在擦拭。他看着一身绯袍的牧倾远远走过来,朝他伸出手,“那玳瑁戒给我。”   牧倾毫不犹豫将小指上的翠玉玳瑁戒退下去递给他,“老容王留给我的正妃的,你要了去干什么。”   李威远放在指尖随手一弹,咚的一声玳瑁戒指落在了水塘里马上不见了踪影,李威远叹道:“我怕你哪天发了失心疯,把这东西给了那个楼澜。”   牧倾微微一怔,随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也会有这等心思,可是南法教你的?”   李威远维持了许久的冷酷面具终于挂不住了,被牧倾一语道破,他挑眉道:“南法是这个意思,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与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与太子失声前一模一样,这样一个人,你也敢明目张胆地带在身边,牧倾,天下之大都大不过你的胆子了。”   牧倾狷狂笑道:“不过是类卿。”   “类卿?”李威远不屑道:“真是因为他与赤玟太子长得像?”   “是真。”牧倾道。   李威远眼神骤然冰冷,“那你就应该杀了他!他总有一天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牧倾啪地合上折扇,眼眸中已掺了一丝怒色,“你让南法带楼澜出去前,和南法交代了什么?”   “牧倾,我可不想看着你惨死,听我一句劝,杀了他。你若不肯,本将军愿意代劳。”李威远声若洪钟,字字诛心。   牧倾立刻转身离开,追出王府去。李威远静静地擦拭长刀,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巳时,牧倾刚出府便碰迎头碰上归来的楼澜和南法,南法站在楼澜身后,安静地微笑。   “楼澜,过来。”牧倾面有愠色地朝楼澜伸出手。   楼澜捧着一个莲花状的纸包,里面装了不少零食,他笑眯眯道:“你吃吗?”   牧倾见他安然无恙便放了心,从纸包里捻出一粒甜杏仁放进嘴里,轻声道:“这个别吃多,吃多了要中毒的。”   楼澜乖乖地点点头。牧倾抬头看着南法,“你家主子没脑子,南法你别也跟着没脑子。”   南法噗地笑了出来,“将军指定又是直来直去,没好好表达我的意思,把王爷给惹恼了。”   牧倾抹去楼澜细腻额角的薄汗,“天越来越凉了,你还能闹出一头汗来,回房去换身衣裳,当心着了风寒。”   “嗯。”楼澜点点头,一路小跑着走了。   牧倾和南法并肩往里走,随口闲聊,南法道:“是个好孩子,可惜太单纯了,不适合呆在王爷身边。王爷,总有一天您会害死他,或者他害死您。”   “你们主仆俩一早上起来就不能跟我说点别的?”牧倾十分不爽,“如今布政使一事还没完,你们就急着想把我身边的人灭了,安的什么心?”   “王爷言重了,我看来,王爷不如把楼澜留在北平,您不会不清楚,在京城他危险,您也危险。”南法说。   “留在北平,你们还要不要活了?”牧倾皱着眉,“至于布政使,朝廷忌惮威远的权势,让他交出一半兵马就是了。”   “将军不会交出来的。”南法说。   牧倾驻足,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我让他交,他必须交!”   南法还是平静地摇摇头,“将军不会交出兵权的,王爷死心吧。”   “昨晚你们主仆倒是背着我商议好了?”牧倾难得小小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充满了薄凉。   南法无奈道:“并没有,王爷多虑了。只是我了解将军,若是一天前,您让他解甲归田将军半分都不会犹豫,但是现在不同。”   “你既然不肯杀了楼澜,就别想动我的兵权。”李威远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   牧倾回过头目光漠然地在李威远身上打量一番,扇着金扇道:“你这小核桃脑子竟也会想这些事,二次发育了?”   南法忍笑忍得辛苦,李威远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黑着脸对牧倾道:“我是没你那么多心计去算计别人,但是防人之心我还是有的。自古以来摄政王有哪个是全身而退的?那个楼澜,就是把双刃剑,哪天他捅你一刀,本将军就是你最后的保障!”   牧倾连连摇头,用眼神表示他很嫌弃,“你这么想是不是太低估我了?”   “那我管不着,兵权在手我心里有底气,若没了兵权你回京后遭遇不测,让我隔岸观火么?”李威远理直气壮。他倔起来牧倾自知撼动不得他,便不再提这件事了。至于那布政使方渝,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看他怎么处理了。   “王爷打算在北平住到何时?冬日若下起雪来,那城郊一片雪松好看得紧,不知王爷能否看到。”南法跟在两人身后声音轻轻道。   牧倾道:“那就住到冬日吧。”   南法笑起来:“楼澜也喜欢这儿。”   李威远唔了一声,“就是要费粮食把那方渝也养到冬日了。”   牧倾摇着金扇笑而不语。   十日后牧倾在案前研磨,楼澜瞧见了便偎到他身边,主动给他研磨,看着他写字,“牧倾你要练字吗?”   “哪有这个闲情逸致,写封书信回去,你写吗?”牧倾顺手揽着他,一手匀开花筏放在楼澜面前。   楼澜想了想,取了毛笔,“我写给辰轩吧。”   牧倾不爽地皱起眉,却也没说什么。楼澜边写边问道:“牧倾你写给谁的啊?”   “写给太子和千鹤。”牧倾说。   楼澜似想起什么,问道:“为什么好多人见着我都叫我太子?辰轩是这样,大将军也是这样。”   牧倾放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你见着他就知道了,快写吧,别分心,你的字本来就丑,一分心就更丑了。”   楼澜低声嚷着:“是你说我的字有特点的!”   两人写完后差人去唤了南法来,李威远也像个尾巴似的跟了过来。   牧倾写了三封,一封给太子赤玟,一封给千鹤,一封给锦衣卫总指挥使啸烨,他递给南法,“需你亲自去跑一趟,别人去,我不放心。”   “这种事也要南法去?将军府又不是找不出信使了。”李威远碎碎念。   牧倾捻着给啸烨的信筏道:“这里的内容见不得光,南法有武艺在身,不必担忧路上让人截了。你记得,需亲自交到啸烨手中,万万不可转手他人。”   南法做事一向知分寸,见牧倾都这样交代了自然不敢怠慢,他接过来隧道:“属下必定完成王爷所托。”   牧倾又将另外两封递上去,“到了京城先去容王府,千鹤会将我的金令给你,再进宫,便说是给太子送信,也勿转手他人,不然便白白没了光明正大进宫的理由。”   南法点头:“是。”   楼澜也把自己的家书递上去,他也连着写了两封,分别给千鹤、千寻和辰轩,笑道:“我的就没那么麻烦了,你不认识辰轩,给千鹤就行了。”   南法一看就笑了,“字怎这般丑,前几日就想嘲笑王爷扇上的大字,愣是没敢,原来是你写的。”   楼澜微微红了脸,“牧倾说这样别人模仿起来难度高。”   李威远面色不悦道:“快去快回,给你十五日时间。”   “我一去一来也要花上十五日呢!”南法蹙眉道:“你是想让我放下信就往回赶么?总得让我喝口茶吧。”   “你喝茶需要花多长时间!”李威远怒道。   南法也不高兴了,“二十日,我总得要和千鹤千寻叙叙旧,顺道歇息歇息。”   李威远道:“那十六日。”   “二十日。”南法一步不让。   “不行,太久了,那十七日。”   “二十日。”   “十八日!你再多说就滚去看门!”   “二十日。”南法面无表情。   “你给我滚去看门!”李威远暴跳如雷!   南法淡淡道:“二十一日。”   李威远一怔连忙道:“二十日就二十日!”   南法道:“二十一日。”   “你不要得寸进尺!二十日!二十日你不回来老子亲自去把你拖回来!”李威远怒气冲冲,狠狠甩上门走了。   楼澜都要看傻了,南法朝楼澜嘿嘿一笑,“你可别学起来啊,王爷可没将军这么好对付。”   楼澜心虚地抿着唇看了看牧倾,连连摇头。   第 21 章   翌日一早方渝也十分自觉的写了封家书,称骤然患得急症要留在北平休养身体,托南法带回去。   李威远送南法出城,牧倾则带着楼澜趁寒风未至去郊野策马游玩去了。   “这里很棒!”楼澜躺在草地上,看着澄净如洗的碧空大声说。   “你喜欢这里?”牧倾顺势躺到他身边,一匹白马悠闲地在他身边转了转,跑到旁边吃草去了。牧倾捻着楼澜的一缕额发绕在指尖,隐隐含笑地看着他。   楼澜开心得嗯了一声,“北平没有京城的人多。”   “这里的人口是比京城低了些。”牧倾笑道:“瞧不出来,你平日欢蹦乱跳的,还是个喜欢清静的主儿?我还以为你喜欢热闹的京城。”   “比之京城这里是空了点,但是有你刚好,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楼澜瞳眸清澈,仿佛不觉自己说了什么。   牧倾先是怔了怔,随后洒然一笑,捏着楼澜的脸笑而不语。   楼澜道:“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可以。”牧倾轻轻摇了摇手指。   “为什么?”   “因为君在京师。”   楼澜点点头,他倒是真切地听懂了。   “你有多喜欢这里?”牧倾笑着问道。   “很喜欢。”楼澜说,转头看着牧倾道:“但是更喜欢你。”   牧倾心不在焉地笑起来。   数日后南法抵达京城,千鹤一见南法顿时激荡了。   南法一身靛蓝锦衣,骑在马上在容王府大门口转来转去,门口小厮进去通传,千鹤出来一看见他先是一愣,南法笑道:“怎就你一个人,千寻呢?”   “南法!”千鹤兴奋地扑过去,把南法撞下马,“你个二愣子怎么来了!”   “多年不见,亏得你还记得我。”南法笑了笑,把缰绳递给旁边的小厮,和千鹤进府。   相谈片刻千鹤的兴奋劲过了便低叹道:“千寻月前负了伤,这会子在房里看书呢,说来话长,我带你去见他。”   “负伤?谁伤得了他?”南法皱眉问道。   千鹤道:“办事不利,让主子一脚踹伤了内脏,现在还没好全呢。”   南法闻言便心下了然不再过问,只随口道:“王爷脾性越发难琢磨了。”   他们进了房中,只见千寻手中握着一本杂书靠在窗边翻阅着,俊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唇角勾一丝安静的微笑,手指白皙修长,画面很是养眼。   千鹤开心地过去拿走他的书,照着他的脑袋轻轻敲了一下,“转头,看看谁来了。”   千寻养伤期间脸色有些苍白,眉宇中却没有疲态,他看见南法缓缓涨大了瞳孔,“你是……南法?!”   “反应比千鹤慢了点。”南法笑吟吟走进去,“替王爷来京城跑趟腿,顺便来与你们聚一聚,想来也有五六年没见了。”他将牧倾和楼澜的信件拿出来,递给千寻,“王爷和楼澜的家书。”   “那小子还知道写信来。”千鹤拿过楼澜的信,拆开后笑得打跌,“他向来贪玩,想来去了北平也没好好练字,还是这样丑。”随后又问千寻,“主子信上说了什么?”   千寻淡淡笑道:“主子回京的日子怕是要等到来年了。”   “王爷与我家将军许久不见,多逗留几月也是情理之中。”南法说。   千寻道:“你不会是就为了送两封信才特特大老远赶来的吧?”   南法笑道:“岂止两封,稍后还要入宫一趟,王爷也有书信要我亲手交予太子殿下,千鹤烦劳你去把王爷的金令取来。”   “啊,行,我给你拿去,等着。”千鹤恍然不觉有什么不妥,把阅完的书信收拾到小柜里,这便出去了。   丫鬟进来奉了茶,南法端着青花盖碗用瓷盖轻轻撇去茶叶末子,隔着氤氲雾气看向千寻,“王爷向来疼爱你们俩,如今怎会这样惩处你?”   “说来惭愧。”千寻淡然一笑,“是我办事不利,主子罚我也是应该的。”   “真如此才好。”南法声音轻轻。   千寻一怔,“你话里有话,有什么便直说就是,你这九曲十八弯的,倒是显得多年不见硬是生分了。”   “多年不见,生分了也是自然。”南法精明,早在千鹤说千寻负了伤便懂了容王的意思。他这么坦诚一说,倒是让千寻哑口无言,南法道:“我不过一说,别介意。”   千寻道:“大将军此番飞来横祸,想必如今也焦头烂额了,你可有何想法?”   南法目光沉静,“咱们做属下的,荣辱都系在主子身上,忠心追随就是,想什么都是僭越了,不如随波逐流。”   这是一个成分不太明显的警告,南法静静地喝茶,并不去看千寻,但他料定千寻必然是听懂了。静了一会儿给他时间回味一下,继而南法状似无意道:“千鹤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既莽直又火爆,都让你给宠坏了,倒是跟我家将军如出一辙。”   千寻一笑置之,“哪里是我宠的,打小主子就惯着他。”   南法微微笑道:“是啊,不过他这性子实在是危险,若是失了王爷的宠爱,你可就是他唯一的后盾了。”   千寻静了。   良言说尽,南法便不再说话。   恰巧千鹤拿了金令回来,送到他手中道:“你即刻进宫?连日赶路不妨先歇歇。”   南法放下茶盏摆手道:“王爷的交代,还是要尽快办妥才好。”   “你尚是第一次进宫,我陪你去吧。”千鹤说。   “也好。”南法点头,“还未见过我大炎未来小国君的圣颜呢。”   “哈,你见过,楼澜那小子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千鹤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南法站起来辞别千寻,随千鹤一同进宫。   皇族居所威严宏大,朱红高墙,紫禁城院落空旷抬头便可以看到蓝澄澄的一片天空。   入了太子殿,南法便和千鹤在正殿候着,差了小内监去通传。据说太子殿下和秦太傅正在书房讲书,听闻牧倾书信从北平送来,赤玟太子便连下人也不携急匆匆跑了过来。   初见他与楼澜犹如照镜子般的容颜南法并不意外,早在楼澜抵达北平时他便听李威远说了,与太子分毫不差,对于楼澜的身份他也隐隐猜出了一二,只是实在与他无关,也用不着特特地讲出来。   “草民南法拜见太子殿下。”南法作势要跪。   然而旁边千鹤只是微行一礼,低声对他道:“殿下不拘束这些,无妨。”   “礼数还是要有的。”南法说。   太子让旁边的人扶南法起来,对他比了个手势。南法看不懂手语,千鹤道:“太子殿下跟你要书信呢。”   南法忙拿了信双手奉上,太子急匆匆拆了,秀气的长眉微微皱起来,“牧倾未说他何时回来?”   千鹤如实翻译过去,南法道:“是,王爷只说在北平多逗留几月,未明说归期。”   赤玟太子难掩一脸的失望,手势也比得有气无力,“他可好?”   “是,王爷很好。”南法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赤玟怏怏不乐地进了内室。   出殿时正巧迎面遇上秦太傅,南法淡然一笑,问候一声便随着千鹤走了。   “瞧着眼熟,他是谁?”秦然看着南法的背影,低声问殿里的内监。   “回太傅,从北平而来的信使。”小内监道。   秦然身上一激灵,眯了眯眼睛,喃喃道:“南法……竟然是他。”   这边南法出了太子寝宫,问道:“锦衣卫大院在哪?”   “嗯?你去那里干什么?”千鹤带路,路过长春宫外的锦簇花团,随手摘下一朵把玩。   “王爷有书信,让我亲手交给他。我也不认识,你帮我找一下。”南法说。   “那不就是么,还找什么。”千鹤随手一指,南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花岗路面远远走过来一个身穿淡金飞鱼服,腰配一把绣春刀的男人。千鹤一袭鲜红武服十分扎眼,他挥手道:“正使大人,劳烦这里来一下。”   啸烨瞩目,他认得千鹤,“何事?”   “见过正使大人。”南法拱手言罢将书信地上,“受命与王爷,将此物交予正使。”   啸烨接过随手拆开,南法观察着他的脸色,从他的眼中读到了震惊和惊惶,随后啸烨将信筏收与袖中,神色有异道:“在下有要事处理,恕不奉陪。”   言罢欲转身离开,千鹤闲闲地揪着花瓣嗯了一声。   然而南法却神色徒然变得冰冷,他迅速抽出啸烨腰间的绣春刀,如猛兽般扑击过去,刀锋卷着闪闪寒光在猝不及防间割断了锦衣卫总指挥使的脖颈,一击毙命!   鲜血泼在路面,千鹤惊怔地看着这一瞬间发生的变故,低喝道:“你干什么!”他下意识地四处乱看,谨防有宫人目睹。   南法把啸烨袖中的信筏拿出来,冷冷道:“王爷吩咐过,正使大人若不当面拆看,杀之,若看完不立即销毁,杀之。”   第 22 章   千鹤懒得去和南法争辩,趁着没人注意把尸首拖到假山后暂时隐藏起来,随后直起腰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在宫内杀人你可知是多大的罪名,即便的是主子吩咐,也可到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   他碎碎念个没完,南法具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思虑片刻,蹙眉道:“这人是冒牌的吧?”   “啊?”千鹤一惊,“你如何得知?”   “猜测罢了,王爷交予重任之人身手怎能这般不入流。”南法沉吟一声,忽然弯腰从那还泛着温热的尸首脸上撕下一大块人皮面具,一张陌生的脸显露出来,南法冷笑道:“果然如此,千鹤你速去寻了正使过来,拖不得。”   千鹤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奔去了锦衣卫大院,“哎!秦哥儿,你们正使大人呢?”   一身飞鱼服的廖秦见着千鹤跑过来,莽直笑道:“咱也没见着啊,今儿正使不当值。你去他房中瞧瞧吧,平日正使若是不当值都在房中擦拭佩刀呢。”   千鹤道了声谢,急匆匆穿院而过,锦衣卫们均认得他一路上招呼纷迭。来至啸烨房门处敲也不敲上一下,千鹤直接推门而入,正牌啸烨果然在内,他正一脚搭在长凳上擦拭着蕴满寒光的绣春刀,眉宇间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暴虐之气。   “何事?”啸烨冷冷看了一眼千鹤。   千鹤端起他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咳嗽道:“主子差南法送了密函来,在云逸宫附近的花岗路上遇见一个冒充你的人把密函错交了,你去看看吧。”   闻言啸烨猛然将长刀收入鞘中,衣角沾着暴风般急掠而去。   这番千鹤也懒得追了,悠闲地晃出去跟许久不见的锦衣卫旧识们凑在一处闲话。   待啸烨赶到假山后时南法正倚在一团秋意浓郁的阳光里假寐,听见动静便轻轻睁开眼睛,看见啸烨便勾唇一笑,再无疑心,恭敬地将信筏递上。   啸烨匆匆看了两眼,脸上波澜不惊,眸中沉静稳重与这个死去的冒牌货当属云泥之别,南法不禁心中暗赞。啸烨阅完便取了火折子一把烧了,不卑不亢道:“有劳。”   南法见他此举心下了然,难怪容王有此吩咐,便是料定啸烨会这么做。南法语气诡异笑道:“青天白日也有冒牌正使敢在宫中乱晃,正使大人难辞其咎啊。”   啸烨面无表情,“多谢提点,阁下如何称呼。”   南法亦以礼相待,“威远大将军近身亲随,南法。”   啸烨看着地上被一刀封喉的冒牌货,淡淡道:“既如此,你只怕回不去北平了。”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请正使大人务必帮我一把。如今王爷还在北平,我家将军又性子莽直,若是因此和王爷起了误会就坏了。”南法语气诚恳。   “我帮不了你,”啸烨说:“王爷特意让你来送信,想必也料定了这个局面,我如何能违了王爷的意思。”   南法背脊一僵,脸色倏然苍白。   啸烨望着他道:“你且安心,王爷不会行不义不悌之事。书信一封,我倒是能差人送往北平。”   言罢啸烨便径自转身离开,背影果毅,透出一股杀伐决断的气势来。   南法蹙起眉,不久后便有两名锦衣卫前来将尸首拖去秘密处理了。   初冬便降了一场大雪,秋末寒意便越来越浓,终于在入冬后鹅毛大雪簌簌飘落,满目银装素裹。将军府邸偏院落内种了大片红梅,枝桠上开满红花,如红云一般含香浮动,满园的红梅,开得肆意。   楼澜只捧着一个暖炉站在园中,看着梅花簇簇,伸手抚去花瓣上的落雪。园中寂静,只有他脚下小羊羔皮的暖靴踏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   “不怕冻着?”一道温柔男声落进来。   楼澜转头看到牧倾走过来,开心道:“将军说梅花都开了两日了,今天我才发现。”   牧倾将一件纯白织锦的羽缎斗篷披在他肩上,从后面抱着他说:“雪夜寒意重,你若喜欢让人折几枝摆到房中去。”   “那把它摘下来,要不了几日就枯萎了。”楼澜说。   牧倾轻笑一下,“也是,真折下来,大将军可要喷火了。这里的每一株梅树,都是昔年大将军和南法一块种的。”   楼澜随手捻下一片花瓣,“都过了二十日了,南法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几日连逢大雪,不宜赶路,料想是在路上哪家驿站歇下了。”牧倾说得轻快。   李威远心急如焚,想亲自去找,又怕和南法走差了路,只得呆在府里等候,倒是憋了一脸风雨欲来的薄怒之色。这几日将军府里的下人走路都分外小心,谨言慎行,生怕不小心触了大将军的霉头被迁怒。   只有牧倾心中清楚,南法想必是被扣在京城了。   “回去吧,你这几日老是想着外出了。”牧倾见楼澜的鼻尖有些泛红,遂牵着他的手将他半哄半拖地拽回房,途中楼澜闹着天色不晚想多逗留一刻,牧倾无法便随手折了一枝红梅给他,道一句又不是明日就谢了。   楼澜道:“你老不让我出来,又不冷。”   “不冷,是谁昨日冻得缩手缩脚险些着了风寒?记吃不记打。”牧倾斜睨他一眼,动作轻柔的抚落他刘海上未融的雪花,轻声道:“明日带你出去玩,明日是你的生辰。”   楼澜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乖乖站着解去身上的斗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掌柜的都不知道我的生辰呢。”   “我知道的多了。”牧倾好笑地捏了一下他的脸。   楼澜的生辰,亦是太子的生辰,牧倾望着远处天边的暮色,心中微微有些动容。不过想来太子居在京都,生辰当日宫宴张罗,也不缺他一个容王。   “你在看什么?”阁中红萝碳烧得旺,暖莹莹得如春日般和煦。楼澜脱了外袍,只穿着暗纹中衣扑过来,轻轻环着牧倾的腰身,顽皮地吹了吹他背后倾泻的青丝。   牧倾随手放下棉帘,阻隔了外界的寒气,“明日不知是个什么天气。”他低头看着楼澜,眼里多了一丝缠绵之意,情不自禁微微弯下腰身去,细密地吻了他一会。   此时京城的雪却早已停了,南法拎一壶温好的烧酒坐在廊下看着雪花发怔。   千鹤甩着刀上的穗子,一路闲闲晃过来,见了南法便走过去道:“怎么了?瞧着你一脸郁郁寡欢的模样,跟谁家小媳妇儿似的。”   南法一把将酒壶朝他扔过去,“口无遮拦,王爷纵得你越发没规矩了,改日真该抽你几十鞭才算。”   千鹤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哟,什么事惹得你发这么大的火气?”   南法摆摆手,“京城繁华,住不惯。”   “你若是想走,我想法子护送你出城就是。”千鹤蹲到他身边,一身鲜红武衣在雪夜里煞是引人瞩目。   南法低声道:“既是王爷安排,我应当竭力配合才是,只是担忧我家将军,他若是恼起来不知王爷劝不劝得住。”   “你来了这么久,张口闭口我家将军我家将军,生怕谁抢了去不成。”千鹤打趣道,“大将军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南法倒不回避,缓缓道:“从来都是我的。”   第 23 章   翌日大雪初停,纤薄的日光劈开云层,落在满地的雪花中折射出晶莹的光来。   将军府的下人们都在扫雪,牧倾长身而立站在抄手游廊下,凌冽的寒风吹动他袖口上的风毛。李威远披一身玄黑滚红边风毛的将军袍走过来,看着院中下人们扫雪,低叹道:“今日是太子生辰。”   “是啊。”牧倾轻声道。   李威远沉默一会,“太子十八了吧。”   “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牧倾轻笑一声,“皇上在他这个年纪时,皇长子都会到各宫去玩了。”   “你舍得?”李威远看着他说。   牧倾随手将飘来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抚掉,“我舍不舍得是其次,只怕太子不愿意。太子迟迟不肯大婚,那些言官又要动笔杆子了。”   “是么,你活得好好的,朝中还有人敢胆大至此?”李威远说。   牧倾轻蔑笑道:“太子终究是要登基为帝的,我又不能替他生个皇子出来,纳妃是必然,君王无后,岂是小事。”   李威远缄默不语半响,方道:“太子见过楼澜吗?”   “还没有,回京后再说吧。”牧倾说。   李威远点点头,“说起来今儿一直没见着楼澜,跑哪去了?”   牧倾笑道:“冬日贪睡,还没起呢。今日也是他的生辰,本想带他出去玩,想来天气这么冷还是让他睡吧。”   “生辰?他该不会是……”李威远目光惊疑不定,欲言又止。   牧倾幽幽道:“皇儿不幸离世,夭亡于已亥十二雪夜,求神灵庇佑,往生极乐。母,高希月。”   李威远心头大震,“贞静皇后只育一儿,便是当今太子,你在说什么?!”   “这篇祭文是我在御书房发现的,的确是贞静皇后的手笔。我也查了当年的脉案和太医,贞静皇后那一胎是双生之像。只是似乎生产时有一胎没能活下来,故才贞静皇后才写了这篇祭文。当年形势你可清楚?贞静皇后当时还是贵妃,徐皇后独霸后宫,要害死一个宠妃轻而易举。”牧倾说。   李威远眼神暗了暗,“贞静皇后生产那年你我同在沙场,徐皇后的杀伐决断却也有所耳闻。”   牧倾道:“以当年徐皇后的势力,狸猫换太子之计使起来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贞静皇后这一胎竟是双生,故才只‘死’了一个,贞静皇后产后郁郁而终想必也是为了这个早夭的孩子。”   “贵妃高氏诞龙子,于社稷有功,死后追封贞静皇后。如此说来……”李威远冷笑一声:“楼澜竟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嫡子了。”   “不知是兄是弟,倒是让我挺在意的。”牧倾微微一笑。   李威远练练摇头,“你明知他的身份,还要留在身边,活腻了?”   “他心思恪纯不可多得,这样的人,杀了我要内疚。”牧倾说。   李威远嘲道:“你杀得人不计其数也没见你内疚过,我看是他比太子更能讨你欢心,你舍不得杀罢了。”   “舍不得倒是其次,杀不得才是主要原因。”牧倾瞳色暗淡,“太子哑疾迟迟未愈,登基后也必然要召来流言蜚语,天子岂能任由他人议论。”   “你想让楼澜做太子的声音?”李威远意识到什么。   牧倾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开口:“楼澜单纯得让我担心,他不适合宫中生活。我也是随便一想,若是太子不喜欢他,谈何在朝堂之上演一出双簧?”   “你这个人,满肚子坏水,幸亏本将军与你相识甚早,不然这重权在握不知让你给算计多少回了。”李威远骂骂咧咧。   牧倾笑而不语。   片刻后雪中奔来一小厮,道:“禀王爷、将军,京城来一信差,说是叫恬戎。”   “请进来。”牧倾说。   小厮应声下去了,李威远却面露愠色,“信差都来了,南法为何还没回来?!”   恬戎一路被带进来,一身灰色平凡百姓的装束,眉宇间却是器宇轩昂,手指修长有力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他单膝跪在雪中,“属下拜见王爷、将军!”   牧倾朝他伸出手,恬戎连忙叫啸烨的亲笔书信递上去。   李威远急道:“我且问你,秋末去宫中送信的那个人你可见到了?”   恬戎道:“是,将军,南法公子尚在容王府。”   “什么!”李威远大怒:“这小子!想气死我么!”   “你急什么。”牧倾看着信筏,慢悠悠道:“南法想必是被扣在京城了。”   恬戎也道:“确实如此,正使大人差属下送信出城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城中有人阻挠,来者不善。”   李威远狰目欲裂,刹那明白过来,对牧倾怒吼道:“你龟儿子的!你是故意让南法去送信的!是不是!”   “啸烨尚且还在宫中,有谁能伤得到他,稍安勿躁。”牧倾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李威远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面色涨红:“牧倾!你当真连我也要算计?!”   “是又如何?”牧倾冷眼看过去。   李威远震怒:“好你个牧倾……我交出兵权就是,你把南法还给我!”   牧倾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走了,“看来你我之间也不过而而,他人用上一招挑拨,立刻见效了。”   李威远尚在恼怒中,正要去追,恬戎道:“将军误会了。如今将军自身的嫌疑未洗清,王爷只是让南法公子回京去帮将军一把,至于想扣住南法公子的那些人,王爷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将军息怒。”   李威远一怔,看着恬戎的脸陷入沉思,片刻后薄怒未消,冲恬戎吼道:“你回去告诉那帮王八蛋,南法回来要是少了根头发老子灭了他们全族!”   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恬戎被这一嗓子吼得差点飚出一口血,连忙应声告退了。   这边楼澜睡到巳时终于懒洋洋地起来了,眼角眉梢还挂着一丝慵意,他自行穿好衣服,推开门寒气扑进来冷得他缩手缩脚。   “公子起来啦,可是要用餐?”门口的小丫鬟微行一礼对他笑道。   楼澜道:“牧倾呢?”   小丫鬟道:“王爷在西偏院,吩咐奴婢公子要是找王爷便让奴婢带您过去。”   “我找得到,我自己过去就行了。”楼澜回去拿了个白狐手抄自己跑了过去。   西偏院的雪都被扫得干净,空旷的院落里,牧倾正坐在朱红的秋千上兀自晃着,手里执了一卷《三言二拍》。   楼澜惊讶道:“什么时候有个秋千架在这儿?”   牧倾抬眼看到他,微笑着唤他到跟前来,“趁你睡觉时扎的,你若是喜欢,回京后也在王府里给你扎一个。”   楼澜乖顺地坐到牧倾身边,抓着秋千上的绳索轻轻荡着,仰头惊喜道:“你看,是大雁!”   牧倾也仰头去看着澄净的天空,果然看到一双大雁飞过,不由皱眉道:“这时候哪里来的大雁?”   “不知道,它们再不飞走,就要冻死在这里了。”楼澜轻声说。   他一直看着那双大雁飞过将军府的上空,牧倾不禁问道:“你喜欢大雁?”   “大雁是忠贞之鸟。”楼澜说。   牧倾脸上神色微变,这句话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讽刺。   第 24 章   一阵沉默后,牧倾放下书起身离开了。楼澜尚未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拾起那卷《三言二拍》自己翻起来。   牧倾身前的书案上摊开了一卷画轴,画卷中牡丹花丛盛开如云,画中一少年揪着一朵牡丹闻其香,人物衣裳简劲,色彩柔丽,极尽工巧之事。   片刻后楼澜推门而入,看了那画半响,有些懵,“这是谁?”   “看不出么?”牧倾淡笑道。   楼澜皱眉道:“是我?可我没见过这么大片的牡丹,也没去过画中这样的地方。”   牧倾伸出一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   “为什么?”楼澜说。   牧倾牵起他的手和他一块出去,只说:“别说话。”   楼澜不知他什么意思,却也乖乖不再说话,想到那副丹青忽然觉得心神不宁起来。   午时李威远将牧倾叫去,两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楼澜在旁边看着莫名其妙。李威远向来是个急性子,得知南法尚在京城本来就急得跳脚,牧倾这边却云淡风轻,无疑再一次激怒了他,摔了茶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牧倾只轻描淡写一笑,叫下人传饭。楼澜原本是有些不开心的,一有吃的就全然忘了那些不快,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饭后丫鬟上了茶,牧倾淡淡道:“他不爱喝茶叶,给他换香片。”   “是。”丫鬟脸上一红,端着茶退了下去。   牧倾看着楼澜轻声道:“果然,就算不说话也是不像的。”   楼澜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牧倾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可以说话了。”   “你怎么了?”丫鬟重新上了香片放在楼澜面前,楼澜捧着茶盅问道。   “没事。”牧倾道:“你从之前就拿着这书,有什么疑问吗?”   “啊,有个故事没看懂。”楼澜这才想起找牧倾的目的,翻开书卷凑到他身边说。   《三言二拍》里有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杭州草桥下,有一个卖冬瓜的人,这人有一种能让自己魂魄出窍的能力,每天,他靠着床睡着,然后派自己的魂魄出门去照顾生意。一天,魂魄在路上买了几片晒干的咸鱼,托邻居拿回家里,妻子从邻居手里结果咸鱼,哭笑不得,就用鱼干一个劲儿的打卖冬瓜的人的头,嘴里说,死人,又拿我来取乐。   魂魄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后,发现自己真身的头上,沾满了咸鱼的污垢,魂魄徘徊在床前,因那污垢,而无法靠近自己的身体,最后,魂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身渐渐发冷僵硬,魂魄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大哭着离开。   显然楼澜没看懂这个故事。   牧倾听后却是有些怔忡心里有什么急坠而下,五指慢慢在书卷上收紧,他淡淡道:“我也不懂。”   楼澜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到一边看别的故事去了。   真身和魂魄,魂魄和真身。牧倾哑然失笑,忽然觉得这个故事拿到自己身上来竟是这样贴切。他与赤玟太子便是互为真身和魂魄,谁弄死了谁,另一方都不得善终。   是夜太子生辰,宴席开在了昭阳殿。昭阳殿修建得极为富丽堂皇,冬暖夏凉,四畔雕栏画柱,镂空朱漆填金门内隐隐透出殿中清越的丝竹乐声。正中金龙大宴桌,太子独坐,手边放一壶牧倾最爱的梨花春自斟自饮。东西相对分别是亲贵、命妇、皇帝妃嫔的宴桌,因太子尚未娶妃,此番大宴至上倒是鲜少有年轻貌美的女子。   同时,连摄政王也没见到。   以往太子左手边的第一席都是御尊监国摄政王牧倾,如今一眼望去,竟已经换成了秦太傅。第二席则是仁亲王牧之,再是其他亲贵、命妇。   “听说威远大将军有不臣之心,容王牵连甚深,前往北平调查竟一去不复返。”   “料想是被扣在北平了吧?”   底下窃窃私语,赤玟皱了皱眉,猛地将酒爵砸在桌上,砰地一声,如离弦之箭惊得众人一愣。秦然复又往他酒爵里蓄满梨花春,唇边笑色浅淡,低低道:“太子稍安勿躁。”   这边昭阳殿酒宴酣畅,肆意尽欢,那边司礼监宫人匆匆,伺候着宴席手忙脚乱。南法一袭玄黑锦衣融在夜色中,面上蒙一块黑色面纱遮住容貌,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司礼监。   昭阳殿一群主子等着伺候,司礼监的宫人也管不上内务间。南法在里面翻箱倒柜,拆开一捆捆宫人卷宗寻着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良久后司礼监忽然乱作一团,外面脚步匆匆,更有侍卫的怒喝响起。南法一惊,知道外面一定出事了,他轻手轻脚靠在门边听着外面宫人的碎碎念,知道了个大概,太子殿下手中的试毒筷在一盘菜肴中变了色。   有人下毒,太子大怒,下令彻查御膳房与司礼监的宫人,现下外面早已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南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番是让人算计了。   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白白当了一回螳螂,但黄雀却是另有其人。   南法不慌不忙,打开门走了出去。   司礼监一片闪瞎眼的金色飞鱼服,啸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从内务间走出来的南法,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锦衣卫们也是淡然自若,只有那些近处的守门侍卫大惊失色,大喊着刺客。南法一身黑衣,脸上有蒙着面纱,可不是一副刺客的打扮么。   啸烨挥手,声音冷冷淡淡,“把他抓起来,押去昭阳殿,听候太子发落。”   南法道:“我自己去。”   啸烨不再过问,转身离开,锦衣卫们便一前一后围着他,一同前去昭阳殿。   昭阳殿宫人跪了一地,各亲贵、命妇也因为太子震怒离席而跪,唯有仁亲王在席位上兀自饮酒,秦太傅立在太子身边安抚着他的情绪。太子的面庞因为气愤而失了一贯的骄矜,眉宇间满当当都是身居高位的威慑之气。   锦衣卫鱼贯而入,南法一身黑衣在一片淡金飞鱼服中尤其显眼。秦然笑道:“锦衣卫办事向来干净利落,这么快便寻到了犯人,啸烨正使可是立了大功了。”   啸烨冷冷道:“他只是有嫌疑,是不是犯人还要等太子定夺,太傅急什么。”   秦然面色一僵,啸烨去取了廷杖来在手里掂了掂。   太子冷漠地比着手势,“是谁,指使你来谋害本宫?”   南法扯下面纱,秦然大惊失色,“是你!?威远大将军可真是煞费苦心,还特特地从北平差人过来下毒!亲侄女折了,他倒是不心疼。”   南法笑而不语,太子手势急促,“你可是受了威远大将军的指使?”   “敢问太傅可是亲眼所见草民在太子殿下的膳食中下毒?”南法娓娓问道,见秦然一怔,不待他说话便道:“太傅可是又见到大将军指使那名宫女给太子殿下下毒?”   “你想说什么?”秦然眼眸微虚。   “仅凭一面之词,便妄下断论,大将军昔年征战沙场捍卫国土,太傅这样冤枉他,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么?”南法字字针对秦然,众人却也能听出来他是指桑骂槐,指责的便是太子,“草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彻查几月前那名下毒宫女一事,还大将军的清白,这才夜潜司礼监,请太子殿下恕罪。”   “你查出了什么?”太子神色淡漠。   南法单膝跪下,从腰后抽出两卷老旧的卷宗,“大将军故居便是京城,李氏一脉自十年前便家道没落,宗家分家也与将军毫无干系。威远大将军倒的确有一侄女,但五岁那年便早早夭折。那名宫女本叫翠儿,蜀中人氏,司礼监的卷宗和李家的卷宗在此,请太子过目。”   啸烨将卷宗呈上去,漠然地站在一边。   太子却不看,拂到一边,“既如此,翠儿已死,死无对证,这也仅仅是你的一面之词。”   “你小小侍卫也敢夜闯皇宫,你将天子居所当成什么地方了?”秦然怒声道。   南法垂下长睫,从怀中掏出金令,殿中无人不认识那块金令代表着什么,均纷纷容色大惊。南法直视秦然,缓缓道:“奉容王之令入宫彻查,太傅想治我的罪,便是意图违抗王爷的命令,太傅可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又看向太子,“一切都是王爷的授意,太子殿下连王爷也要疑心吗?”   太子这才缓缓摊开司礼监的卷宗,看了一会,“果真如你所言,那日替名换姓落实了翠儿实属李家之人,倒是将司礼监这份给疏漏了,让大将军承受了不白之冤,原是本宫的错。”   “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天子怎会有错。”啸烨在一旁冷冰冰地提醒道,那意思就是错的是旁人。   秦然皱着眉:“容王近身亲随乃是千寻与千鹤,为何让威远将军的亲随前来查案?”   南法不答,太子命他起来,忽然眼前一亮,手势比得极快:“昔年本宫曾与大将军有过数面之缘,奈何当时本宫年幼也记得不太清了,但当时大将军身边的确跟着一个关系极好的贴身侍卫,太过久远本宫也想不起名字了,可就是你?”   “是,草民自幼便跟在将军身边了。”南法说。   太子神色变得释然,看得出他心情不错,“大将军待那位贴身侍卫亲如手足,本宫也是有所耳闻的,牧倾也常与本宫说起你们。”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歉意,“难怪牧倾信任你,想来是本宫错冤了你们,你且起来回话。”   “谢太子殿下。”南法不冷不热道,他站起来随意撩一下袍角。   昭阳殿金碧辉煌光线明朗,众人这才发现南法虽是一身黑衣,样式却是寻常的侍卫服,只是之前用黑纱遮住了脸,一时让人误认成了刺客。   威远大将军的“莫须有”之罪在众亲贵面前彻底洗清,摄政王牧倾的信任比任何证据都有力,若还有言官不知死活的弹劾,便是等同于弹劾摄政王犯上作乱结党营私,整个天下也无人有这个胆子。   宫宴散了后太子将南法留了下来,与他聊了很久,更多的还是问及牧倾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些南法答不上,只能模模糊糊地混过去。亥时才被放出来。   踩着地上的积雪,南法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李威远的名声得以维护,这比任何都让他觉得舒心。   永巷中,啸烨一身飞鱼服抱刀而立,他在等着南法出来。   “有事?”南法走过去。   啸烨冷冷道:“那道膳食中的毒分量很轻,就算太子吃下去,顶多有些乏力,睡上一觉就行了。分量轻到一般的银筷试不出来,下毒的人,根本没想害太子,矛头指的还是大将军。”   “我知道。”南法道:“所幸也当众还了我家将军的清白,管他是谁。”   “你当真不知道是谁?”啸烨面上表情不变,像是镀上了一层霜雪,“今晚太子语中的维护之意你没听出来?若不是太子口口声声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我便可以当场打断秦太傅的脊梁骨。”   南法苦笑道:“他是太傅,如今又有摄政大权,你若是打了他太子颜面何存?”   啸烨仍是一脸漠然:“那廷杖连王爷都打过,区区太傅,况且他的摄政之权也是王爷给的。”   “听说过。”南法笑道:“皇上身体强健时不满王爷当朝忤逆于他,让锦衣卫给打了四十杖,当时王爷还不是王爷,你也不是锦衣卫呢。”   啸烨点头,语气硬邦邦的,“后来下了朝,王爷便杀了那个执行廷杖的锦衣卫。”   “所以。”南法说:“王爷自有后招,咱们拭目以待就行了。”   啸烨的目光融在漆黑的永巷中,他欲言又止,看着太子殿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径自离开了。   十日后啸烨率一支锦衣卫前往北平,南法随锦衣卫一道回来。   此前未有任何消息透露,李威远整日惴惴不安,这日正在抄手游廊下喝酒赏梅,有些微醉。朦胧间好像看到南法折了一枝梅花从园中走过来,他拿走李威远手里的酒壶,不悦道:“小心肝。”   李威远唔了一声,朝南法伸出手,“小宝贝,你回来啦。”   南法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少喝点酒!”   他将剩余的酒朝李威远脸上一泼,寒烈的冰感扑面而来,李威远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看着南法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南法纤长的眉毛轻轻拧着一丝弧度,袖口的风毛随风而动,年少的气息仿佛一团温暖的阳光,将李威远身上的戾气与焦灼尽数化去。   对视了片刻,南法轻声说:“将军,我回来了。”   李威远一时觉得胸腔有什么急速往脑门上窜,正想抱一抱南法,忽然一把子整齐而响彻云霄的声音震得他差点吐血。二十名锦衣卫齐齐单膝跪地,“拜见威远大将军!”   威远既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封号。   南法被扣在京城几个月,这一喊李威远登时委屈无比,怒吼道:“拜什么拜!滚去拜你们王爷吧!”说罢跳下廊台一手拉着南法往厅中走了。   南法被他拖着,对一旁侍从吩咐带他们去见牧倾,奈何李威远走得飞快,说到最后南法干脆直接喊了起来。   侍从默默笑了会,带领以啸烨去见牧倾,其他锦衣卫们原地待命。   还未至容王所居的厢房便听见里面传出的阵阵琴音,清淡高远,隐隐能听出曲中的愁意。容王时常抚琴,啸烨一听便知是《山之高》,只是这首曲子容王偶尔才弹上一回。   啸烨叩门而入,牧倾瞧见他也不意外,兀自抚琴,楼澜挨在他身边看一卷《三言二拍》,他还在琢磨那个卖冬瓜的故事。   “王爷,威远大将军的事已经了了。”啸烨单膝跪下,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道:“王爷许久未归,太子殿下担心王爷在北平有所差池,特意让属下等前来看看。”   牧倾纤长白皙的手指拨动琴弦,看也不看啸烨,淡淡道:“他是让你来看看本王死了没,还是故意寻个理由把你给支出宫?”   “属下已经吩咐了麒麟多警醒,料想无事。”啸烨答道。   牧倾淡然地嗯了声,“还不至于糊涂透顶,知道把麒麟留在宫里。副使虽比不上你,处事却圆滑多变,能力也够看的。恬戎回去了吗?”   “是,随麒麟一同留在宫中。”啸烨说。   牧倾便不再说话,专心抚琴,一曲《山之高》终毕后,啸烨才从袖中拿出一封薛涛筏,“王爷,太子的亲笔书信。”   牧倾接过来拆开,皱了皱眉,眉间闪烁着一股淡淡的焦虑。   信中只有一行抑满相思情愫的小字:山之高,月初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他略一怔忡,他这边弹琴,太子那边写词,竟心有灵犀至此。   良久,牧倾放下薛涛筏,只说了两个字:“回京。”   第 25 章   得知牧倾要即刻回京,李威远也不多做挽留,这么些年他早知道牧倾是什么说一不二的性子了。府门外,锦衣卫们一字排开,身上淡金色的飞鱼服迎风烈烈,闪瞎北平一众百姓的眼。可怜这二十人,连日赶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要即刻回去了。   牧倾站在阶前替楼澜系着斗篷上的缎带,李威远倚着柱子道:“牧倾,我还是那句话,功高震主下场必惨。你这番做得实在是太招摇了,一旦出个差池连你也要牵连进去,你想被灭族吗?”   牧倾淡然一笑:“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且安心,赤玟不会行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   “我真不知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李威远冷哼道:“既如此,你回去小心着点。”   “将军说的是。”南法眉间微有愁色,“王爷,人心旁逸斜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主仆啰嗦个没完,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罢。”牧倾不耐烦道。   南法苦笑着李威远对视一眼,李威远叹道:“你这一走不知又是几年。”   “许是几十天也说不准。”牧倾弯腰笑着捏了捏楼澜的脸,随后直起身道:“外头风大,回去吧,我这便走了。”   “王爷保重。”南法语气中大有感激之意。李威远平白无故冒出个侄女毒杀太子一事本已死无对证,这次能脱险靠得完全是摄政王的雷霆威望,若是凭两卷卷宗就能洗白,天下也就没这么多的冤案了。   而李威远的担心就在这里,如今天下太平,自然就成了文官的天下,这招一出,不知又得出多少诋毁牧倾的闲言碎语出来。   “对了,我走后,把方渝杀了吧。”牧倾淡淡吩咐,“他也没什么用了。”   “是。”南法应声。   “南法再见,将军再见!”楼澜在马车里探出颗小脑袋,对着门前的主仆挥手。   “后会有期。”南法轻笑道,他看着楼澜清澈的瞳眸,眉间的愁澜又浓烈了几分。   锦衣卫分驾两侧,护送容王回京,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踏雪而行。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啊?”楼澜整个人缩在斗篷里,挨着牧倾取暖。   牧倾将他揽在怀里,“你就这般喜欢北平?”   楼澜点点头。   牧倾沉默一会:“以后总有机会回来的。”   一路上晓行夜宿,楼澜都昏昏沉沉的呆在马车里,或睡觉或看书。牧倾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他需要冰彻入骨的寒冷让他保持清醒。   如此赶路,不日便抵达了京城,一路上无惊无险,寻常山贼见到这众多锦衣卫早就逃之夭夭了,在树阑门倒是遇到过一帮不知死活的几十名山贼,晓得马车里定是皇亲贵胄必定可以大捞一笔,本以为人多势众占了上风,一动起手来却是单凭啸烨一己之力便横扫殆尽!遍地都是尸首分离的山贼尸身。   啸烨杀起人来一如狂魔,只是性子冷淡,不然定可以和千鹤成为知己。   快要抵达京城时牧倾骑马先行一步,啸烨紧随其后,留下二十名锦衣卫护送楼澜。   牧倾骑马过街长驱直入,到了容王府直接打发千鹤进宫去传麒麟。一身戾气隐隐可见,千寻跟在他身边多年,一眼便瞧出来牧倾动了怒,却是不知为何。一路舟车劳顿后也连袍子也不换一件,只端了热茶在大厅等着麒麟,啸烨一贯冷着脸站在牧倾身边。   见状千寻也不多问,一块站着。   千鹤脚程快,没等多久锦衣卫副指挥使麒麟便来了。本是俊秀的少年模样,一身淡金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倒是让他添出一份铁血的味道来,麒麟单膝跪在大厅,朗声道:“属下拜见王爷。”   “本王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吗?”牧倾冷冷开口。   “是。”麒麟恭敬而严肃道:“来龙去脉均已调查清楚,只等王爷回京处理。”   “很好。”牧倾冷然笑着,重重将茶盏掼在桌上,起身冷声道:“千寻伺候本王更衣,即刻进宫!”   “是。”千寻应声。   千鹤一头雾水,凑到麒麟身边小声问道:“主子是怎么了?一回来就阴阳怪气的,怪吓人的。”   麒麟苦笑道:“我哪知道王爷的心思,我若是知道了早就是正使了。”   说罢两人齐齐看向一旁面瘫相的正使大人,啸烨一记冷冰冰的眼刀甩过来,千鹤与麒麟纷纷缩了一下脖子,大谈今天太阳真好啊,晒在身上真暖和。   片刻后啸烨将手掌放在麒麟肩上,口气漠然,却听得出关切之意:“这几日你辛苦了,原是我该做的事。”   麒麟笑嘻嘻道:“师兄你不用不好意思,大不了你把这月的俸禄都给我罢。”   千鹤在一边帮腔:“就是,想感谢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嘛。”   啸烨好像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并不是想等麒麟的回答,只是想说了,也不在乎麒麟的回答。他说完就放下手继续站着了,跟座冰雕似的。   麒麟也知道他的脾性,嘿嘿笑了笑,继续跟千鹤天南地北的胡侃。   不消片刻牧倾换了身茶白的长袍便出来了,黑发倾长的垂在背后,长眉微蹙,眸中的暴戾之气显而易见。   他刚出王府便遇上了姗姗来迟的楼澜,楼澜跳下马车,仰着小头颅有些不高兴道:“你为什么把我扔在半路上了?”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牧倾问得怔忡,随后牧倾无奈地笑出来,惊觉面对楼澜自己心底的怒气竟荡然无存。他走过去握着楼澜有些冷的手,柔声道:“我进宫有要事处理,你且乖乖待在王府,等我回来。”   听他这么说楼澜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耍小性子了,脸上一红,嗯嗯点头道:“那你去吧。”   牧倾转身吩咐:“千寻、千鹤你们留在府中陪着楼澜,几月不见想必也挂念得紧,不用跟着本王了,有啸烨和麒麟就够了。”   “是。”千寻恭顺道,千鹤见着楼澜倒是开心,许久不见也的确挺想的。   之后牧倾这便裹挟着一身杀气入宫了。   太子殿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琥珀香,幽幽静静散入暖阁,不绝如缕,以酒浸暖,专贡冬月使用,仔细嗅起来还能闻到淡淡的醉暖之意。阁中温暖如春,赤玟太子膳后本有些睡意,蜷缩着身体窝在软榻上捧着一本左传随意翻阅。   殿外忽有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容王到——”   赤玟怔了怔,猛地欢喜地跳下来,刚走出内阁,正巧看到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地牧倾踏入正殿。赤玟兴奋异常,直扑过去抱住牧倾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胸前的衣物中。   牧倾差点被他撞个趔趄,低头一眼,堂堂太子竟然还赤着脚,不由无奈道:“怎么这就跑出来了,白让人笑话。”牧倾打横将赤玟抱起来,边走向内阁边遣退了殿里的宫人,只留太子贴身的内监伺候着。   “你回来怎么也不差人来告诉我一声。”赤玟窝在他怀里不愿下来,委屈地比着手势,“你不知我有多担心你。”   “这不是回来了么。”牧倾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紧收。   内监奉了茶上来,牧倾沉默半响,扬手将他挥退到殿外候着。内监应了一声便下去了,牧倾声音淡然道:“太子可知道刘勇?”   赤玟茫然地摇摇头,“那是谁?倒是有些熟悉。”   “朝中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官。”牧倾淡淡道:“此人倒是勤勉,据说隔几日就写了请安折子送进宫来。”   赤玟脸上微微一红,咬着下唇,“你不在我也没有心思处理,奏折都送去太傅府了。”   “如此甚好。”牧倾冷笑,“锦衣卫查一宗命案无意发现刘勇府中私藏上百只机括弩,并且淬了剧毒,密道中更是藏满了火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太子以为如何?”   赤玟脸色骤然苍白,从牧倾怀中下来,端坐在一旁,“你是如何得知?”   “麒麟,进来。”牧倾扬声。   麒麟推门而入,一撩袍角,双膝跪下,“禀太子殿下,宫内一个名叫双喜的宫女溺死在井里,死因颇有蹊跷。锦衣卫奉旨维护宫廷义不容辞,微臣奉正使之命彻查,得知双喜本是刘勇府上宠妾的妹妹,而这位宠妾数日前早已毙命,且腹中早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料想是双喜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太子蹙眉:“一个宫女之死,如何能牵连这么大?”   麒麟道:“五月早已显怀,刘勇不可能不知道。孕中的宠妾不无故而亡,刘勇却不闻不问,实属异常。唯一的可能,凶杀的决定是出自刘勇,而当时刘勇不知在做何,被宠妾无意撞见,只能杀人灭口。由此,微臣才发现了刘勇的不臣之心。那藏火药的密道,可是王爷出入皇宫的必经之路。”   太子神色冰寒,手势也比得用力:“如此大事,为何不转交刑部?何以拖至现在才来告诉本宫!若牧倾不是身在北平,你们如何跟本宫交代!锦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回太子,此案牵连甚广,就算是锦衣卫查办起来也力不从心,只有等王爷回来定夺。”麒麟不卑不亢道,牧倾闲闲地喝茶,默不出声。   “牵连甚广?”太子匪夷所思,“刘勇犯上作乱,暗藏或心,拿下他便是,何来的牵连甚广?”   牧倾轻轻用盖碗敲着青瓷,眸中闪着戏谑,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麒麟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刘勇,是秦太傅举荐之人。”   第 26 章   阁中寂静,只有牧倾轻轻敲着盖碗的声音清晰可闻。   “去传秦然。”见赤玟迟迟没有反应,牧倾便出声道。麒麟应了一声下去了,等了半个时辰,太傅秦然应诏入宫,期间牧倾没有和赤玟说过一句话,亦没有看他一眼。   他不想知道现在赤玟脸上是什么表情。   秦然一身朝服而至,跪地问安后牧倾才挥手允他起来。平日容王与太傅是没有诸多交流的,秦太傅与摄政王的年龄相仿,然而牧倾自幼沙场长大,秦然却是打小就跟在了太子身边,可谓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为着这一层,牧倾向来也没曾刁难于他,往常也只是视而不见,今日却摆了尤其大的架子,不由让秦然心中惴惴。   太子面若寒霜,像尊木雕般端坐着,看着秦然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木木地看着他。   牧倾让麒麟添了新茶,不疾不徐地撇着茶叶,锋芒闪闪的眸子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对鸦青的弧度,他悠然道:“秦太傅,你可知罪?”   秦然刚起身,还未来得及坐下,闻言不禁一怔,“微臣不知王爷言下何意,请王爷明示。”   殿内静极了,仿佛无人一般。牧倾慢悠悠品完一杯茶,连日晓行夜宿他眼角眉梢也带着一丝慵意,幽幽道:“本王将殿内的宫人都遣了出去候着,已是给足了你极大的面子。”   秦然不禁愕然,牧倾没容他说话,直接道:“听说刘勇是秦太傅举荐之人?”   秦然道:“是,此人颇有才气……”   牧倾口气淡然地打断他,“你知他有才气,那你知不知道,六年前,刘勇曾被本王在文武百官面前废除一族爵位,贬为边远刺史?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容你摄政,你竟让废臣重回朝堂,你就是这么替太子打理前朝的?”   “六年前一事牵连近万,朝臣对此讳莫如深,微臣实在不知实情,请王爷恕罪!”秦然额角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忙跪下。这个消息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是啊。”牧倾冷笑道:“当年本王也让皇上给赏了数十廷杖,险些断了脊梁骨,想必你只关注着本王死了没有,没去瞧瞧都有哪些人被废了吧?”   “微臣不敢。”秦然说,声音却是极为冷静的。   牧倾挥了下手,麒麟将早已准备好的刘勇的供词奉给秦然,“秦大人,这是刘勇的供词,您好好看看吧。”   “供词?”秦然眉心一跳,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俊秀的脸刷地惨白一片,“这……”   “刘勇谋反,秦太傅你也脱不了关系。乱世才当用重刑,本王也不想行那暴戾执政的事,刘勇可是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写出这些东西的。”牧倾看着他,眼瞳狡黠得犹如山林间的夜豹,“本王只严惩首恶,你若认罪,其余的人倒可放他们一条生路。”   “微臣……”秦然张口欲言。   静默许久的太子忽然轻轻扯了扯牧倾的袍角,目光急切,“秦然十八岁便是我的太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此事颇为蹊跷,断不可冤枉了他!”   良久后,牧倾勾唇一笑,漠然地拂开了太子的手,声音冰冽道:“此等谋逆昭告天下便是诛连之罪,太子还未登基民心未稳,不宜行大肆杀伐之事。本王便全权做主了,即便是冤枉,为了天下百姓的心安,冤秦太傅一个也不冤!”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秦然已是百口莫辩,刘勇的谋逆之心是真,举荐他入朝的人是自己也是真。牧倾也明显失去了耐性,竟要专断独行到底!   “麒麟马上为太子起草一份诏书晓谕天下,太傅秦然左右朝廷用人,居心叵测,暗藏祸心,夺秦氏一族爵位,斩秦然,其父、母、妹皆流放外蜀永世不得回朝!”牧倾整个人像是锐化的寒青剑,昔年沙场养出来的暴戾之气尽显,冷漠的眼底都似乎闪烁着一片累累寒光,“刘勇意欲谋反,诛其三族,三日后凌迟处死!”   “来人!”牧倾冷声高呼,“把秦然叉出去,押入天牢,开春问斩!”   一众锦衣卫早已等候多时,此时听到牧倾的命令,纷纷踏进殿内。   秦然整了整长袖,淡然起身,看了太子一眼,目光沉静,大有安心等死的味道。   锦衣卫刚碰了一下秦然,赤玟却忽然跳下去,猛地拍开锦衣卫的手,呼吸急促,他转身看着牧倾手势飞快,“秦然不能死!他是我的太傅,我说要他死,他才可以死!”   牧倾意欲独.裁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显,他只冷冷道:“还不把乱臣贼子押下去,愣着干什么!”   “是。”锦衣卫唯牧倾马首是瞻,也顾不得太子的阻挠了。   “谁敢!”赤玟真的生气了,手势比得用力,“谁敢动他,本宫就要谁的命!”   牧倾眸子微虚,心里有刺痛,更多的却是冷笑连连。   秦然却轻轻拂开了赤玟的手,轻声道:“太子殿下,微臣罪有应得,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已是悔恨不已,望殿下不要因为微臣和王爷生了嫌隙才好。微臣告退。”   他一番话说得凄凉,赤玟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被锦衣卫押走,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对牧倾的怨怼来。尽管自己是泱泱大国的太子,却连保护身边亲近的人的权利都没有。赤玟忍不住心中悲痛,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牧倾挥手,对麒麟道:“下去吧,明早再传太子的钧旨,先去拟好。”   “是,属下遵命。”麒麟告退。   殿中只剩下赤玟太子悲痛的喘息声,良久牧倾才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我知道你怨我,但是秦然一定要死。”   赤玟不理他,一味的伤心。   牧倾早有准备,早在他决定去北平的时候,就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事实上他哪里是去北平看李威远,明摆着的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北平布政使方渝让我杀了。”牧倾说。   赤玟一怔,仰着还挂着泪珠的脸看他。   “知道为什么吗?”牧倾挑眉,从袖中拿出当日从信差身上截下来的信筏,递给赤玟,“方渝的亲笔,方渝是秦然选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小小四品官吏也敢如此诋毁于我,若说不是受人指使,谁会相信?而方渝差人送出来的信,你觉得是要递给谁的?总不会是你。”   赤玟神情恍惚,牧倾摸了摸他的头,用袖子擦干他的眼泪,轻声道:“所以不要怨我,我不杀秦然,秦然便要杀我。”   “父皇曾对我说过……”赤玟手势缓慢,一时冲动后缓过来神志也慢慢清明了,“帝王枕畔,绝不容他人酣睡。”   牧倾却是神色一僵,“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用来警告我的。”   赤玟连连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他深吸一口,“秦然有谋逆之心,罪有应得,你是对的。只是毕竟是伴我长大的人,到底是有些痛心,我待他那样好,他却要害你……”   说着眼眶又红了些,牧倾将他揽在怀里,“为了功名利禄枉顾道义之人还少么。”这话说得牧倾自己都觉得假,秦然到底是伴着太子长大的,牧倾自然有好好调查过他的底细,他更是清楚,秦然断不可能是利欲熏心之人。不过是哄太子宽心罢了。   赤玟缩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五指,牙齿密密咬在一起。   如此,秦太傅便骤然之间下了大狱。   第 27 章   容王一回京便快刀斩乱麻的了了一桩大案,还了李威远的清白,平了北平百姓们的怒气。太子钧旨,威远大将军固国有功,封万户侯,仪比三司,赐封号“温”,赏黄金万两。   拟好旨,牧倾便差人到北平宣旨去了,估计不消几天李威远和南法就该来京谢恩了。   太子有点怏怏不乐道:“这么一封,是不是显得太势力?”   “大将军早该封侯,他一直无心侯爵之位罢了。”牧倾翻着今日的折子随口道,“待你登基,他可是十足十的三朝元老了。来谢恩的时候,你自要好好和他认识一番。”   “你也三朝元老。”赤玟笑眯眯地扑到牧倾后背,伏在他肩上看他替自己批阅奏折。   “太子,你如今也十八了。”牧倾说。   赤玟一怔,慌忙从牧倾背上下来,手势比得焦急,“我不大婚!”   “那你打算何时大婚?”牧倾挑眉问道:“你不大婚,指望我给你生育皇嗣吗?”   赤玟噗地笑了出来,“你又不会生。”   牧倾看着他静静地不说话,赤玟说完也意识到了什么,赌气的冷下脸:“我不大婚!不娶太子妃!你要是不想要我了你就直说,别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别耍小孩子心性。”牧倾皱眉,“你不娶太子妃,谁来给你绵延子嗣以固国本?”   “以后再说,急什么。”赤玟倔强的不肯服软。   “道理你都懂,就不用我再跟你说一遍了。”牧倾说:“现在还是我跟你说,你迟迟不肯大婚,早晚有一天满朝言官都要递一封奏折上来催你娶太子妃。”   “他们不敢!”赤玟焦急,“明知我与你的关系,谁有这个胆子!”   “即便没有这个胆子,你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知道的,说太子重情重义不肯有负于容王。不知道的,还以为容王自私自利不准太子大婚。”牧倾伸手将他拉到身边来,亲了亲他嘟起的嘴唇,顺毛道:“听话,我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人选,凉州都督白厄临的女儿白妤京,此女能歌善舞,娶来做你的太子妃也不会给你丢脸。你若真不想要她,娶进宫来只管放着便是,至少可以堵一堵众言官的口。”   赤玟思虑一会,“你真要我娶?”   “要娶,一定要娶。”牧倾心里的小算盘劈里啪啦乱响。   见他态度强硬,赤玟也知道此事已是定局,“好吧。让她住东偏殿好了,我就让她住着,别的你不许再逼我了!”   “怎么,对着女人硬不起来吗?”牧倾勾唇一笑,唇边弧度说不出的邪气。   赤玟脸上一红,伸手拍掉他的手恼怒了,“胡言乱语!若我哪天不要你了,我就宠爱我的太子妃去!”   “你会吗?”牧倾伸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赤玟低着头,“当然不会。”   牧倾淡然一笑,不知不觉已是酉时,夜色染了过来,便命人传膳,留在宫内陪太子用膳,晚上也一并在太子殿歇下了。   太傅谋逆一事震惊朝野,容王雷厉风行的手段更是让满朝文武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今日凌迟、流放的人就变成自己的家眷。   翌日牧倾起了个大早,天还未全亮他便已然命人轻手轻脚地随伺着了。   待赤玟醒来,早就没了牧倾的影子,不禁气得把软枕都抛下了床。   卯时一刻牧倾回到容王府,鸦翅般的长睫上凝着淡淡的白霜。整个容王府静悄悄的,只有早值的下人们簌簌扫雪的声音。   他回到自己房中,楼澜一向贪睡料想现在还没起,便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撩开纱帐,便瞧见楼澜蜷缩成一团安静酣睡的恬静模样。牧倾心里微微一怔,自己竟是这样期待见到楼澜?明明与宫内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一夜相对,倒是对楼澜的眷恋重了几分。   牧倾无奈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楼澜的脸。许是他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太过冰凉,楼澜微微缩了一下脖子,这就醒了。发现是牧倾,便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嗅了嗅,笑道:“你身上好香。”   “是么?”牧倾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是太子殿里的琥珀香,这么淡你也能闻出来?小东西,不仅耳朵灵鼻子也这么尖。”   楼澜伏在他肩上轻轻笑了两声,牧倾觉得他呼出的气息扑在脖颈上似乎比以前更加热了些,不禁心生疑惑,用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一探,深吸一口气道:“这么热,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楼澜懵懂道。   牧倾掀开楼澜的衣服,试了试他的后背,有些出汗了。他连忙将楼澜塞进被子里,薄怒道:“来人!”   外面的小丫鬟立刻应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快去传大夫!”牧倾怒道。   “是。”小丫鬟忙不迭小跑着出去了。   楼澜两手抓着被子,因为高热使得眼内有些氤氲的雾气,看起来湿漉漉的各位惹人怜爱,“我发烧了吗?”   “你自己感觉不到吗?有不适马上告诉千鹤,白白忍着干什么?”牧倾替他掖好被子,长眉微微蹙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脸上是一副怎样的焦灼表情。   楼澜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很热,热得难受。”   内室红萝炭烧得旺盛,深冬天气里也暖的如春如夏,牧倾见楼澜额头都密密出了一层汗,便将他从被子里抱出来让他窝在自己腿上,“还热吗?”   楼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双臂攀住牧倾的脖颈,闭着眼假寐。   不多久大夫就到了,探过脉后牧倾急道:“怎样?严重吗?”   徐大夫跪在地上缓缓道:“回王爷,楼澜公子只是受了凉,料想是随王爷回京途中连日赶路所致,回到府上身子一松这才烧了起来,只消喝了药睡上一觉便可大好了。”   牧倾心里的紧张这才松弛下,“快去开了方子煎药。”   “是。”   牧倾道:“是我不好,没顾虑到你身子骨不经这么折腾。”   楼澜痴痴笑道:“我又不是要死了。”   这边千鹤也让下人跑来跑去的声音惊动了,起来逮住一个人问道:“可是主子回来了?”   抓了药的丫鬟忙回道:“是,王爷刚回来不久,发现楼澜公子受了风寒,发了好大的火呢。”   “楼澜染上风寒了?”千鹤一惊,也顾不得披上外袍,拔腿就跑了。千寻在后面直叹气,自己穿戴好又拿了千鹤的袍子才追了上去。   守夜的两个婢女跪在堂内不敢说话,千鹤一瞧便打发道:“出去出去吧,主子也没心情罚你们,下次警醒着点。”   两人如获大赦,连忙道谢退了下去。   内室牧倾正抱着楼澜,两人低声说话,一副夫妻恩爱的画面险些闪瞎千鹤的眼。   千鹤往前一站:“主子。”   牧倾随口嗯了一声,千鹤过去探了探楼澜的额头,不由担心道:“好烫,昨晚吃饭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忽然就烧成这样了。”   楼澜声音细细道:“大夫说喝了药就行了。”   千寻随后进来,将红袍往千鹤肩上一披,轻声道:“如何,烧得严重吗?”   楼澜又重复一遍:“大夫说喝了药就行了。”   片刻后掌事的女官端了一碗乌黑的药汁进来,牧倾随手接过来,漠然道:“他喝过药便要睡觉,都下去吧。”   “是。”三人应声,千鹤跟楼澜挥挥手。   楼澜笑着跟他挥了一下,不料一抬手险些把药碗给打翻了,千鹤忙不迭逃了出去了。   牧倾抱紧了他,呵斥道:“别乱动!”他用冰凉的白玉勺舀了一匙药汁递到楼澜唇边,诱哄道:“喝下去,喝完快些睡觉。”   “好苦啊。”楼澜喝了一口就皱着眉说。   闻言牧倾便放下勺子,自己灌了一口,楼澜疑惑间已被牧倾捏住下巴,一双温软的唇瓣贴了上来,牧倾把口中的苦涩药汁如数渡到楼澜口中,待他小口小口地咽下去才摸着他的头声音暧昧低沉道:“现在甜了吗?”   楼澜蓦地觉得脸上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牧倾瞧见他的样子兀自觉得好笑,摸了摸他的脸,随手将见了底的药碗放到一边,哄他睡觉。药中添了一味安神的依兰,楼澜很快就睡着了,眼角眉梢都是温净的气息。   牧倾将他身上的锦被松松盖在胸口下,不一昧的捂着他,只命人将内室再烘得暖一些。   用了膳后牧倾去换了一身淡金长袍,喝着茶淡淡吩咐道:“千鹤随本王出去,千寻留在府中照看着楼澜,他若是醒了想找本王,即刻派人过来传话。”   千寻应声,遂又问道:“不知主子要去哪儿?”   “去天牢。”牧倾冷笑,“去看看我们的秦太傅。”   千鹤嘀咕道:“如今已不是太傅了。”   牧倾放下茶盏起身,扬唇漠然一笑,“虚名而已,他虽已被削爵,但在太子心里可还是太傅。左右都是太子的心意才为准,威远封了温候,天下甘拜,太子心里可不一定当他是温候。”   千寻和千鹤闻言心里暗暗生惊,不知何时,主子对太子竟已经疑心至此了。   第 28 章   天牢是非是一般重犯能进来的,惩治朝臣甚至是天子妃嫔才会开启的地方,秦然被摄政王一脚踹了进来,牧倾给太子面子,不对他用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形同软禁。   牧倾到时,秦然正在练字,身穿一袭青袍,风度翩翩。室内银炭烧得旺,暖烘烘的,秦然写一会字手心便出了汗,要浣过手才能继续写。   牢门被从外面打开,牧倾摇着折扇进来,道:“倒是不冷,太傅在牢中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千鹤是牧倾的亲卫,也随他一起进来,狱卒又把牢门虚关上。   秦然起身微行一礼,笑道:“草民拜见王爷,王爷金贵之躯,怎可踏足这污浊之地。”   “污浊之地?”牧倾挑眉,折扇啪地合上,“本王命人好生伺候着太傅,要什么给什么,锦衣玉食供着,太傅仍说这是污浊之地,想来都是外头那些不知死活的苛待了太傅。千鹤,把外头的人都押入暴室做苦役,换批人来伺候太傅。”   “是。”千鹤应声。   牧倾这招相当不要脸,不动声色的就把外面太子的人给撤了,换上自己人盯着,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秦然眉心一跳却也无可奈何。   室内剩下两个人沉默对视,牧倾也不装模作样了,手里把玩着扇子戏谑地看着秦然,“这本是你用在威远身上的算计,如今被我以牙还牙,让下头的人连累了,秦太傅,这滋味尝起来可好?”   秦然垂着长睫,温顺道:“王爷这招连消带打,用得当真精妙,草民佩服。”   “是你自己不自量力。”牧倾冷声道,“太傅心急了,要想扳倒我,只消再忍个几年,待太子登基君临天下,凭你这关系,在天子耳旁吹吹风,还怕我不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吗?”   “王爷秉雷霆之势而下,草民自然招架不住。王爷言重了。”秦然骤然脸上失了血色,隐隐察觉到牧倾语中所指,心中慌乱一团。   牧倾目光沉静地打量着他,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用折扇抽在秦然脸上,“这一下,打你敢觊觎我的人。”他反手又一扇子抽过去,“这一下,打你敢觊觎未来的天子。”   牧倾的扇子乃是冰蚕丝制成,抽在人脸上跟刀子差不多,秦然两边脸颊马上出现了两道血痕,殷殷鲜血慢慢渗透了出来。锐利的痛觉倒是让秦然清醒了几分,他伸手摸了下脸,指尖沾着一点猩红,淡笑道:“原来如此,王爷心如明镜。”   “你肯有牺牲之意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烦。”牧倾漠然道,“太子即将大婚,不宜有大肆杀伐之事,便留你性命,大婚当日再让人给你在天牢中摆一桌酒席。”   秦然背脊一僵,“你,竟舍得让太子……”   牧倾轻蔑笑了笑,用折扇挑起秦然的下巴,一双妩媚地眸子波光流转,“秦太傅搞错了,我对太子的心意,可跟你不一样,我何曾说过我爱他?”   秦然大惊失色心头大震,猛地挥开扇子,怒目瞪着牧倾:“你当真要拥天子以威不臣?太子他……对你是真心实意!”   牧倾只淡淡勾唇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拂袖离开,低声对守门的人道:“警醒着点,不许让任何人进去,太子也不行!”   “是,王爷。”守门的人,已然换成了摄政王的心腹机构——锦衣卫。   牧倾手里的扇子扇得用力,出了天牢寒冬之气顿时扑来,越扇越冷。不爱吗?爱吗?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若要是伤害太子,牧倾也是断断舍不得的……   仁亲王牧之携了亲卫迎面而来,牧倾没好气道:“仁亲王来这干什么?不巧本王刚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许见秦然,仁亲王请回吧。”说着烦躁地扇着折扇擦肩而过。   牧之哭笑不得,在后面喊:“我是来找你的。”   牧倾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牧之快步追上去,千鹤恭敬道:“见过王爷。”   “上次一别,我们兄弟可有半年未见了。”牧之说。   “有什么好见的,见了等你再赏我两拳吗?”牧倾脸上冷得几乎能刮下一层冰霜来,心里烦躁不堪。   “牧倾,我有事要问你。”牧之一身黑袍站在牧倾身侧,身为大哥的威严,在牧倾的身上一点体现都没有。   “问吧,我何曾堵上你的嘴了?”牧倾说:“要是关于楼澜的,那你就闭嘴,我懒得听。”   “……”牧之被他堵得脸色涨红,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以朝臣的身份攀谈,自己还得给他下跪呢,怒道:“你要这般忤逆到什么时候!上次是大哥一时冲动,你也把我抽得半死,两平了!”   “以下犯上才算得忤逆。”牧倾站住脚步冷冷挑眉,“仁亲王觉得,本王抽你几鞭子,是以下犯上了?”   牧之:“……”   容王喜怒无常,软硬不吃,连烧祖宗牌位的事都干得出来,牧之虽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却实实在在捉摸不透牧倾的脾气,打小就吃了不少亏。   “你的扇子是怎么回事?”牧之问。   牧倾静了一会,松了口,“这里风大,回府再说吧。”   兄弟俩这便一前一后回了容王府,唤了千寻来一问,楼澜睡着还没醒。牧倾像只毛躁的大狗般摇着尾巴去卧房看了一眼,把牧之晾在正堂,确认了楼澜退了烧才回来。   张口便道:“楼澜写的。”   牧之正在喝茶,闻言眉头一蹙,“什么?”   “你不是问我扇子么,楼澜写的。”牧倾把扇子往他旁边桌上一扔,歪歪扭扭的“圣人不仁”四个大字充满了牧之的视线。   牧之放下茶盅道:“原本的字,可是父王给你写的。”牧之拿起扇子摸了摸,心中骇然,这字竟是以黑金烙上去的,不由怒道:“牧倾,你到底想干什么?”   千鹤见两兄弟又有拳脚相加的征兆,连忙拖着那名亲卫出去了,偌大的正堂一个下人都没有。   牧倾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牧之怒气冲冲:“你先是烧了牌位,后又改了父王赐你的字,还把那个楼澜寸步不离地留在身边,你到底又什么意图!”   牧倾沉默一会,吹着盖碗下的氤氲热气,品了口茶,声色忽然有些沙哑,“父王赐我的是字,还是束缚,大哥心里清楚。”   牧之一愣。牧倾兀自说道:“大哥你信不信,若是父王还在世,他定希望如今身在摄政王之位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是嫡长子,父王从小对你寄予厚望,亲自教你齐射读书,而我呢?我八岁那年,连把刀都拎不起来,他就将我一脚踹上了战场,让我泡在血液里长大。”   “……你恨父王?”牧之心底的一片柔软被牧倾击中,扪心自问,他和老容王,的确对不起这个弟弟。   牧倾笑道:“不恨吧,若没有他这个决定,我如今也没有今日的地位。天下人都该感谢他,若不是他将自己的小儿子送上战场,现在的天下恐怕仍然是战火连天之景呢。”   牧之知道他话中的意思,颇有些唏嘘,“这话是没错,可你毕竟不是君。牧倾,你功高震主,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你身上,别给自己徒惹麻烦。”   “非君却胜于君,君又如何。”牧倾忽然冷冷一笑,“太医院的脉案是不是都证明皇上气血不调,身体懒怠乏力,病得马上要翘辫子了?”   “这等大逆不道话你也敢说!”牧之蹙眉。   牧倾嚣张大笑,“我告诉你,太医院的脉案都是用来骗人的,皇上早就在两年前被我弄死了!天子又怎么样,父王又怎样!谁也别想再左右我,包括你,牧之,别不自量力想扳倒我,秦然就是前车之鉴。那两个刺客死了就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来刺杀楼澜,大哥,你好自为之。”   牧之震惊地话都说不出一句!只感觉浑身血液逆流,那一句皇上死了不断如震雷般在他脑中激荡!皇上死了……他的弟弟牧倾杀了皇上,如今又是御尊监国摄政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如今权势滔天,你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牧之冷声道:“但求你记住,父王临终前的告诫。”牧之起身告辞。   牧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展折扇,勾着唇角回了内室。   对于老容王的行为,他心中是没有恨的,他恨的是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当成一颗棋子,偏偏驳逆不得。   楼澜一觉睡到午时,醒来时牧倾就侧躺在他身边看着他,“醒了,还有不适吗?”   楼澜眨眨眼,摇了摇头。牧倾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还有些烫,比之清晨已好了不少,料想再喝一剂药就好了。   “已是午时了,饿吗?”牧倾轻轻揉着楼澜的后背,睡这么久想必身子都僵了。   楼澜往他怀里拱了拱,懒懒的也不太想说话。   牧倾就静静地拥着他,让楼澜身上那种强烈的单纯直率的气息包裹住他,灭掉他心里先前被挑起的杀欲。   “快到年节了。”楼澜抱着牧倾的腰身轻声说。   “是啊,年节一至,你又能吃这个吃那个了。”牧倾勾唇笑道,有些宠爱地摸了摸楼澜的头,心道他与太子,必然是不一样的。   楼澜笑了出来,牧倾点点自己的唇,这几乎是他们之间特有的小动作。楼澜会意,仰头在牧倾唇上吻了一下,这次牧倾却没有任他离开,而是用力回吻住他,将楼澜压在床上,不顾他唔唔乱叫拨开他的寝衣。   牧倾亲昵地蹭着楼澜的鼻梁,吮了一下他的唇,低笑道:“要我吗?”   楼澜呼吸有些急促,清澈的瞳子怔怔看着牧倾,牧倾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亲昵地蹭来蹭去,十分不要脸道:“要我吗?”   “……要。”楼澜脸上微红,身上去解牧倾的衣衫。   牧倾唇边的笑色晕开,低笑道:“你的烧还没退全,正好趁热吃。”   第 29 章   戌时夜幕,楼澜辗转醒了过来,先前一番缠绵让他出了一身汗,体内的痛楚也还未尽数褪去,睡得不甚舒服。   他难受地动了动,牧倾就躺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腰身,他一动也跟着醒了。一双眸子闪着星芒般的微蓝,手上更加用力地揽着他,让楼澜紧紧贴着自己赤.裸的胸膛,声音里有几分慵懒之意,“乱动什么,身体不舒服?”   楼澜脸红地嗯了一声,轻轻软软的,“有点痛……”   牧倾低头去看他,细碎搭下来的刘海可以看见楼澜微微皱起的眉心,他低笑着伸手揉了揉,扬声道:“谁在外头?”   千寻的声音隔着层层障碍朦胧传来,“主子有何吩咐?”   牧倾边扶起楼澜边道:“备水沐浴,膳食也备下。”   “是。”千寻忙着人去准备。   楼澜不太有精神,脸色潮红,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牧倾越瞧心里越欢喜,忍不住想逗他,于是附耳轻轻咬了咬他柔软的耳垂,低声道:“累着了?下次我轻点。”   “我没有!”楼澜脸红得更甚,气呼呼地自己穿衣服,低着头不看牧倾。   牧倾笑了笑……又把他衣服扯下来,“等会还要脱,穿什么穿。”   沐浴后牧倾给楼澜揉腰揉了好一会才出来,领他来吃东西,楼澜一见着吃的顿时就开心了,挥舞着筷子吃得欢畅,哪还有刚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千鹤端了香片上来,看着楼澜的吃相忍俊不禁道:“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他饿着了。”牧倾说着伸手摸了摸楼澜的额头,烧已经退了,防着反复又吩咐千寻再熬一剂来,饭后给他灌下。   楼澜吃完就精神了,吃撑了肚子,跑外面散散步消食,千鹤跟着他。   千寻给牧倾上了热茶道:“主子,太子又闹脾气了,不吃药也不用膳。”   “他还想怎样?”牧倾吹了吹热气,喝着茶道,“太子妃进京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明日可抵达京城。”千寻恭敬道。   “太子大婚,你且备下礼品,送去就行了。”牧倾说。   千寻一怔问道:“主子不打算出席吗?”   “本王要显得情深意重,自然不该出席。”牧倾淡笑置之,放下半杯茶出去寻楼澜了,留下千寻一个人发蒙。   王府花园里一片青梅的幽香。   “呜呜呜……咕咕咕……”楼澜手里拿着根小树枝在雪地里画来画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蹲着画得认真,连牧倾走近了都没察觉。   千鹤站在一边看着,刚要说话,牧倾忙抬手制止他,挥袖做了个“滚吧”的手势,于是千鹤麻溜地抱着刀滚去睡觉了。   楼澜还在咕咕咕地哼着歌,画画儿,牧倾偷偷看了一眼,看不懂,不知这熊孩子脑里在想什么,于是出声问道:“你画的这是什么?”   园中静谧,牧倾一说话吓了楼澜一跳。牧倾也蹲在他身边,仔细瞅,半天吭声道:“这是鸡爪子?”   “是梅花。”楼澜不好意思道:“我胡乱画的。”说着连忙用树枝涂了。   牧倾笑得无奈,一片梅花硬是让楼澜画得跟一只鸡在雪地里跑了半天似的,到处都是鸡爪印,他隐然瞥见鸡爪中间还有两个大字型的木棍人,心中顿时了然,他画得应该是在北平时将军府后花园的大片红梅。   “年节前,威远和南法应该会到京城来的。”牧倾摸摸他的头。   楼澜一脸无辜,“我画得是我和你呀。”   牧倾笑道:“你才像根儿木棍。”他捏捏楼澜的脸,用斗篷将他包起来抱回去,“外头天寒地冻的,刚退了烧,别逗留久了。肚子还撑吗?”   “好多了。”说着打了个嗝儿。   回到内室,两人白天都睡够了,入夜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就躺着聊天,牧倾伸手揉楼澜的肚子,省得他继续打嗝。到了后半夜也就相继睡了。   冬日闲来无聊,牧倾和太子微有嫌隙,自然也就闲下来了,宫中事务尚有啸烨和麒麟打理,年节前可以好好陪着楼澜了。   这日牧倾唤了麒麟来问话,楼澜想出去找辰轩被牧倾用外面太冷给回绝了,只能在容王府瞎溜。那卷《三言二拍》早就看完了,随口一提,千鹤便带他去了王府的藏书阁,偌大的藏书阁打扫的纤尘不染,无数藏书放在架上,足有上下两层,够楼澜看一辈子的了。   千鹤点了蜡烛顺着楼梯下来,找到第二卷《三言二拍》交给他,“这些书都是主子打小就留下的,你可劲儿看吧。”   楼澜坐在楼梯上翻了翻,千鹤正好趁着难得进来一趟整理整理。   “牧倾小时候也喜欢看这些吗?”楼澜把脑袋搭在两层楼梯中间的缝隙间看着千鹤问道。   千鹤灿然一笑:“哪儿能,主子小时候尽杀敌去了,这些书有很多都是老王爷赏的,主子偶尔才翻翻。你别把脑袋放空隙里,小心卡着。”   楼澜哦了一声,想缩回去,往外一拽发现动不了了。   脑袋卡住了!楼澜欲哭无泪,使劲把脑袋往外拽,卡得死死的。   “千、千鹤,我卡住了!”楼澜扶着两边楼梯一使劲就卡得脑袋疼,疼得他直哎呀。   楼澜哎呀哎呀,千鹤哈哈哈哈。   牧倾闻声进来一看,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连忙过去拆了木板把楼澜的脑袋救下来,无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楼澜捂着脑袋很无辜。   千鹤笑道:“我跟你这么大时候也卡过一次,主子也是拆了板儿才把我弄出来,这楼梯邪了。”   “难怪你跟千鹤聊得来,一样蠢。”牧倾把楼梯板儿扔给千鹤,拉着楼澜起来。   楼澜嘤嘤嘤:“……”被夹就算了,还要被骂。   千鹤嘤嘤嘤:“……”关我什么事!   三人出了藏书阁,千鹤让人将里面的楼梯修缮一下,千寻看着千鹤手里拿着的木板儿,登时误会了,蹙眉道:“你又让楼梯夹着了?”   千鹤嚯嚯嚯舞起木板朝千寻身上揍:“我有那么蠢吗!”   千寻忙不迭逃了。   太子大婚,娶的是凉州都督之女,此女在凉州颇具盛名,相传是天下难见的奇女子。牧倾倒的确是见过她一次,大约在两年前,白妤京一身粉衫包裹着纤细的身量站在海棠树下,翩若九天谪仙,长相自然是一瞥惊鸿。白厄临也曾欲将女儿献给牧倾,可惜牧倾好男色,凭她白妤京倾国倾城也看不上眼。但却放在心上了,当时就给太子妃人选敲定了。   白妤京性格温婉,与世无争,恬静得有些过了头,这样的心性再适合不过如今的宫廷了。   大婚翌日牧倾入宫,发现太子昨晚留宿在东宫太子殿,把刚娶回来的太子妃晾在了偏殿莹心堂,顿时哭笑不得,“人都娶回来了,大婚当天你也好意思晾着人家。”   赤玟面有愠色,还在为牧倾非让他娶太子妃生气,“我只管娶回来,其他的我才不管。”   牧倾思虑一会道:“东宫清净,就先住着吧。如今娶了妃也该登基了,就先暂居东宫,待你登基后再拨了宫殿让她住着。”   闻言赤玟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寒意。   第 30 章   年节将至,大街小巷也渐渐透出一股喜庆的气氛来。   这日牧倾挥退了麒麟后回房没见着楼澜,蹙眉问道:“大冷天的,又跑哪玩去了?”   掌事的女官微行一礼道:“回王爷,楼澜公子和千鹤在小厨房,说是念着以前吃过的藕粉糖糕,王府的厨子做不出那个味儿,这便自己去做了。”   “他还会做点心?”牧倾淡然一笑,让下人上茶,顺便把楼澜的香片也备下了,喜滋滋地等着楼澜的藕粉糖糕。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楼澜就端着一小碟点心回来了,见到牧倾眼前一亮,扑到他身边笑道:“你快尝尝看,我刚蒸好的。”   碟子里的点心还冒着袅娜热气,香气扑鼻,牧倾心下大悦,千鹤捏着一块糕点边吃边走进来,牧倾道:“本王都还没尝到,你这倒先吃上了。”   “属下就给他试吃一下。”千鹤嘿嘿笑,站在一边。   牧倾吃了一口,软糯清甜,的确很好吃,楼澜期待问道:“好吃吗?千鹤都说很好吃的。”   “很好吃。”牧倾笑道。   不料楼澜下一秒拍手叫道:“太好了!我给辰轩送过去!”   牧倾当即黑了脸,合着不是给本王吃的?!本王还是沾了那个质子的光?!于是没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事的楼澜被他拖床上教训了一个时辰才放下来。   事后他倒也陪着楼澜往辰轩的住处走了一趟。   京城在昨夜落了大雪,长街长的积雪已被来来往往的人踩了厚实,极容易滑倒,楼澜连摔了两次,终于学乖了,乖乖抓着牧倾的手。牧倾一身玄黑袍子,他极少穿这样深沉的颜色,映得那张妩媚的脸更加锋利冰冷,这样的颜色只会更加蔓延他身上的戾气,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嚣张气焰,所以素日总是穿一些淡色的衣物。   楼澜哪知道这些,他来给辰轩送点心,牧倾完全是在示威。   院内政鸿正在扫雪,一把荆条扫帚被他舞得犹如方天画戟,威风赫赫。   “哎呀,楼澜你来啦,少君在里头绣花呢。”政鸿放下扫帚,把院子清理出一条小路出来。   楼澜呆滞道:“绣、绣花?”   正说着,闻见动静辰轩打着帘子从屋内出来,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意,“你胡说什么,不过是前几日你扯裂袖子,给你缝补一下。”他清润的视线越过政鸿的肩头,一眼望见雪地里站着的牧倾,那股王侯的凌人之气让他心头一震,忙上前道:“拜见王爷。”   政鸿大刺刺道:“王爷上次不都说不用拜了么,少君你每次见着都要拜。”   “礼数还是要有的,政鸿。”辰轩作势要跪。   牧倾漠然道:“无妨,今日是以楼澜夫君的身份过来,不必拘礼。”   辰轩一怔,堪堪应了一声。楼澜仰头看了牧倾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脸上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微红。牧倾像是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领着楼澜进屋。   早在来大炎为质时,辰轩就已经告别了他高贵的皇子生活,如今居住在平凡百姓的泥屋,室内虽烧了炭盆,比起王府烘得暖如春夏,这里的确算得上冷如冰窖,只围在炭盆边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楼澜把食盒打开,政鸿立刻像只大狗般摇着尾巴凑过来,大赞楼澜的手艺。   辰轩只细细嚼着,和楼澜说些体己话,牧倾全程都黑着脸坐在一边,像尊煞神,嗖嗖地飚冷气,本来屋里都够冷的了,那可怜的炭盆都险些让他的冷气扑熄了。   “听闻你前几日着了风寒,现下虽大好了,但是天寒地冻的也要多注意些,待暖了些再往我这里跑吧。”辰轩就着茶,连吃下好几块藕粉糖糕,眉角飞扬,显然是很愉悦:“倒能吃出来是你的手艺,你素爱吃甜的,点心里加了不少糖呢。”   牧倾一个白眼儿甩出几条街,心说本王都没吃几口,你还嫌这嫌那,不爱吃拉倒!   “是千鹤在旁边捣乱,不小心多加了点。”楼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政鸿吃得欢,堂堂神将,吃得像只啃骨头的大狗。   约摸聊了半个时辰,千寻便找来了,腰上别着玄铁长刀恭敬道:“主子,温候到了,正在王府候着您回去呢。”   楼澜还不知李威远封了温候,还以为府上来了贵客。牧倾见他也不太想走,起身便道:“既如此,待聊够了,劳烦你把这小二楞子送回王府,别让他在路上摔了。”   辰轩连忙点头,“是,本就是辰轩该做的。”   牧倾颌首,低头对楼澜道:“别玩得太晚,注意着点天色。”   “嗯,再……再半个时辰。”楼澜看了看天色,还能容他在他逗留半个时辰左右。辰轩算是他在京城除了王府等人外唯一的朋友了,几个月没见,难免有许多话想说。   牧倾虽然不爽却没表现出来,点头同意后便走了,千寻忙打着帘子跟了出去。   容王府,李威远撩着袍角正跷着腿喝茶,南法依旧一身靛蓝锦袍,站在武衣鲜红如火的千鹤旁边,跟他闲闲聊着天儿。待牧倾回来,南法忙道:“见过王爷。”   牧倾挥手:“不必多礼。”遂在正堂主位坐下,千鹤奉了茶,牧倾掀开盖碗撇着茶叶末子道:“来了也不先差人来通传一声。”   李威远嘿嘿一笑,挑眉道:“怎么没瞅着那小呆子?”   “出去玩了。”牧倾哂笑道:“你既来了,先更衣入宫谢恩吧,万事回来再说。”   “知道了,这不就等你回来么。”李威远放下茶盏,由下人引着去换朝服,准备入宫。   牧倾喝着茶闲闲道:“年节留在京城吧。”   南法笑道:“是,要在王爷府上叨扰了,如若不然,好好的年节可要在路上过了。”   牧倾点点头不再说话,李威远换了朝服出来,随南法一道出去入宫谢恩。 第 31 章 锁章。   第 32 章   牧倾回房时楼澜早就睡着了,阁中红萝炭偶尔发出哔剥的轻响,香炉中燃着香料,弥漫得整个温暖的内阁都是淡淡的香气。   阁中静悄悄的,靠近了床榻才能听到楼澜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牧倾撩开他睡得凌乱的青丝,冰凉的手指触了触楼澜有些潮红的脸,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   翌日李威远双膝红肿,翘着腿坐在桌边用早膳,牧倾随口和他闲聊几句,马上入宫去见太子。亦或,是接太子。   楼澜向来起得晚,起来后牧倾不在,千鹤与千寻也不在,这才知道牧倾又进宫了。   东宫太子殿,牧倾闲适地摇着折扇,陪在赤玟太子身边,看着他批阅奏折。殿中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在殿内伺候着的掌事宫女奉了茶进来。太子低头批阅奏折,侧面清秀俊逸,容王着一身淡色袍子,牵着广袖给太子研磨。   两人一言不发,面上表情却是从容不迫,每一个对视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默契。   良久后,赤玟放下朱笔,累着了,殿中甚暖,鼻尖都沁出了微微细汗。牧倾牵过他的手给他揉手腕,声音轻柔道:“听威远说了,你想到我府上来?”   赤玟点点头,手势缓缓,“宫中冷清,有温候在你府上,今年年节你必要不陪着我了,我不想离开你。”   他这么一说,牧倾反倒不好说什么了。他在赤玟期待的眼神中沉默良久,最终松了口,赤玟开心地笑起来,拍了拍手,去搂住牧倾的脖颈像只小狗般撒娇。   牧倾有些失笑地抚了一下赤玟的背,忽然觉得,这半年多来,他的确冷落赤玟许久了。   然而要带赤玟回府,楼澜那边,必是要受些委屈了,尚且赤玟太子是什么路数,也未可知。   舍不得吗?牧倾抱着赤玟,少年温热的身体缩在他怀中,欢欣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他此时忽然觉得,比起楼澜,还是在乎赤玟多一些吧。如果不是为了赤玟,他怎么甘心把至尊之位拱手让人……   未时,午膳后赤玟习惯性地要小睡一会,牧倾心有所思,竟是有些纷乱。待赤玟睡着后他拿了折扇,只身行至上林苑。冬日不见花团锦簇,加之天气严寒,上林苑一时也无人前来。牧倾满目风雪苍白,随手折了一只碧色的梅花,忽然瞧见不远处的秋千架上多了道影子。   羸弱却带着一丝风情傲骨,是位长相极美的女子。宫中鲜少有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牧倾不用想便知道是谁了。   牧倾走过去把玩着手里的梅花,声音极尽漠然,“听闻你素来身子弱,这样冷的天,出来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人时时照应着?”   女子吃惊的神色稍纵即逝,虽不知牧倾身份,却是极有礼数,忙下了秋千架后退了两步对牧倾道:“妾身东宫太子妃白氏,不知尊驾是?”她漆黑的双眸微微一抬,窥着牧倾的服色,牧倾今日穿了一件没有暗纹的袍子,没有任何身份的象征,一时间白妤京实在难以分辨,行着礼也忘记要起身。   牧倾淡淡哦了一声,“我是容王。”   白妤京心里震惊,却是极有闺阁女儿的修养,没有表现出一丝失态,她声音低低道:“妾身失仪,东宫白氏见过王爷,王爷万安。”   “请起,不必如此规矩。”牧倾说。   白妤京心中惴惴,只含了一缕得体的微笑静立在一旁,鸦翅般的长睫微垂,并不与牧倾对视。她身量纤纤,目光幽静而落寞,犹如天边一抹孤寂的云霞。   牧倾淡然道:“瞧着太子妃面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让太医瞧过了吗?”   白妤京微微局促,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谢王爷关怀,妾身只是思念家中年幼的小妹。”   “年节将至,若把白二小姐接到宫中与太子妃相聚也无不可,只消回了太子,太子妃大可不必为此伤神。”牧倾说着,注意到白妤京脸上并没有喜色,不由得心中冷笑,“只奉劝一句,自古宫中妃妾自戕是大罪,必然牵连全族。”   白妤京微微一震,不由得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是。”   忽然间一把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这大冷天的,原不止我一个人会到上林苑来。”   牧倾转过视线,瞧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女人携着侍女款步踏在雪中,身旁侍女竟对着他们厉声呵斥道:“什么人在那?怎见了娘娘还不过来行礼?!”   白妤京初初入宫,自然是不懂的应付这些繁复礼数,这便要屈膝行礼,却被牧倾金扇拦下,牧倾只冷眼看着那位娘娘,神色懒怠。对方瞧见他的金扇,登时明白过来,匆匆走至两人身前,行礼道:“王爷万安。”   “你是谁?”牧倾冷冷道。   妃妾一愣已是面有惧色,堪堪道:“妾身纯熙宫丽妃。”   “丽妃。”牧倾长眉微扬,心中早就不悦到了极点,口气森冷道:“本王是御尊监国摄政王,眼前这位是太子亲封皇太子妃,本王与太子妃说话,容得你插嘴?”   丽妃自知冲撞了煞神,早已满头冷汗,虽是皇帝妃嫔然而硬要论起尊卑,这天下谁还能及得容王与赤玟太子?   “妾身失仪。”丽妃声音颤抖不止,身旁的侍女早就吓得双膝发软,跪地告饶。   “近日天寒地冻,雪地滑腻难行,丽妃娘娘还是不要出宫的好,免得再冲撞了他人害人害己。”牧倾下了幽禁令,言下之意自然是将丽妃禁在纯熙宫了。   丽妃连忙由侍女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   “多谢王爷。”白妤京道。   牧倾胸口起伏不定,猜也猜到后宫女人不是善类,白妤京自是受了不少打压。白妤京是他亲自提拔,不由有些恼怒,“你记住!你是皇太子妃,没有中宫皇后,后宫便是唯你最尊!岂容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随意欺凌!”   “是,王爷教诲,白妤京谨记在心。”   “最好如此。”牧倾冷声道:“本王让你入宫,不是准你来丢人的。”   白妤京闻言已是面色发红,怯怯道:“是。”   千鹤寻到了上林苑,在牧倾身边道:“主子,太子醒了,正找您呢。”   牧倾冷冷看了一眼白妤京,拂袖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白妤京缓缓跌在秋千架上,失落地喃喃着:“这样的一个人,难怪太子殿下也喜欢。”   申时容王回府,骑马进宫,坐着马车回去,排场极大。李威远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就在马车里,然而也未有口谕从宫内传来,他也懒得去门口接了,佯装不知道,翘着腿抱着自己的膝盖揉跌打酒。   南法站在他身边不悦道:“将军,如今与太子同一屋檐下居住,你必要收敛些,别让王爷难做。”   “顶多我不去见他呗。”李威远大刺刺道,“楼澜呢?这对双生子可算见着面了,你猜太子会杀了他吗?”   “王爷都不急,你急什么。”南法口气轻松,指尖却是有些发颤,人都有护短之心,他和楼澜相处久,自然会替楼澜打算,加之李威远先前被冤枉一事,他对太子也是全无好感。   这边赤玟穿了一身便服从马车上下来,容王府上下都当是楼澜。   赤玟比着手势道:“那个人呢?我想见见他。”   牧倾笑道:“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不是。”赤玟道:“好奇而已。”   牧倾转头问旁边的小厮:“楼澜呢?”   小厮一愣,看看赤玟,心说这不就在这么,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回话。   “哑巴了?”千鹤蹙眉道:“主子问你话,楼澜去哪了?”   小厮忙如实说:“回王爷,公子午膳后就出府了,至于去了哪里,小的也没资格过问……”   千寻道:“南法应当是知道的。”   牧倾点点头,也不甚在意,楼澜不在王府就在辰轩那里。千鹤也是知道这一点,道:“主子,属下去将楼澜找回来?”   “不必了,他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牧倾说着牵起赤玟的手,步入王府。   楼澜今天回来得晚,天已经有些黑了,要是不是辰轩提醒,还不知要逗留到多久。待他回府后,看到在牧倾身边的赤玟太子,登时晴天霹雳,两眼一抹黑。   千鹤和楼澜相处久了,心里也是有些偏袒楼澜,站在旁边面色尴尬。   楼澜往前奔了两步,急得脸上有些泛红,焦灼道:“我才是真的!”   第 33 章   牧倾抚着焦尾琴,正在弹一首《高山流水》,这首磅礴大气的曲子最适合由古筝来奏,然而容王向来爱温柔似水、肃杀如刃的琴,像他本人一样,阴阳两面。琴音中也隐隐听得出兵刃的铮铮之声。赤玟挨在他身边偶尔拨弦调音,楼澜来了后便放下手,望着他,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何止是像,简直是水中一模一样的倒影!   赤玟虽早有准备,却仍是被惊得面色苍白,心里有什么急坠而下!他唯有攥紧了牧倾的袖摆,抓住这个属于他的男人,强力压下心里呼之欲出的恐惧。原本是不信的,世间怎么可能有人长得一模一样!然而看到楼澜后,他的那丝侥幸彻底崩溃!   这边楼澜也吓得不轻,一下午没回来,回来时牧倾身边就已经有了一个自己……怎么回事!自己才是真的楼澜!   楼澜战战兢兢地看着赤玟太子,小跑着绕到牧倾身边,轻轻扯他一边的袖子,声音抖得像遇到危险的幼兽:“牧倾……”   牵袖相告,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落在赤玟眼中,犹如撒了一把针。   “我自然知道你是真的。”牧倾勾唇一笑。   千鹤尴尬得咳嗽了一声,道:“楼澜,这是太子殿下。”   楼澜一怔,呆呆地看着赤玟。赤玟恍惚许久也回过神来,端坐在牧倾身边,歪着头看了看楼澜,勾唇一笑。   “你向来不懂礼数,见过就行了。”牧倾拨弄琴弦,勾出一道高挑的清越之音。   闻言赤玟微微皱眉,却也没发作,他伏在牧倾的肩上只对楼澜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直刺楼澜眼底。像是嘲笑,又似轻蔑。   楼澜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几欲耳鸣。他沉默良久,看了牧倾从容不迫的侧脸一眼,随后站起来低垂着眼睫走了出去。牧倾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微有歉意,想追出去,然而这一举动无疑是打了太子的脸,无可奈何之余只能挥手让千鹤跟上去。   从北平回来后牧倾就在后花园的梅林间给楼澜扎了秋千,只是回来时早已天寒地冻,楼澜一直没怎么玩。他从正堂出来后就默默地坐在秋千上晃荡,少年满腹心事,孤单的身影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像个无人问津的小孩。   千鹤紧了紧袍襟,在抄手游廊下呆了许久,看着楼澜的样子也不忍心上前去打扰他。南法从他身后走上来,瞧见了秋千上的楼澜,低声道:“太子让他受委屈了?”   “这倒没有。”千鹤忧心忡忡,“没跟太子说一句话呢,就这么出来了。”   南法摇头不语,也不知该怎么做,只拍了拍千鹤的肩道:“将军情绪不定,我得去看着他,你看着办吧。”   千鹤只哎了一声,随后拎着长刀挪到楼澜身边,抓着绳索道:“我推你?秋千要两个人才好玩哎。”   楼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千鹤怔在原地,这才发现楼澜明亮漆黑的眼睛里早就蓄满了泪水,强咬着牙没落下来。   千鹤忙道:“哎……你别哭啊,好好的怎么了?”   楼澜喉咙里有隐约吞咽的声音,过了许久,他眼底才慢慢干涸,两颗眼泪最终也没落下来。楼澜抓着绳索,目光空洞地望着盛开的梅花,声音有些漠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辰轩和大将军在见到我的时候要叫我太子了……”他缓缓看了千鹤一眼,又垂下视线,“牧倾也是这样,他待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长得和太子一样,对不对?”   千鹤觉得自己的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楼澜猜的都对,可是他无法回答。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楼澜喃喃着,千鹤无言以对。   这日楼澜没用晚膳就回房休息了,小二楞子头一次在吃饭这种时候缺席。牧倾隐隐猜到了什么,也没去管他,赤玟在身边,他必然是不能表现得太在乎楼澜。   千鹤端了饭菜到他房间,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牧倾一恼,摔下筷子道:“怎么了?他还想闹绝食不成!”   自打下午楼澜走了牧倾就有些按捺不住,脾气上来了。旁边赤玟太子夹了一筷酒酿丸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牧倾。   千鹤忙解释道:“回主子,楼澜已经睡下了。睡得沉,属下就没叫醒他。”   闻言牧倾的脸色这才好看些,千鹤也是冷汗涔涔,跟随牧倾十数年,他尚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样不问缘由便气急败坏的时候。   膳后牧倾心里始终放不下,和赤玟正下着棋,实在忍不住了,就把赤玟撇下摇着尾巴回房去看看楼澜。   阁内楼澜睡得深沉,微微蜷缩着身子,好似一只温软的幼兽。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睫毛纤长得像女孩般秀气。身上那种与太子绝然不同的单纯气质十分明显,就算样貌一样,若让太子和楼澜着相同衣衫站在一起,牧倾也能一眼分出谁是谁,断然是不会混淆的。   楼澜睡得早,半夜免不了醒来一次,他摸着旁边冰凉的缎面,身边无人,牧倾不在这里,阁内只有他一人。红萝炭依然烧得旺盛,暖莹莹的,桌上的水仙也开了。楼澜往被窝里缩了缩。牧倾不在,他竟然这样觉得理所当然。   翌日楼澜问千鹤,牧倾睡在哪里。千鹤回道,在东厢歇下了。那太子呢,也在东厢歇下了。   楼澜哦了一声,难掩失落,却是早已就猜到的结果,于是便到温候住下的厢房去跟李威远、南法蹭他们的早饭,故意和牧倾错开。饭后他就自行收拾,搬出了牧倾的王府之主的内阁,住在了极为偏僻的西偏院。千鹤被着实吓了一跳,忙去回禀了牧倾。   听完来龙去脉牧倾也没有千鹤期待中的反应,只顾着和赤玟太子对弈,漠然道:“他愿意住就让他住吧。只是西偏院有些阴冷,记得让人将室内烘得再暖些,别冻着他。”   千鹤目瞪口呆片刻,用手将险些脱臼的下巴按回去,悻悻退了出去。心道好歹也是整个容王府上上下下公认的王妃,就这么进冷宫了?千鹤顿时有点抓狂。   李威远对于楼澜的态度倒是很惊讶,没想到平时呆呆蠢蠢,竟是这么有心性的一个人,不由得对南法道:“你当初看差了吧。”   南法苦笑道:“差在哪里?这样执意而为恐怕只有触怒王爷,小二楞子,若是他懂得撒娇撒痴,凭着王爷对他的宠爱也能把太子弄回宫去。他这份心性,面对王爷实在是吃亏。”   李威远和牧倾二十多年的交情自然晓得,牧倾这种人从来只吃软不吃硬,太子就懂,凭着这丝了解就可以把牧倾握在掌心捏来捏。楼澜这样,必然还有苦头要吃。南法明知,却也无法阻止,楼澜有自己的尊严,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捍卫。   “他之前,一直同你住在一起?”赤玟落了一颗白子,状似漫不经心地比了一下手势。   牧倾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杀了赤玟一片客子,拔子时又瞧见赤玟猛地将手里的白子扔回棋盒,眉宇间有一丝撒娇般的怒气,幼嫩的手指用力地比着手势,“我不喜欢他!把他赶出去!”   第 34 章   牧倾拾着棋子又一颗颗将棋局摆回去,淡然道:“你会喜欢他的。”   赤玟沉默一会,爬到牧倾的膝上窝着,手里捧着一个暖炉,沉默不语,秀气的长眉微蹙,看得出他不悦的情绪。   “怎么了?”牧倾将他圈在怀里轻声说。   赤玟手势缓慢,“我讨厌他。”   “我说了,你会喜欢他的。”牧倾说,   赤玟蹙眉,拍开牧倾的手,转身去扯他的衣服,“这里有抱过他是吗?”又任性地用袖子去擦牧倾的唇,“这里有亲过他是吗?”   牧倾轻笑着抓住赤玟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赤玟,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赤玟一怔。   “算了。”牧倾勾唇一笑,他理了理被赤玟扯得凌乱的前襟,笑得有些漠然。   赤玟从跪坐在牧倾身前,委屈地皱着眉,“干嘛生气,明明应该是我生气才对。”   牧倾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正色道:“你可有想过,若你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该当如何?”赤玟脸色一阵苍白,他沉默着,牧倾说,“楼澜可以当你的声音,你必须去喜欢他,不能讨厌他。”   “可他的声音与我并不相像。”赤玟看着他的眼睛。   牧倾道:“只是前些日子伤了喉咙,暂时有些沙哑,过几天就好了。不光是长相,他的声音也与你无异,你应该和他好好相处,登基后让他做你的声音。”   “……所以你才把他留在身边?”赤玟试探问道。   “对,若不是你的哑疾一直未愈,我留着他干什么?”牧倾淡然一笑。   赤玟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那我试试看……”   阁中淡淡的琥珀香弥散出来,楼澜怔怔地站在外面的廊檐下,只觉身体从指尖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刹那间喧嚣长安,这一刻的死寂让他觉得有谁凌空甩了他一耳光。   千鹤站在楼澜旁边,也是将阁中牧倾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有点不敢去看楼澜的脸,手指僵硬地握在佩刀上,咬紧了牙不敢作声。   良久楼澜才移动脚步,放弃了来找牧倾要出府的特许,直接转身走了。   千鹤忙不迭跟上去,脚下积雪咯吱作响,“楼澜,你去哪?”   “出去。”楼澜说,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异样。   千鹤道:“是要去找辰轩吗?”   楼澜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千鹤,小声怯怯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我就出去一小会,可以吗?”   千鹤无言地看着他,答不上话,只能对府外候着的侍卫挥挥手,让他们别拦着他。楼澜出了府只在长街上闲逛,却目不斜视,到处乱走。千鹤奔回内室拿了一件披风想追上去,被千寻拦下,他道:“出什么事了?”   “楼澜自己一个人出去了,我得去跟着他。”千鹤说。   千寻道:“他心有不快,你去了又能如何,这种时候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千鹤犹自固执道:“那我暗中跟着!我走了!”   “你……”千寻欲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瞧见千鹤一袭红色武衣消失在门后,他虚了虚眸子,低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楼澜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杈上,在寒风中晃荡着两条腿,看着远处白茫茫的雪色发呆。千鹤抱着刀蹲在远处隐藏在一堆雪坯后,看着树上那个瘦小的身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千鹤忽然觉得自己忒没立场了,想当初主子为了楼澜冷落太子时,他为太子抱不平,现在轮到楼澜,他又为楼澜抱不平。   千鹤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说来说来不都得怪牧倾么。这要是千寻干出来的事儿,千鹤早一刀把对方劈了。   “楼澜,下来吧,你不冷么!”直到千鹤腿都蹲麻了,才发现天色有些晚了,忙奔到树下朝上面喊。   楼澜低头看着他,轻声道:“冷,可我不想下去。”   “咱们该回去了。”千鹤说。   “我不想回去。”楼澜抿了抿唇。   千鹤尴尬地把两手藏在披风里,“那个啥,咱出来前说好的,就出来一小会,你看这天都快黑了,马上宵禁了,回去吧。”   楼澜晃了晃腿明显不太乐意下去,他看着树下茫茫白雪中的一抹血色,又担心自己不回去千鹤会不会受责罚,想了想还是从树上跳了下去。千鹤连忙把捂热了的披风给他披上。   “我不想回去……”楼澜挡开千鹤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了三步。   千鹤在给楼澜系绸带,一滴眼泪蓦地落在他手上,烫得他一惊。   楼澜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吞咽声,他匆忙胡乱地把眼泪擦干净,从始至终都死死忍着那股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痛苦。   “不想回府,那你想去哪?”牧倾透着一股冰冽的声音淡淡传过来。   千鹤一惊,抬眼望过去,就瞧见一袭绯袍的牧倾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上,长身玉立,目光散漫地看着他们。“主子。”千鹤道。   “楼澜,过来。”牧倾伸出一手,等着楼澜握上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冰冷的寒流,楼澜微拧着秀气的眉毛望向他,月光淡淡,在彼此眼底都铺上了一层隔阂。   等不到他的反应,牧倾复又重道,“楼澜,过来。”   楼澜固执地看着他,咬紧了牙齿,却又放弃了什么,乖乖走了过去眼里涌动着一些令人心惊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手这样凉。”牧倾牵着他的手,道:“怕吃药,就注意些别再染了风寒。”   楼澜点点头。牧倾冲千鹤勾了一下手指,取过他搭在小臂上的披风,重新罩在楼澜肩上,柔声道:“回去吧。”   楼澜被牧倾牵着,像只乖顺的小绵羊,在他身边脚步一深一浅地踏在雪上。千鹤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上,握着刀若有所思。   两人都相互沉默着,临近宵禁,长街上人烟渐渐变得稀少。明日就是年节了,楼澜在远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政鸿嘴里叼着一小块饼,背着辰轩往家走。   辰轩趴在他肩上说:“要不你放我下来吧,就崴了下脚,哪就这么娇气了。”   政鸿咬着饼含糊道:“少君你还没有我过去使的那把戟重呢,不碍事。”   “乱讲,我怎么也是个男人。”辰轩笑道。   他们没有看到长街另一边的牧倾和楼澜,说笑着走远了。牧倾伸手摸了摸楼澜的脑袋,沉默着牵着他回府。   路上楼澜望着前面的夜色,忽然低声道:“我曾以为,我是你的妻。”   牧倾背脊一僵。   楼澜仍怔怔道:“其实不过是你的一个宠。”   “楼澜!”牧倾薄怒。   楼澜忽然甩开牧倾的手,咬着牙,像头被激怒的小兽,“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不要我了?”牧倾挑眉,心底隐隐燃起了一丝怒气,“这可由不得你。”   “就算我吞炭毁声,我也不会去做他的声音!不会去受这样的屈辱!”楼澜把披风解下来扔掉,大步离开。   牧倾怔在当场,看着楼澜远去的背影,转头看着千鹤,怒道:“他听到了?!”   “是,主子,您说的话,楼澜全听见了。”千鹤欲哭无泪。   第 35 章   牧倾看着楼澜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前几日被千寻一箭射死的向齐声,那是他的前车之鉴啊。就算向齐声死得再惨,楼澜也不会分给他一丝怜悯。他这份心性,牧倾才刚刚明白。   牧倾向后挥手,做了个“滚”的手势。   千鹤不敢多说,麻溜地滚了。   脚下积雪吱吱作响,牧倾不紧不慢地跟在楼澜后面,两人路过原本的一怒楼,如今已经被名叫“满花”的酒楼代替了。   楼澜仰着脸看着染满酒色的照片,长久地站在原地发愣。   “宵禁了,回府。”牧倾道。   楼澜看他一眼,那个眼神充满了漠然。   一路无话,楼澜就像被赶鸭子似的让牧倾撵回容王府,他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西偏院,哐地把门摔上了。   赤玟早就在亭中等着牧倾,石桌上点着小羊角灯,他漆黑的眼睛看着楼澜当着他的面径直走过,牧倾也面有愠色地回府,便走过去,“他惹你生气了?”   赤玟仰着头看着牧倾,牧倾蹙眉,赤玟转身就走,牧倾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赤玟撅着嘴,“去教训他!”   “别闹。”牧倾一点都提不起玩笑的兴致,摸了摸赤玟的脸,淡淡道:“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风口干什么。”牧倾抬眼道:“千寻,送太子回房。”   “是,主子。”千寻应声。   “我一直在等你。”赤玟的神色有些委屈。   “我稍后便回来。”牧倾松开赤玟,去西偏院。   “太子殿下……”千寻出声提醒。   赤玟攥紧了十指,牙齿发狠地咬在一起,“牧倾就这么在乎他?”   “王爷亲口允的王妃,自然是在乎的。”千寻不冷不热道。   王妃?赤玟心中一震,望着西偏院的方向,缓缓涨大了瞳孔,“本宫要他死。”   “太子殿下在说笑吗?”千寻道。   “本宫不稀罕他的声音,他在牧倾身边,对本宫来说是个祸患。”   千寻没说话,只是静立在一旁,赤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杀了他。”   这边楼澜刚回来牧倾便后脚接着进了房,“别急着睡,晚膳不是还没吃么。”   牧倾不自觉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楼澜漠然瞥他一眼,脱了靴子坐在床上不说话。下人进内室刚摆了膳桌,楼澜便冷冷道:“别摆了,我不想吃。”   于是一帮人又排排站,规矩地下去了。   牧倾眉角抖动着,按捺着心底的怒气,负手而立道:“楼澜,不要闹小脾气。”   楼澜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这句话无疑是在牧倾的尾巴上狠狠跺了一脚,牧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道:“你莫要恃宠而骄!”   楼澜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蕴着一层薄薄的泪,“我有这个资格吗?你把我养在王府里,跟养一只小猫小狗有区别吗!”楼澜抓起枕头往牧倾扔过去,身边有什么扔什么,牧倾几乎是一路被摔砸出来的。   “楼澜!”牧倾怒喝,抬手挡了一下楼澜摔过来的花瓶,手肘被砸得生疼。   楼澜一声不吭,见着什么都抓起来朝牧倾砸,牧倾狼狈地抱头鼠窜从屋子里逃出来,后背让楼澜扔出来的小板凳砸了个正着。牧倾疼得龇牙咧嘴,站在门口急气攻心地喊道:“你既清楚,就本本分分做你的小猫小狗,本王担保你富贵一生!”   他气急败坏地猛扇折扇,将那个小板凳猛地踹进去,房门被他砸出了个大洞,里面再没有任何声音。   “什么东西!”牧倾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骂骂咧咧地走了。   回去后赤玟发现了牧倾背上的伤痕,顿时怒了,“他好大的胆子!”   都破皮了,很快泛起了一小片淤青。牧倾闭着眼睛趴在床上,紧锁的眉间充斥了一股浓烈的不耐烦,就趴着一动不动,随便赤玟折腾。赤玟给他抹着药,又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睫毛,“如果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我说什么了。”   牧倾看他一下,翻身坐起来,将赤玟圈在怀里,捏了捏他的脸道:“都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还没抹完。”赤玟竖着食指,指尖沾着泛着淡淡药香的膏药。   “不碍事。”牧倾道,强行将赤玟塞进被子下,自己看着烛火发呆。   王爷和王妃吵架啦,当天晚上整个容王府就传遍了。牧倾难得动这么大的火气,连千鹤都不敢出言多问。他想去看看楼澜,反倒是让千寻拦下了,千寻道:“主子下了令,不让人去,你现在过去正好撞主子刀口上了。”   “啊?那怎么办?”千鹤急道:“那门上破那么大个洞!总得补上吧,楼澜怕冷他那门上又没棉帘,这一夜不得冻死他!”   千寻道:“那洞是主子砸出来的,谁敢补。”   千鹤一听更加担心楼澜:“主子对他动手了?”   千寻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主子后背都被楼澜砸出一片淤青了。”   “想不到楼澜脾气这么烈。”千鹤喃喃着。   千寻想了想,指了指李威远的房间方向说:“你要真担心就去找南法说说,让南法看看?主子就算是要发脾气,碍着大将军的面儿总不会罚南法的。”   千鹤一想也是,连忙嗒嗒跑去找南法了。   这大半年的,南法听到敲门声睡眼惺忪地出来,看到千鹤上蹿下跳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千鹤一怔,使劲砸门,“你干什么呢!开门!”   “我以为你中邪了……”南法打了个呵欠又打开门,倚着门框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千鹤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把千寻告诉他的,掐头去尾跟南法说了一遍。南法沉吟一声,回房披上袍子,“我去看看,你回去睡吧。”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楼澜,你别再说什么话把他刺激了。”千鹤说。   “行了,你烦不烦,滚去睡觉吧。”南法走远了。   千鹤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拎着刀走了。   南法走进西偏院的时候楼澜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脚下的雪发呆。他额头凝着一块血迹,血液流到眉角就让他直接用袖子擦了,像擦汗那样随意,仿佛感觉不到疼。   南法顿时有点心惊,走过去道:“王爷真打你了?”   楼澜声音很轻,“没有,凳子砸的。”   南法转念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没再问什么,看着门上呼呼灌风的大洞,马上让旁边守夜的人把棉帘装上,那女官有点犹豫,欲言又止,南法看她踟蹰便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去!”   “是。”女官忙办事去了。   南法道:“外面冷,进屋吧。”   “我想自己呆一会。”楼澜怯怯道,他眼底有一层疲惫的孱弱,抱着膝盖团成一团的样子像极了无路可逃的小动物。   南法站在他面前,声音低沉又掺杂着一丝严肃味道,“楼澜,你不该这么倔强。”   楼澜低着头没说话,南法跟他僵持了一会,几乎是生拉硬拽地把他弄回了屋子里,让人打了热水,给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伤口不大,血流了一会就自行止住了。南法把伤口边的血痂清理干净,给他敷上药,“睡觉的时候注意翻身别压到伤了。”   他看了会,又朝守夜的丫鬟要了根束发的粉白色绸带,把楼澜的刘海压在下面,免得粘在伤口上。   “你关心我,也是因为我和太子长得像对不对?”楼澜说:“你是他的臣子,也只是想保护他的‘声音’是不是?”   南法的心思很细腻,楼澜说完他马上就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了。   “不,我只追随将军,将军对太子又有些偏见,我自然不能算作是他的臣子。”南法轻笑道:“好了,睡觉吧,明天年节了。”   南法出来的时候轻轻关上门,低叹了一声。他明白这种情无归处的感觉,更何况对楼澜来说,容王这次算是赤.裸.裸的背叛。   第 36 章   翌日年节,李威远起了个大早,生拉硬拽的拖着南法去烧香祈愿平安的年,回来后王府里的下人都在扫雪。南法去看早饭,李威远则去了牧倾的房中。   敲了敲,里面响起牧倾淡然的声音:“进来。”   李威远推门进去,室内静悄悄的,牧倾伏在软榻上只随便在身上盖了绯色的长袍,青丝垂下散乱在榻上,他看着不远处轻烟袅娜的香炉发呆,好似一夜未睡,眼圈有些淡淡的泛青。   “听说你让楼澜砸小产了,我过来看看你。”李威远哼笑着随意在他身边落座。   牧倾趴伏着一动不动,眼珠淡然转动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轻烟发呆,“我倒是宁愿让他给砸小产了。”   李威远不动声色地挑眉,“你一夜未睡?太子呢?”   牧倾道:“还没醒,睡在内阁呢。”   李威远沉默一会,起身一把将牧倾的袍子拿走,捏着他的后领慢慢将他的衣服褪下,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待李威远将他的上衣完全脱下,牧倾后腰的大片淤青也裸.露了出来。   “伤得这样重。”李威远微微吸气,“你这样趴着一夜?莫不是把旧疾引出来了?”   牧倾淡淡嗯了一声,“你若没事刚好给我上点药。”   多年前牧倾在朝堂上硬生生挨了几十廷杖,脊梁骨险些当场被打断,他休养了将近一年才恢复大半,那之后不论过了多久,后腰这一块都是牧倾的死穴,脆弱不堪,若是随便中一掌都能要了他的命。如今就随便让小板凳砸了一下,都险些将他砸得卧床不起。   “你这是自作自受。”李威远嘲讽道,轻手轻脚走到内阁,床幔后赤玟太子还睡得香甜,他找到牧倾惯用的药膏回来在手上搓了搓,慢慢覆在牧倾的后腰将药膏抹匀,轻柔地揉他的后腰。   牧倾疼得皱起眉。   千鹤来当值刚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老夫老妻般相亲相爱的画面……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一下,怕牧倾灭口连忙小炮弹般冲了出去,老实地站在门口守着。   最热闹的一天,牧倾偏偏病恹恹地趴着,一刻也没有起来,滴水未进。李威远上完药也懒得管他死活了,用过饭后便拉着南法出去瞎溜达,一点都不重色轻友!可义气了!   “主子,太子去了西偏院,找楼澜去了。”千鹤单膝蹲在软榻前,朝牧倾汇报。   “去就去吧。”牧倾还趴着,闭上眼睛养神,黑羽般的长睫低垂,掩着他眼里的神色。   千鹤尴尬地扯扯唇角,退到一旁候着。   牧倾开始陷入长久地沉默里,冬日阳光纤薄,他脸色苍白,趴在软榻上动一不动。西偏院,楼澜脸上的气色也不好,看着对面与他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赤玟太子,脸色就更加不好了。   赤玟不知去找楼澜说了什么,不消片刻便出来了,回到牧倾身边老实窝着,大好的日子陪他一起浪费,偶尔会帮牧倾揉揉因为趴着太久而有些僵硬的后腰。   隔了许久,千鹤又来报:“主子,楼澜想出府。”   牧倾皱着眉,慢慢睁开眼睛,刀尖般的清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去找辰轩?”   “是。”千鹤应声。   “他要什么给什么,别让他走出王府。”牧倾冷冷道,刚吵完架就迫不及待想出去找别的男人算怎么回事!   千鹤张了张口似乎想替楼澜解释什么,然而对上牧倾冷若冰霜的一对瞳子,就硬生生咽了下去,老实地退到外面,和千寻对视一眼,满满的无奈。   “为何把他禁锢在府里?”赤玟窝在牧倾身边,仰躺着,水润的眼睛看着他。   “怕他跑了。”牧倾随口道,他看着赤玟有些清傲的脸孔,用手指轻轻摸了摸。   大年节的,楼澜被禁在了王府。这个地方让他窒息,他想出去。   “为什么拦着我!”楼澜在拦在王府的大门口,满脸焦急。   “公子……王爷下的禁令,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守卫也是一脸焦急,特别为难。   楼澜呆立在原地,像只落寞的小狗。   千鹤远远看过来,走到楼澜身边道:“是不是太子和你说了什么?”   楼澜摇摇头:“我只是想出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主子心情不好……”千鹤说:“你委屈一下好吗?”他注意到楼澜额角的伤,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楼澜恹恹地回去了,结果偷偷摸摸爬墙又被王府的影卫逮了回来。影卫们集体蹲西偏院的墙头,看着楼澜怒气冲冲地跑回房间,砰地把门摔上,彼此面面相觑。   “我们下次一定要装作不小心看到王妃爬墙,这么明显地把人逮回来,王妃一定觉得伤自尊了。”   “要不我们去把岚召的皇子逮回来给王妃玩吧?”   其余影卫集体指着说话的那个人,异口同声道:“要去你去,看回来王爷不手撕了你!”   影卫表示很无辜,继续蹲墙头。   接连几天楼澜都想偷偷跑出去,无一例外,回回都被影卫们逮回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影卫报给了容王,牧倾不动声色,没去找楼澜,楼澜自然也没有来找他。   两人数天不见,牧倾总算是下了床,全府上下热泪盈眶,我们王爷终于养好了身子不再为小产整日躲在房中以泪洗面了。   元宵过后李威远和南法要启程回北平了,牧倾出来相送,李威远手里攥着马鞭,看着牧倾道:“我走了,你自己留在京内小心些。”赤玟就站在牧倾什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也知道牧倾懂他的意思。   “行了,走吧,路上小心。”牧倾说。   “王爷,后会有期。”南法潇洒上马,回身抱拳道。   “快走吧。”牧倾摇着折扇淡淡道。   南法勾唇一笑,看着后面的楼澜,轻轻挥了挥手,甩下马鞭带着一众随从和李威远渐行渐远。   牧倾回过身,看到扶着门框的楼澜,他额角有一道还未褪全的伤痕,不由自主走到他面前抚了一下他的额角道:“这怎么回事?”   楼澜冷冷挥开牧倾的手,转身走了。   牧倾愣了一下,眉间慢慢皱起,蕴着一丝恼怒的神色。   温侯一走,接下来该离府的就是赤玟太子了,他哼哼唧唧赖着牧倾不想回宫,牧倾好说歹说才把他哄回去出席宫宴,又想到正在冷战的楼澜,简直焦头烂额。   楼澜随时随地都在想怎么跑出王府,每天往外冲一次,不是被影卫抓回来,就是被千寻拦下。牧倾每听影卫汇报一次,脸色就灰败一分,一天比一天难看,最终忍无可忍明令禁止楼澜踏出西偏院。   楼澜被彻底禁足了。   影卫蹲墙头集体抹眼泪,我们王妃真可怜,碰上王爷人生不能更黑暗。   楼澜却没那么伤感,困在王府还是困在西偏院,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反正就是不能出去呗。   某天影卫们正蹲在墙头分享一包蜜饯,忽然有一个低喊道:“王妃又在爬墙啦!”   “老小快去假装上茅房把王妃逮回来!”   “老小回来!王爷来了!”   牧倾一袭绯袍摇着金扇来到西偏院,身后跟着红衣似火的千鹤千寻。   容王一来,影卫们立刻把头一缩,遁走!   “下来。”牧倾微微仰头,看着正在往外爬的楼澜,握着折扇的手不可察觉地暗暗多用了几分力。   楼澜丧气地跳下来,站在原地,目光低垂,既不肯认错也不肯退让。   “本王有没有说过,不许你随意出去?”牧倾冷冷道。   “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楼澜抬起头,倔强地盯着牧倾。   他的顶撞极其无礼,千鹤站在牧倾身后对楼澜狂摆手,主子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牧倾静静地看着楼澜清润却富含固执的眸子,面无表情,“来人,给本王打断他的腿!”   第 37 章   楼澜受惊般抬起头,明明眼里已经滚动着大颗眼泪,却死咬着牙,不肯替自己求情。   “主子!”千鹤在他话音落地立刻单膝跪下,恳求道:“楼澜不过是小孩心性,求主子饶他这一次!”   牧倾慢慢走近楼澜身边,伸出冰凉的两指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漠然道:“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吗?反正本王需要的,只是你的声音。”   “主子……”千寻不为所动,千鹤却紧张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墙头上长蘑菇般冒出一排脑袋,影卫集体为王妃掬一把同情泪。   楼澜后退一步,离牧倾远点,“要打就打吧。”   他垂着眼帘,不去看任何人,自然也看不见牧倾难过的脸。   牧倾几次深呼吸,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你究竟想出去干什么?找辰轩?”   楼澜静静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牧倾背脊一僵,千鹤恨不得扑过去捂着楼澜的嘴,急得都快吐血了。影卫集体竖起大拇指,我们王妃可霸气!   然而一阵死般的寂静后,牧倾竟也并未动怒,他低头看看手中的折扇,上面还有楼澜歪歪扭扭的字迹,他看了一会,转身的同时轻声道:“送他入宫。”   “是。”千鹤终于松了口气。   千寻随着牧倾离开,清冷的院落里,楼澜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径自回屋了。千鹤欲言又止,最终没追上去,转而望着墙头轻轻打了个响指。数名影卫齐刷刷跃下来,整齐划一,单膝跪在千鹤面前。   “进宫后,他吃什么用什么你们全都警醒着点,但凡出一点差池,自己拎着绳子去上吊吧。”千鹤说。   “是,属下遵命。”影卫异口同声。   牧倾回到自己房中,眉宇间的神色微显颓唐。千寻静静的不说一句话,替牧倾斟满一盏雨前龙井,然后便垂着手,静立在一旁。   千鹤回来,踟蹰了一会问道:“主子,明日送楼澜进宫?”   “即刻便送他过去。”牧倾淡淡道,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呆呆地看着香炉冒出的轻烟。   千鹤抿了抿唇,“主子,您这样做……是何意?”   “能有何意?赤玟自然要熟悉他的声音。”牧倾支着脑袋,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当初本王将他捉来,为的不就是这一把子声音么。”   “是,属下立刻去办。”千鹤退出去,紧紧皱着眉。   千寻站了一会,游移着开口:“主子,您……”   牧倾微微抬手,制止他说下去,“你下去吧。”   “……是。”千寻无奈颌首,看得出牧倾情绪不佳,只能乖乖出去了,帮千鹤搭把手。   牧倾自己呆了一会,就出府瞎溜达起来,整个人烦躁不堪,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就看到容王黑着脸在冰雪未化的天气里猛扇折扇从这头走到那头,偶尔停下来买只包子边啃边继续走。   他在外面逗留了整整一天,回府的时候,楼澜已经由千鹤护送进宫了,牧倾也没问,全当一开始王府里就没楼澜这个人。   千鹤留在宫里,皇宫对楼澜来说无疑是个陌生的地方,他只认识千鹤一个人,千鹤也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千寻劝不动,只好自己回来了。   打楼澜入宫后,影卫一天两次回府朝牧倾禀报他的近况,从早膳吃了几块黄豆黄到去了几个地方溜达,在秋千上荡了多少下,事无巨细。牧倾表面上漠不关心,私下里却关心得过了头。   这日千鹤急忙差影卫来报,楼澜被赤玟太子罚跪在云逸宫外的青石路上,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了。   牧倾正懒散地卧在榻上,手中执了一卷闲书,闻言正在翻页的修长手指一顿,随后又状似漠然问道:“太子好好的,为何他罚跪于他。”   “禀王爷,属下也不知情……”察觉到牧倾目光里的冷意,影卫冷汗涔涔,据实相告,“前几日太子殿下与公子都未有交集,今日太子殿下忽然来云逸宫,将属下等驱了出去……属下也不知太子殿下和公子说了什么,只能听到公子光火顶撞的声音,然后便由宫人押着跪在殿外了,千鹤火速命属下回府告知王爷。”   “太子的意思,告诉本王有什么用。”牧倾面无表情,漆黑幽暗的瞳仁扫过一行行蝇头小字,“楼澜可有说什么?”   “公子从始至终什么话都没说,一直跪着。”影卫表面冷静,内心狰狞恨不得冲上去把牧倾手中的书抢走撕碎大吼一声王爷你再装下去我们王妃都快跪出病了!   牧倾眼瞳愈发晦暗,冷冷道:“那就让他继续跪!”   影卫一愣,“王爷,如今外头仍天寒地冻,公子本就体弱……”   牧倾不耐烦地挥手,做了个“快滚”的手势。   影卫再不敢多言,立刻退了出去。千寻守在门外,影卫向他微行一礼,偷鸡摸狗习惯了,好好的大门不走,轻功一展踮着脚尖跃过墙头跑了。   千寻静了静,推门进去,“主子,您不去看看?”   “看什么,他自然要给自己的倔强付出代价。”牧倾脸上的怒色显而易见。   千寻叹了口气,一个死倔强,一个死傲娇。他主子向来心高气傲惯了,这会子要是楼澜随便低一次头,给他主子个台阶下,事情就好办多了,若是他能像太子那般撒撒娇,凭着牧倾对他的宠爱,随随便便甩太子一条街都不在话下……偏偏硬得跟石头一样!   牧倾手里的书翻得哗哗响,随后便被他狠狠扔在地上,牧倾坐起身,微微抬手,千寻忙把一盏放得温度刚好的茶水放在他手上。   牧倾灌了一口热茶,精壮的胸膛前起伏不定,用力把杯盏掼在旁边的矮桌上,千寻静立着,也不敢随便说话。牧倾起身走出去,冷风不断,屋檐下的冰柱在一点一点融化,容王府一片安静,安静得有些萧条。   自打楼澜走后全府上下自然能看得出容王的脾气比以前更加败坏,他原本不是暴躁的性子,总是阴沉而妩媚,现在一点小事却都能引得他光火不已。   牧倾去了西偏院,楼澜在这里也没住多少时间,他也未把这里的下人撤出去。   “这是什么?”牧倾皱着眉,看着廊下一个小箩筐,轻轻踢了一下,上面的盖子被他踢掉,小箩筐里铺着一些干草棉絮,有三只鹅黄色的小鸭子依偎在一起,扑扇着短小的翅膀,显然被牧倾踢的那一脚给惊着了。   “王爷,这是公子养的。”执事的女官回道,“元宵前从吉祥那里要来的,养了好些天了,临走时让奴婢好生照看着。”   牧倾盯着三只小鸭子沉默下来,片刻道:“搬到本王那里。”   “是。”千寻立刻上前把小箩筐抱起来面无表情的跟着牧倾离开了西偏院。   三只小鸭子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牧倾回到自己住处,亲自抱着箩筐回到温暖如春的内阁,摇着尾巴把楼澜的三只宠物挨个舔过一遍。   清了清嗓子,他逗弄着鸭子漠然道:“楼澜跪了多久?”   千寻顿了一下,旋即马上道:“从小五离开,快两个时辰了。”   牧倾捏着一只鸭子提起来,跟亮晶晶的黑豆眼对视,没再说话。   直到未时宫内再无人来禀告,只能说明楼澜还在跪着,牧倾回想时间,楼澜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他瞧瞧风雨欲来的天色,终于沉不住气,连袍子都没换携着千寻入宫了。   牧倾骑马过宫直逼云逸殿,牧倾身后跟着一大堆人,他下马后把缰绳一抛差点摔千寻脸上,千寻忙不迭把马牵好,交给身后的人,身着鲜红武服一阵风般跟着牧倾踏入云逸宫。   殿外的青石路上果然跪着一道纤瘦的小身影,在寒风中有些轻微地发抖,仍固执地跪着,腰杆儿不肯屈服地挺得笔直。千鹤也拎着刀站在楼澜身边,陪他一块吹冷风,纤长的睫毛上都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主子!”千鹤看到牧倾走过来,眼里立刻染上一丝喜悦。   不远处墙头上,影卫们热泪盈眶,王爷可算来了,快给我们王妃来个热情的拥抱!   牧倾走到楼澜身前,他穿着一身茶白的袍子,丝扣解开,衣襟大敞竟像感觉不到寒冷般,丝丝袅袅的白雾从唇边一小团一小团扩散开。楼澜微垂着脑袋并不去看牧倾,脸色冻得青白,一动不动地跪着。   “太子罚他跪多久?”牧倾冷冷道。   千鹤一愣,不立刻解了禁令问这个做什么,嘴上却也不敢顶撞牧倾,老实道:“回主子,太子殿下的命令是……一天……”   一天,牧倾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漠然道:“还差三个时辰,继续跪着吧。”说罢,拂袖离开,前去太子殿。   千鹤懵了,影卫们集体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楼澜倒是波澜不惊,看着地上的缝隙出神,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千寻抚了一下千鹤睫毛上的淡淡白霜,表情有些心疼。   太子殿,赤玟太子的内侍太监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容王到——”   赤玟正在闲闲的逗弄着一只白毛鹦鹉,懒懒朝牧倾瞥了一眼,神情恹恹,“我就知道你会来。”   牧倾倒是没注意到他说什么,瞧着笼中那只贵气的鹦鹉,忽然想到了楼澜那三只小鸭子。   “好好的,罚他做什么?”牧倾随意坐下,立刻有人奉了茶上来。   牧倾不耐烦地挥挥手,显然不打算逗留在此处。   赤玟皱着眉,“他巧言令色,胆敢顶撞我,罚跪不过是小惩大诫。”   “他那么细丁丁的身子骨,你让他在冰天雪地里跪一天,也算是小惩?”牧倾口气阴沉,语中冷意明显得令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想后退三尺,“你想让他死?”   “我都说了,是他顶撞我在先!”赤玟咬紧了牙,眉宇间有些凶狠,“为什么你总是要因为他这样那样的责怪我!我不喜欢他!我看到他就不开心!”   “赤玟!”   第 38 章   赤玟太子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软榻上,大颗眼泪涌出来,手势比得极其用力,眼神委屈地看着牧倾:“为什么一定要是他?相像的声音你可以满天下去为我寻来,为什么一定要是他?我看到他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就很害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用他来代替我!”   “若有此等反贼,我替你杀了便是,你何须这样担心。”牧倾长眉紧蹙目光冷凝,全然无视赤玟的眼泪,口气阴森发冷,“立刻去解了他的禁令,你亲自去!”   “我不要!”赤玟眼泪朦胧,“我说了,我不喜欢他。”   “如此,你想一直这样下去?我本打算三月让你登基,你若永远无法开口,该当如何自处?”牧倾几乎是吼了出来,他尚是第一次对太子发这样大的火气,连殿内伺候的宫人都纷纷愕然。   “我有你就够了。”赤玟委屈地皱着眉。   “这是两码事。”牧倾眼底一片寒潮暗涌。   赤玟未再有反应,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言不语,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王府的影卫中一人忽然推门入殿,瞧着牧倾跪下道:“王爷,外头下雨了。”   牧倾蹙眉,立刻起身出去,阴沉的天幕将要塌下来般不断从远方压近,细雨淅沥,大有越来越滂沱的气势。牧倾头也未回,将赤玟撇下,火速赶往云逸宫,影卫也忙不迭小跑着随牧倾冲进雨幕里。   赤玟冷静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望着殿外的雨势发呆。   云逸宫殿外,千鹤打着伞勉强给楼澜遮雨,寒风不断,两人难免都淋湿了些。   鬓角的发丝被雨水浸透粘在皮肤上,楼澜呼出小团的雾气,膝盖已经完全麻木,全身在可以冻死人的天气里变得僵硬,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主子……”千鹤看着由远而近的牧倾下意识求救般低喊了一声。   “快去传太医!”牧倾怒吼着,一把将楼澜打横抱起来直往殿内冲。   楼澜跪了太久,乍被牧倾抱起来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双膝似要断裂般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是!”千鹤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把扔了伞拉上千寻一块去太医院捉人。   “再将室内烘得热一些!”牧倾着急喊道,将楼澜放在床上剥去他湿透的外衣,用厚实柔软的棉被将他裹着,连着被子将他抱在怀里,怒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端热水过来!”   殿内的宫人一片手忙脚乱,影卫们跳脚痛骂一群不顶用的,连忙齐刷刷涌进去把宫人挤开,有条不紊地备热水,熬姜汤,耽误我们王妃救治分分钟切你们的腹!   “拿酒来!”牧倾说。   影卫立刻一言不发冲到小厨房找了找,找到一壶平时料理用的酒水,送进去倒了些在牧倾手上。   牧倾用酒浣过手,掀开棉被小心揉着楼澜的胸膛和后背,借着酒气散发的热度渡过一丝暖阳般的真气给他,而楼澜早就已经气若游丝,在牧倾怀里昏昏沉沉,柔软的身子骨仍然寒津津的。   牧倾看着楼澜苍白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控制不住磅礴的真气输送,险些将楼澜的心脉齐数震碎!   牧倾立刻收了手,楼澜没有内力怕是撑不住他这样直接的真气,只将他揽在怀里,在棉被下轻轻揉着他的后背。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在千鹤长刀架颈的威胁之下给“请”来了云逸宫,原本就吓得半死,进来一看到容王结着一层冰霜般的脸色,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拜见王爷。”众太医齐齐跪下。   牧倾怒吼道:“跪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影卫们忙完静立在一边,心里拍手叫好,这个时候王爷必须说一句“要是治不好本王的爱妃你们统统陪葬”这样冷酷炫的话!   太医们立刻连滚带爬的进了内阁。   确认过脉象后,牧倾急忙问道:“如何?”   “回禀王爷,公子只是寒气侵体,并无大碍,晚上应当会烧起来实属正常现象,王爷不必过多担心。”留着一把子山羊胡的太医慢悠悠道。   我们王妃都昏迷了还叫并无大碍吗!影卫们集体内心狰狞,纷纷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老小,记住这张老脸,晚上你去打他家窗户!扔粑粑!   收到!   太医哪知道身后那群容王府卑鄙下流的影卫们在想什么,还在慢悠悠道:“烧过发发汗便好了,日后再用热性药膳多调养几天就无事了,奴才这就去给公子抓药。”   “他的腿如何?可有伤到经络?”牧倾单手覆在楼澜的膝盖上,触手便是一片冰凉。   骨科的太医上前查看一番,“王爷放心,僵直只是一时的,驱驱寒便可。”   牧倾挥退他,让跪在地上的太医挨个探过一遍脉象,说辞大多一样才放下心。太医煎药的煎药去,影卫们分开一对一跟着,全程看着免得有人动手脚。   “主子,可要回府,让徐大夫再看一遍?”千鹤进来作揖道,“或者属下去将他请来?”   “下着雨如何回去。”牧倾皱着眉道:“罢了,太医院的人也不是无能之辈。本王也暂居云逸宫。”   “是。”千鹤应声。   一影卫端着姜汤进来,熬得浓浓的,递给牧倾后和千鹤非常识趣地下去了。   内阁静暖,牧倾一手揉着楼澜的太阳穴,一手端着略有些烫的姜汤自己灌了一口,捏着楼澜的下巴覆在他冰凉柔软的唇上,慢慢渡进他口中。   楼澜被呛了一下,小声咳嗽起来,两手下意识地去推搡牧倾的胸膛,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那双清澈单纯的眸子重现眼前。   牧倾几乎是迷恋般顺势吮了楼澜的舌尖一会,才松开他,将青玉色的碗口递到他唇边,轻声道:“都喝下去,喝光就不会那么冷了。”   楼澜呆了一会,牧倾眉宇间神色温柔得能化出水来,精致阴柔的脸上满是担忧和自责,楼澜看着他,好一会才含住碗沿,小口小口慢慢把一碗姜汤喝下去大半。他不爱这种味道,喝的时候清秀墨细的眉毛轻轻皱着。   牧倾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将他的身体放下,随他一块躺下来,“睡会吧。”   楼澜背对着他,自己裹紧了棉被,滚在墙角离他远一点。牧倾也未自讨没趣,就躺在他身边,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楼澜露出的一段白皙后颈上。   直到昏睡过去,楼澜本能地寻找热源,自动滚到牧倾怀里。牧倾内力深厚,根本就是天然的暖炉,身上暖烘烘的,在北平的时候楼澜就喜欢在睡觉的时把手脚都缠在他身上。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牧倾摸摸楼澜的额头,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回暖了。牧倾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捏开楼澜的下颌,从他嘴里将蜜饯的核取了出来,看着他熟睡的脸哭笑不得。他又摸了摸楼澜的脚,也已经暖了回来才松了口气,掖好被角起身下了床,走到外殿。   “外头的都进来。”牧倾冷声道。   殿门外候着的宫人刚要推门进去,就感觉自己肩上被戳了两下,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鄙夷的脸。   容王府的影卫们嚣张跋扈,翘起大拇指往后指了指,“王爷叫的是我们,你们边儿呆着去。”简直嚣张!   除了跟着去太医院的影卫们,剩下的两三个从屋檐上翻身跃下,走进殿内。   “王爷。”三人单膝跪下。   殿内静悄悄,牧倾端着一盏热茶,盖碗轻轻撇去茶叶末子,“你们都下去。”   “是。”剩余宫人纷纷行礼退了下去,殿内顿时只剩下主仆四人。   “太子究竟为何要罚楼澜长跪?”牧倾冷冷道。   “回王爷,前因后果属下等也不知,只听殿内有公子的声音,似乎在和太子殿下吵架。殿下没有带内监,属下等实在不知原因。”影卫道。   牧倾沉声说:“吵什么?”   其中一影卫回想了一下,说道:“一开始静悄悄的,后来我们王、我们公子先是大声说了一句‘与你何干’,便慢慢吵了起来,我们王、公子还说:我不会信的,牧倾不会做那样的事。”   他学着楼澜的声音叙述道,其余影卫纷纷鄙视,我们王妃的声音可萌可软可好听了好吗!你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吗!你这破鸭嗓子学什么学!   牧倾静了一会,“楼澜看不懂手语,太子既没带内侍,只能通过纸笔和他交流,去找!”   影卫们一愣,倒是把这个关键线索给忘了!一影卫麻溜蹦起来冲到偏殿,乒乒乓乓地翻找,没多久便拿着几张花筏交给了牧倾。   上面的确是太子的笔迹,第一张全是闲聊,聊着聊着聊到了古琴上,赤玟提起牧倾爱弹古琴,问了一句:你会弹琴吗?楼澜估计是说了不会,赤玟又问:古筝呢?   下面的一句便是:真不明白,你既一无是处,牧倾留着你干什么。   这样一句侮辱性的言辞,自然是把楼澜激怒了,才会有之前那句‘与你何干’。楼澜向来不懂规矩,想当初初见牧倾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对什么都懵懵懂懂,单纯得可爱,对太子本来就没好感,更加不会遮掩了。   牧倾慢慢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可怕,瞳孔骤然一阵紧缩,硬生生掰下了一块桌角!   影卫们也不敢出声询问,牧倾一页页翻完,扔回去道:“拿去焚掉。”   “是。”一影卫捡起来,虽然很想看但是完全不敢,只能默默烧成灰。   “你们下去吧。”牧倾说。   影卫纷纷应声,回到雨幕里跃上屋顶淋雨,却像是在晒太阳般闲适。   一影卫道:“老小,那纸上写着什么?吓死我了,我刚才还担心王爷会不会一脚踹过来。”   “我不造啊!我看都没来得及看好吗!肯定是太子不对!我们王妃那么萌怎么可能会犯错!就算犯错也不应该罚,那么萌的!”   这种自相矛盾的话大家纷纷自动无视。   “对!都是太子不好!老小今晚去太子殿装刺客吓唬太子一下!”   “为什么总是我!我今晚还要去扔粑粑!”   下头守着的宫人泪流满面,你们背后嚼舌根也小点声音好吗,这种要杀头的话我们一点都不想听到被你们牵连啊。   殿内牧倾来回踱步,眉间一片难以掩饰的焦虑,他万万没想到在会在这种情况下让楼澜知道一怒楼的血案是他下的命令,太子不知是何目的对楼澜和盘托出,而楼澜……他应该是不信的。他若是相信,以他的性子刚才醒来时一定会揪着衣襟对自己逼问。   牧倾焦虑又烦躁,心里竟然是一片害怕的情绪,害怕让楼澜知道,更害怕楼澜知道后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原本打算瞒一辈子的,原本也是不怕他知道的。   第 39 章   “仁亲王到——”尖细的太监嗓音响起,殿门被推开,一身玄黑长袍的牧之走了进来,随手弹了弹肩上落的水珠。   牧倾跟这位兄长的长相当真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牧倾面容阴柔不像女子那般绝对妩媚,也可用精致漂亮来形容,却富含杀机。而仁亲王牧之则阳刚英武,牧倾与老容王年轻时相差无几,他却是既不随爹也不随娘,只有眼下一颗泪痣的位置和老容王一模一样。   “你来干什么?”牧倾烦躁道。   “你如此大的阵仗进宫,出了何事?”牧之随意坐下,给自己斟满一杯热茶,想喝上一口驱驱寒。   牧倾微微抬手,牧之唇角抽搐着把热茶放在他手上,自己重新斟满一杯。   “你倒是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牧倾冷冷道:“我进宫处决秦然的时候,没见你出来吭一声。”   “你若需要我搭把手,随时说话。”牧之说。   牧倾冷笑道:“不需要,永远都不需要,你只要不在后面捅我一刀就行。”   牧之皱了皱眉眉,这话真难听。   “你有事说事,无事退散,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与你多说废话。”牧倾毫无客气之意。   这么多年牧之也习惯他的冷嘲热讽了,撇着盖碗,淡淡道:“里面躺着的那位,如何了?”   “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牧倾冷言冷语。   牧之皱眉:“这么严重?不过是跪了小半天。”   “这么冷的天气,你也去不吃不喝跪上小半天试试。”牧倾阴沉着脸。   牧之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搞混了?太子在东宫,你为了他迁怒太子,真不像是你会干出来的混账事。”   牧倾眼内一片汹涌无边的暗潮,他转头看着牧之,声若离弦之箭的锋利啸音:“你用不着跟我拐弯抹角,太子又如何,楼澜也是皇上嫡亲的皇子,我要保哪一个,都是我乐意!”   “牧倾!”牧之拍案而起,惊怔地手指不住发抖。   “你若是想吵就滚出去,别扰了楼澜休息。”牧倾将茶盏放回去,猛地一掼,脆弱的茶盏立刻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满手,“来人!”   影卫们立刻翻身下来,“王爷有何吩咐。”   牧倾漠然道:“仁亲王嘴皮子痒,将他叉出去,陪他吵吵架。”   “是!”   牧之简直哭笑不得,被影卫们生拉硬拽出去。   影卫们纷纷委屈的看着牧倾眼神写满了“他这么贬低我们王妃真的只是吵吵架不能拳打脚踢一顿吗”之类的意思。   外头瓢泼大雨,雷电交加,冬日难得有这样坏的天气,牧倾不禁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令人心生绝望的词句来。   楼澜一直昏睡不醒,入了夜果然发了高烧,浑身烫得惊人。牧倾用冰凉的帕子贴在他额前,心里惴惴不安。喂了药便一直守着,太子殿来人请都视若无睹,脾气暴躁地将人赶了回去,跟打太子殿下的耳光无异。   “主子,您去歇会吧,楼澜醒了我叫您。”千鹤注意道牧倾眼下的乌青,料想是一夜未睡,随即劝道。   牧倾摆摆手,又试了试楼澜额头的温度,比之昨夜低了些,“他昨天就没吃东西,让小厨房备些清淡的吃食,估摸着也快要醒了。”   “是。”千鹤轻轻应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牧倾身心俱疲,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疲惫感。   屋顶上影卫们一身冰渣子,纷纷对容王翘起大拇指,我们王爷跟王妃简直伉俪情深,简直情比金坚,另一个说不出四个字的词儿来,于是大叫一声好!   下了一夜的雨慢慢停了,阳光拨开云雾刀剑般劈散下来,铺天盖地的晴丝袅娜,晃得人眼前发昏。   楼澜的脑门上出了一层一层的细汗,所幸烧渐渐退了下去,却一直在昏睡。牧倾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脸色灰败异常。   天色慢慢变暗时楼澜醒来了一次,没怎么说话,牧倾给他喂了些参汤,过不久又睡下了,一身一身的出虚汗。等他完全退了烧,牧倾趁着他昏睡将人抱进热水中擦拭他虚弱的身体。   “主子。”千鹤走进来,站在外面道:“太子不肯吃饭,想见您。”   牧倾抱着楼澜一块沐在药浴中,千鹤隔着屏风只能模糊看到牧倾冷峻的背影。   “随他去闹。”牧倾的口气听不出冷热,他认真仔细地擦拭着楼澜的脖颈,随便挥手撩起一道水线:“你下去。”   “是。”千鹤立刻退了出去。   牧倾万事不理一直呆在云逸宫,楼澜睡睡醒醒身体慢慢恢复过来。   “下来走走?”牧倾原本在给楼澜揉着小腿,免得他躺久了身体僵硬,注意到楼澜清醒过来后忍不住心头一跳,连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   楼澜看着他,又去看别处。   牧倾端着一直备下的温热参汤将楼澜扶起来,给他喂下去小半,拿过披风将他包起来扶着下床。牧倾柔声道:“只能在大殿走走,外头冷。”   楼澜不吭声,他躺得太久身体略微有些僵硬,只能扶着牧倾一脚一踉跄地走到暖阁外面。   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再过不久天气回暖,春天便到了。楼澜抱着一个手炉暖手,坐在软榻上沉默不语。   牧倾忍了一会,终究耐不住性子,撩起楼澜一缕额发温柔地摩挲着他的眉角,轻声道:“你即便生气,也好歹与我说说话。”   楼澜低着头,睫毛纤长,唇是淡淡的粉白色,因为年少反而有种女孩般的秀气。他过了一会,抬眼看着牧倾小声道:“我肚子饿。”   牧倾摸着他的头勾唇一笑,转身道:“千鹤传膳。”   “是。”千鹤在外头应一声,很快便命人进来排了膳桌,宫人一个接一个的上菜,全是些清淡易消化的软糯吃食,楼澜大病未愈,牧倾也不敢让他吃些油腻的东西,尽管楼澜非常爱吃肉。   牧倾终究是拗不过楼澜,他稍微强硬一点,楼澜就敢比他更强硬,而楼澜强硬到底,他就没辙了,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而且还很心虚。   楼澜小口吃饭,牧倾在旁边给他夹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至于一怒楼的事,楼澜不问,牧倾自然也不会傻到主动去说起,最好他永远都不问。   饭后牧倾端了放温的青盐水给楼澜漱口,屋顶上影卫纷纷兴高采烈地磕瓜子,我们王爷贴心得简直就是一条小棉裤!   过了晌午阳光更烈,外头也暖和了不少,牧倾靠在内阁窗边和楼澜下棋,推开窗瞧了瞧外面的阳光,柔声道:“出去晒晒太阳?”   楼澜落子,盯着棋盘道:“我快赢了。”   牧倾轻声一笑,本就让着他,更加迅速的输了棋,把楼澜裹得严严实实牵着他去溜御花园。阳光直射下来,牧倾抱着楼澜在秋千上晃荡,身边一个人都不带,静静地和他依偎在一起。他其实能感觉到,楼澜心情不好,他以前很爱笑,但是现在自从醒来后唇边连一丝弧度都没有,这让牧倾一直很忐忑不安。   偌大的御花园四下无人,牧倾一手抓着秋千绳,一手揽着楼澜的腰肢,在秋千上晃来晃去。   楼澜乖乖地偎着他,静静的也不说话。   牧倾轻轻将下巴搭在楼澜肩上,温热的气息涌进他的颈窝间,痒的让楼澜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牧倾轻声道:“不生气了好吗,是我不好。”   楼澜背脊微微一僵,他转头看着牧倾,清澈的瞳孔看起来湿润而幼嫩。   “是我的错,原谅我吧。”牧倾抵着楼澜的额头,温柔地看着他:“吵架时说的气话你怎么能当真呢,全是为夫不好,爱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去我跪搓衣板你看,不生气了好吗?”   楼澜鼓了鼓脸颊,没说话,眉间神色松了不少。牧倾捏了捏他的脸,低头吻他,楼澜也没躲开,还是像以前一样,回应生涩,光是一个吻便能让他面红耳赤。   回去后牧倾真的让影卫去浣衣局找了块搓衣板来,放在大殿里,一撩袍角这就跪了下去。千鹤和千寻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脸色煞白煞白。   屋顶上影卫们兴奋地捂脸,艾玛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楼澜在内阁心慌意乱,掀开棉帘往外偷窥,牧倾跪在搓衣板上看向他,勾唇一笑。楼澜连忙缩回手,长眉微微揪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楼澜走出来,别扭道:“你、你不要跪了。”   “你还生气吗?”牧倾说。   楼澜抿了抿唇没说话,牧倾摊摊手:“那我还是继续跪着吧。”   殿外千鹤跟千寻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简直要昏过去。影卫们更加兴奋,艾玛我们王爷为爱退让什么的真真大丈夫!   “……我不生气了。”楼澜低着头说。   “真的?”   楼澜点点头,嗯了一声。   牧倾点点自己的唇,“不生气就来亲一下吧。”   楼澜耳后微红,牧倾跪着他才高出一点,他走近牧倾微微弯下腰身在他唇上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去拉他的胳膊,“你快起来吧。”   牧倾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各种狰狞,难怪南法一时不爽就罚李威远跪搓衣板,是真的很疼啊!   楼澜捡起那块搓衣板拉开门咻地扔了出去。   千鹤简直要死过去了,脸色苍白地指着搓衣板手指不断颤抖:“快、快去把那玩意儿给老子劈成碎片!”   第 40 章   楼澜身子骨到底比不上健壮的成年人,晚膳后就开始咳嗽起来,隐约还有点发烧。牧倾给他喂了药,让他含着一颗蜜饯哄他睡觉。楼澜缩在被窝里,抓着牧倾的手,埋在被子下的半张脸有点微红。   等他睡着后牧倾走到大殿宣太医来问话,半夜被扔过粑粑的太医很无辜,絮絮叨叨一大堆,还是那句话,没大碍,烧过就过了。   屋顶上,卑鄙下流无耻的影卫们又开始寻思坏点子。   “不长记性,扔粑粑没用,小五今晚去扔个火流弹吧。”   “收到!”   千寻:“……”   千鹤小声说:“装没听到吧……”   太医走后千鹤进去随伺,给牧倾上了一杯安神茶,有些踟蹰道:“主子,您今天……”   牧倾扫过他一眼,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过茶只淡淡道:“我这双膝盖,没你想的那么高贵。”   千鹤道:“主子和楼澜,现在可是两情相悦了?”   “叫王妃。”牧倾道。   影卫们:“揍是!不要以为你是我们头头就可以直呼我们王妃名字了!”   千寻一阵头疼。   殿内千鹤轻笑一声,“是,恭喜主子。”   “下去休息吧。”牧倾将茶盏房间,起身走向暖阁内,“等楼澜身体好些就回王府。”   千鹤点点头,推门出去,跟千寻小声道:“太子怎么办?”   “谁知道呢,这种事不是你我能插上嘴的,且看主子怎么做吧。”千寻揉揉他的眉心,“去休息吧,你这两日也没睡好。”   两人拉着小手一块往回走,千鹤还在碎碎念着:“这样也好……”   千寻回过头,看着云逸宫的宫墙,眼底是刀剑般的寒光。   牧倾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躺在楼澜身边,也许是发着烧的关系,楼澜对温度更是敏感,轻轻往下缩了缩,忽然便醒了。   “吵到你了?”牧倾伸手将他揽在怀里。   楼澜摇摇头,枕着牧倾的臂弯微微抬眼看着他,因为发烧故而嗓音有点沙哑,他指尖绕着牧倾的一缕青丝,小声说:“你不要骗我。”   “除了色我能骗你什么?”牧倾捏着他的脸轻笑道。   楼澜往他怀里蹭了蹭,连日来受的委屈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借口,搂着牧倾的脖颈小声抽泣。牧倾摸着他的背,口气疼惜道:“不骗你,那真的都是气话。”他让楼澜松开与他对视,擦干他的眼泪,“我像你爱我一样爱着你。”   “不骗我。”楼澜伸出小指。   “不骗你。”牧倾笑着勾上他的小指,“我起个誓?”   “不用了,我信你。”楼澜往他怀里拱。   牧倾轻轻摩挲着他的背,“睡吧,等你身体养好一些,你不喜欢京师要去北平也可以,我陪你一起去。”   楼澜闷闷道:“我和吉祥要了三只小鸭子……”   “嗯,我瞧见了。”牧倾忍不住笑道:“明日我回去连着箩筐给你抱回来?”   “好,我要当儿子养。”楼澜说。   “小公鸭还是小母鸭?”牧倾柔声道。   楼澜道:“吉祥说是小公鸭。”   “哦,三只小王爷。”牧倾说。   楼澜终于破涕为笑,昏昏沉沉中觉得牧倾怀中的气息干净而温柔让他想一直溺下去。   翌日一大早牧倾就摇着尾巴给楼澜献殷勤,回容王府给他接小鸭子去了。   屋顶上影卫们头碰头凑在一起,这种事交给我们去做就好了何须王爷亲自跑一趟,我们也十分想摸一摸王妃养的小鸭子!一影卫pia地扇过去一巴掌,纠正那是小王爷!   千鹤目瞪口呆:你们真的是认真的吗?   楼澜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牧倾刚出宫没多久,千鹤听到动静走进来,笑道:“醒了?主子回王府了,等会就回来了。”他走近楼澜,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嗯,退烧了,但是药还得喝。”   楼澜坐在床边捧着碗咕嘟咕嘟喝药,千鹤替他穿好靴子,端了杯温水给他喝一口冲淡口中的药味。   “现在传膳?”千鹤问。   “我想等牧倾一起。”楼澜拿了件袍子披在肩上,领口的风毛轻轻抚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颊。   千鹤点点头,跟着他走来走去,楼澜去推门,他忙道:“你刚退烧,别出去了。”   “我就在门口站着。”楼澜小声说,还是像以前一样口气里全是怯怯的询问,即便是容王现在对他的宠爱越来越明显,也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   “好吧。”千鹤把他肩上的袍子换成披风才放行。   楼澜从里面搬了张小凳子出来,坐在廊檐下,冬日纤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千鹤,我想问你件事。”楼澜忽然说。   “嗯?”千鹤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楼澜看着千鹤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抿了抿唇摇头道:“算了……我不问了。”   千鹤一时微怔,进去把棋盘搬出来跟楼澜一块下棋,声音轻轻柔柔的:“楼澜,主子他其实真的很在乎你。”   楼澜捻着一枚黑子没说话,千鹤兀自道:“我在主子还是小王爷的时候就跟着他了,主子舞象之年便已战功赫赫横扫漠北敌国,是他平定了天下让百姓安享盛世,所以他骨子里是骄傲的,我跟着他二十余载就没见主子向谁屈服过。”楼澜静静地听着,千鹤唇角的弧度温煦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哪怕朝堂之上,他也未曾向皇上曲过那双膝盖。所以,就算主子有什么过错,看在这份感情上你也千万不要怨怼于他。”   “牧倾那么小的时候就带兵打仗了吗?”楼澜好奇问道。   “是啊。”千鹤笑道:“仁亲王那时还是容王世子,留守在京,主子和李家的少将军镇守漠北。以前发生过很多不太好的事情,主子是次子,所以‘容王’并不是他继承的封号,而是击败岚召后新封的爵位。那时主子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所以仁亲王才只能是仁亲王。”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话家常,千鹤说了很多牧倾以前的事,这些楼澜都不知道。   赤玟太子到了云逸宫时,通传的太监还没开嗓子,一影卫就从屋顶上翻了下来,附耳在千鹤耳边,“统领,太子来了。”   “偏偏在主子不在的时候……你下去吧。”千鹤不动声色地挥手,影卫应声,又窜上了屋顶。   “不玩了,我认输了。”千鹤把白子扔回棋盒里,笑眯眯道:“外头越来越冷了,我们进去吧。”   楼澜哦了一声站起来,外头一叠声的“太子殿下”响起,宫人跪了一地。   赤玟太子只带着一个小内监前来,径直走到楼澜面前。   “牧倾不在这。”楼澜说,双眼纯良无辜,没有惊吓也没有敬畏。   “知道,本宫是特特来找你的。”赤玟面无表情的比着手势,身边的小内监译道。   赤玟走进殿内,“进来回话。”   楼澜只好跟着进去,千鹤随他一块却被那个小内监挡下,赤玟比着手势:“你在外头候着。”   千鹤面露难色:“回太子殿下,主子临走前,嘱咐属下要寸步不离守着。”   赤玟眼内一片赤焰,“本宫让你在外头等着!是否要本宫命御林军将你拿下!”   “没关系。”楼澜见气氛剑拔弩张,跟千鹤摆摆手。   千鹤沉声道:“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喊我一声就好。”   楼澜点点头,千鹤退出殿外将门掩上,打了个响指,一影卫倏地从屋檐倒吊下来,千鹤道:“速回王府。”   影卫道:“统领放心,老小已经赶去找王爷了。”   千鹤颌首静立在殿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暖阁内满是安神香料弥散的味道,赤玟在主位坐下,目光像河里的寒冰般冷岑岑的盯着楼澜,他并不说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凶狠。   “干什么?”楼澜说。   小内监尖着嗓子道:“你应当跪着回话,还不跪下。”   楼澜站在殿内,两手揣在一起轻声道:“牧倾说过我不喜欢跪可以不跪的。”   赤玟震怒,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只不过是个玩物!别太不识好歹!你以为你是谁,若没有这把嗓音牧倾会把你当回事吗!”   楼澜不惊不怒,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会,抬起头道:“我不信你。”   就像南法说的那样,楼澜和石头一样表里一致,什么都不懂,却固执的可怕。赤玟原本就在火头上,楼澜的态度彻彻底底将他激怒了。赤玟走下来两步走到楼澜面前,也顾不得比手势了,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楼澜脸上挨了个清脆的耳光。他惊愕得瞳孔都微微涨大了一圈,没等赤玟表达什么,楼澜反手直接在赤玟脸上也甩了个耳光!   “你凭什么打我!”楼澜怒道。   影卫纷纷激动不已,艾玛我们王妃可霸气!   “大胆!你竟敢对太子殿下动手!”小内监骂过一句竟不知如何反应,这天下竟有人敢扇太子的巴掌!何等大胆!   “抓住他。”赤玟竟也并未对这一巴掌而动怒。   楼澜看不懂手势,那小内监自然也没译出来,只一步上前抓住楼澜桎梏住他的双手,又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叫唤出声。   “要怪就怪你这张脸,这把嗓子。”赤玟抽出一把小匕首,“我一点险也不想冒,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太大的威胁,牧倾就算再喜欢你又怎样,你若是死了,他也没有办法……”   楼澜拼命挣扎,看着刀锋逼近,张口狠狠在小内监的手上咬了下去。小内监嗷叫了一声,本能反应地把楼澜往前推,不巧正推在了刀口上,锋利的小匕首在楼澜脖颈侧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却足可以痛得他皱起眉。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害死我!”楼澜发疯般掐住赤玟的脖颈,拼尽了全力。   殿内忽然乱作一团,赤玟太子被楼澜推倒在地狠掐脖颈,几乎快要窒息,小内监惊惶地叫着,想去把楼澜踹开。   一道劲风猛地将殿门掴开,砰地一声砸在两侧,千鹤抽刀将小内监拍到一边去,忙去拉起楼澜,“快住手!你想掐死太子吗?!”   “他想杀我!我为什么不可以杀了他!”楼澜比不过千鹤的力气,堪堪被他拉扯起来,原本因为尚未病愈脸上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现下却因为气恼,连向来清澈的双瞳都闪过一丝赤红。   赤玟狼狈地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双目一度因为窒息而阵阵发黑。   “太子殿下!”小内监连滚带爬地前去将赤玟扶起来。   “杀了他!”赤玟满目冰冷,“今天一定让他死在这里!”   小内监连忙扯着嗓子唤来早就埋伏好的御林军,霎时无数御林军涌入宫门,里里外外将云逸宫包围了起来。   “去传太医。”千鹤不动声色,将楼澜的披风拿下仔细查看他脖颈的伤口。   “统领,来者不善。”影卫们从屋顶跳下来挡在殿门外,抽刀在手,就等着千鹤一声令下。   “你不说我也知道。”千鹤急出一头冷汗,太子的目的太明显了,他根本就没想过掩饰压根就是趁着牧倾不在来杀楼澜的,又不能真的跟太子动手,千鹤只在心里祈祷牧倾快些赶过来。   “本宫说杀了他!”赤玟愤怒异常。   御林军们立刻相继拔刀。   容王府的影卫们可不像千鹤想那么多,只要御林军敢动手,统统杀无赦!   “太子殿下,您这么做,如何跟我家主子交代?”千鹤道。   楼澜站在千鹤身边,眼神仇恨地盯着赤玟太子。   “本宫要杀一个人何须向谁交代,你滚开!没你的事!”赤玟挥手竟是想硬来,他被楼澜的出现逼急了,尤其是听闻昨天牧倾竟然用下跪求楼澜原谅,更是恨得心头沁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这么个小子屈膝,赤玟翻来覆去一晚上,庞大的危机感险些将他逼疯。   第 41 章   “谁敢过来!”千鹤抽刀,一道暴戾的寒光一闪而过,在地上划出深刻的刀痕。   御林军本能地驻足,赤玟震怒,“本宫连你也一块杀!”   “出了何事,需要太子殿下这样劳师动众。”冷若冰霜的声音,千鹤转头,立刻松了一大口气。楼澜也微微探出半个小脑袋瓜,看到了云逸宫墙上一排暗金色的带刀侍卫。   啸烨施施然走进来,挥开一名御林军,单手按着绣春刀,漠然道:“太子殿下,王爷有令,命卑职等誓死保护楼澜公子的安全,殿下若一定要杀,也需经过王爷的准许,否则,恕卑职等冒犯。”   副指挥使麒麟蹲在墙头上,一勾手指,拎出绣春刀冷冷的看着御林军:“这皇宫究竟谁是主子都没搞清楚,一群蠢货,留着也无用。”   锦衣卫如潮水般掩杀而来,迅速杀退御林军,如一堵暗金的城墙般挡在殿外。容王府的影卫立刻收刀,又爬上了屋顶嗑瓜子。   “正使想造反?”赤玟不惊不惧。   “卑职不敢,奉命行事望殿下见谅。”啸烨冰山脸万年不变。   千鹤还没来得及处理楼澜脖颈上的伤口,太医也未从太医院赶来时,远远宫墙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逼越近。   容王骑马进宫,挟着一身冲天的火光闯入云逸宫。   “拜见王爷!”锦衣卫整齐划一单膝跪地。   屋顶上影卫们还在嗑瓜子,当影卫就是这一点好,人家下跪,俺们嗑瓜子就行了。   牧倾下马猛地扔下马缰,无视身边所有人跨进殿内,楼澜的伤口还在慢慢溢血,牧倾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直接走到楼澜身边半蹲下来,“传太医了吗?”   “是,太医已经在路上,马上便到了。”千鹤连忙说。   “疼吗?”牧倾抚了一下楼澜的脸颊,发现他的侧脸竟然也有些红肿,不禁又惊又怒。   楼澜点点头,轻声说:“你空着手。”   牧倾勾唇一笑:“我们回王府。”   “好。”楼澜说。   牧倾一把将楼澜打横抱起来,也不等太医了,直接转身离开,他冷漠的眼瞳瞥见脸色青白的赤玟,顿下脚步,口气森寒,“太子殿下,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再计较,但若有一天楼澜真折在你手上,我让你偿命!”   面对他的怒气,赤玟受惊地后退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止是赤玟,除了屋顶上向来没心没肺的影卫和一直呆头呆脑的楼澜外,所有人都因为这番话让雷劈了般惊怔了一下。千鹤和啸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就恢复了原样。啸烨伸手把麒麟的下巴托上去,让他闭好嘴巴。   牧倾说完便不再理睬赤玟,抱着楼澜跨出去,将楼澜放在马上,自己刚登上马镫,身边忽然传开一道游丝般沙哑的声音:“牧倾……”   千鹤瞪大了眼睛。牧倾转过身,只瞧见赤玟一手扶在门框上,急促地喘息,因常年不曾开口嗓音沙哑得近乎一度几个字眼没有发出声音。他紧紧抓着门框,脸色苍白而凝满一腔恨意,“牧倾……你、你好……狠……”   “好狠的心?”太子终于开了口,牧倾却并未有多少喜悦,只冷然道:“我还不够狠,故才优柔寡断到现在。”他一步跨上马背,将楼澜抱在身前,扬起马鞭狠狠摔下,高头骏马长嘶一声由牧倾控缰往宫外飞奔。   千鹤与众影卫连忙追上去。   云逸宫顿时显得萧索,狼狈不堪。   “他说话了。”回王府的路上楼澜这才反应过来。   “嗯,说话了。”牧倾一手揽着楼澜的腰腹,用下巴在他的颈窝间蹭了蹭,“说话了也好,你就不用再担心,我是否在骗你,是否想利用你做他的声音。”   楼澜摸着马儿柔顺的鬃毛,轻声说:“我说了我信你。”   牧倾捏捏他的脸,一路袍角飞扬回到王府。千寻候在府中,看到楼澜半身染血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徐认。   “看起来伤口倒不深,严重吗?”暖阁中牧倾将楼澜抱在怀中,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大夫包扎好的地方。   “王爷放心,只是皮外伤,五六日便可好全。”徐认缓缓道:“至于公子脸上,倒用不着上药,用白水蛋揉一揉,翌日便好了。”   牧倾挥手,千鹤立刻跳起来煮蛋去了,千寻也尾随着他出去,询问一下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内阁暖得甚至有些微热,楼澜只穿了件小褂子,光着脚下去,床边厚重的地毯上缩着三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正窝在一块睡觉,小肚子一鼓一鼓。   “长胖了。”牧倾轻笑道,明明是鸭子,一个个胖得跟球似的,一点曲线都没有。   “嗯,我之前还怕它们会冻死。”楼澜伸出一根手指,挨个摸过小鸭子们绒绒的脑袋。   牧倾取过披风将他包起来抱在怀里,“不摸了,千鹤说你一直还没吃东西。”   楼澜小声应道:“我本来想等你一起的,然后太子就来了。”   牧倾摸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出去吃早饭。千鹤剥了煮好的鸡蛋来,等他吃完饭刚好放温,牧倾拿着一边跟楼澜闲聊些有的没的,一边用鸡蛋揉他的脸。太子用的力道狠,楼澜又毫无防备,硬生生被打出了隐约的血痕。   不过自己也打回去了,楼澜倒不甚在意。   午间楼澜喝过药到里面去午睡,牧倾站在廊檐下,目光有些凶戾。   “去传啸烨。”牧倾说。   千寻应声,马上前往皇宫。   没多久一身暗金飞鱼服的啸烨便拎着刀而至,单膝跪在牧倾面前,“王爷。”   牧倾屏退左右,看着啸烨道:“太子能好好说话了吗?”   “太医来看过,原本就是因心病所致,一旦复声便无大碍,虽有些生涩但不消几日便可以恢复如初。”啸烨字字清晰恭敬回道。   牧倾微微眯起狭长双眸,“太子快到加冠之年了,是该登基了。”   啸烨道:“是,属下明白怎么做了。”   “关于秦太傅,本王当初是怎么说的?”牧倾道。   啸烨回道:“处斩。”   牧倾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后拂袖转身回房:“太子登基之日,活剐了他,两千刀内不准让他断气!”   “是,属下告退。”啸烨按着绣春刀起身。   暖阁内楼澜睡得熟,躺在床上青丝散落在枕侧,睡得歪歪斜斜。牧倾抱着他将枕头摆好,楼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声呜咽了一句,“疼。”   牧倾注意到特颈侧的绷带有些微红色透出来,便躺在他身边,伸出自己手臂让他枕着。楼澜还没完全清醒,依偎在他怀中又睡了过去。牧倾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唇角勾着的弧度冰冷而无情——你割楼澜一刀,我便让你心尖上的人尝尽锥心之痛!   第 42 章   廊檐下,千鹤跟千寻像两只土狗般奄奄一息地挨在一起,看着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发呆,俨然都快被牧倾吓出病来了。   “主子竟然会说出那种话来……”千鹤喃喃着。   千寻点点头,也想这么说上一句,“主子到底想拿楼澜来做什么?”   “做什么?”千鹤看他一眼,用两手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扯,“做王妃,没感觉到吗?我看主子这回是真动心了,他以前对太子都没这么上过心。”   千寻沉默着,千鹤心里咯噔一声,想到了一怒楼,万一楼澜知道一怒楼血案的罪魁祸首是谁,依他的性子,什么王妃,王后也绝对不做了!   “怎么了,忽然露出这么一脸心虚的表情。”千寻眯起眼凑近他,“你在外面有别的野男人了?”   “去你的!”千鹤一脚踹过去。   翌日宫内传来消息,皇上于昨夜驾崩了。   国有大丧,天下皆知。这样举国致哀的日子里,牧倾一手错开金扇,陪着楼澜在王府后花园溜鸭子。   啸烨要亲自看着宫内的情况,今天换了锦衣卫副指挥使麒麟立在一旁,等着牧倾问话。   牧倾则是晾着他好一会,等楼澜不知不觉追鸭子慢慢跑远了,他才淡淡道:“你且回宫去吧,皇上死了这么多年才葬下,也是他的报应。”   麒麟应声,又道:“凶丧之礼,王爷可要露面?”   “没空。”牧倾远远看着楼澜跟小鸭子们玩的身影,勾着唇角,明明在笑出口的语言却刻薄冰冷:“牧容死时的丧礼本王都没露过面,先帝这个蠢货配吗?”   麒麟微微点头,牧倾道:“登基大典,啸烨择了什么日子?”   “半月后。”麒麟恭敬回答。   “半月后……”那便是秦然的死期了。牧倾冷冷一笑,那种妩媚强势而又锋芒毕露。   新帝驾崩,太子即位,这也是先帝遗诏上的内容,只是被牧倾稍微改动了一下,毕竟,原本的遗诏上可是写明了,太子登基之时,定要不遗余力斩杀容王次子牧倾,而当时遗诏上的太子,也不是赤玟。   就是这样一封早早写就的诏书,给先帝带来了杀身之祸,甚至赔上了赤玟之外所有的皇族子嗣。   当然,还要除了楼澜。牧倾看着楼澜捏着一只小硬壳虫冲自己跑过来,身后跟着三只一歪一扭的小鸭子,忽然发觉,若自己早年没有做过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恐怕也遇不上楼澜,这一生也不会有现在这么释然温柔的情绪。   他慢慢扇着折扇,扇面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圣人不仁四个大字。   “牧倾你看!”楼澜举着那个小虫子咧开嘴兴奋地拿给牧倾炫耀。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玩虫子。”牧倾拿过那只蓝色的硬壳虫,捏在指尖。   “它都冻僵了。”楼澜说。   “哪是僵了,明明是死了。”牧倾哭笑不得,做了个要扔的手势,见楼澜没抗拒便真的一把扔了,弯腰摸了摸他的额头,“都出汗了,回房吧,不然要发烧,你又不想喝药。”   楼澜看了麒麟一眼,以为他们有事要说便乖巧地点点头,嘴里说着“来呀来呀”领着小鸭子们跑远了。   影卫们暗搓搓激动,我们王妃还会逮小虫,相比起来王爷会打仗有什么了不起的。   “差人快马加鞭去告诉威远,不用为了登基大典特意赶来,总归他就算来了也没什么好脸色。”牧倾也随着楼澜浅浅的脚印往回走。   麒麟跟在他身后,“是,属下即刻去办。”   牧倾抬手随意朝后挥了一下,麒麟道:“属下告退。”   副使走了,牧倾回到主房推门进去,楼澜在暖阁脱了外袍正蹲在地上掰着一块饼喂给小鸭子们,牧倾从后面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道:“饿不饿?中午就见你没吃什么东西。”   楼澜道:“明明是你不让我多吃的。”   “可以少吃多餐。”牧倾笑道:“你前几日一直都睡,也没怎么进过吃食,别吃坏了肠胃。”   于是先帝丧仪期间,牧倾最大的乐趣就是满王府逮瞎溜达的楼澜,将他捉来喂东西,完全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子,反正先帝爷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刀尖下的一丝亡魂。   这日牧倾吩咐做了紫菜小馄饨,把楼澜摁在桌子旁看着他吃。   “最近外头很吵闹啊,发生什么事了?”楼澜用勺子舀了点汤头尝尝。   “没什么大事,就是皇帝死了。”牧倾轻飘飘道。   千鹤在后面险些吐血,皇帝驾崩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楼澜懵懵地看着牧倾一会,继续埋头吃馄饨,牧倾不禁失笑,他就知道楼澜会是这么个反应。恐怕得自己死了,他才能有点正常反应——牧倾非常不要脸的往自己面门上贴金。   “我等会可以去找辰轩吗?”楼澜衔着一只馄饨含糊道:“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牧倾勾唇道:“吃完我陪你一块去。”   楼澜吹凉勺里的馄饨喂给牧倾,两个人能吃得快一点。   屋顶上影卫们纷纷娇弱捂胸口,艾玛我们王妃和王爷这么恩爱我们感动得都哭了。   天气仍然很冷,比之冬天却已经好了很多。长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在先帝大丧期间百姓也是诸多朴素衣着。牧倾不得不承认,对于百姓而言,先帝爷在世时的确是个为民着想的好皇帝,这大概也是他的父亲牧容和长兄牧之对这个王朝忠心耿耿的原因了,可惜牧家偏偏出了牧倾这么个睚眦必报不会写“宽宏大量”四个字的主儿。   到了辰轩院内,楼澜叫了一声,辰轩打着帘子出来,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容,“见过王爷。”   牧倾一挥手,“今后免了你的礼,不必拘束。”   辰轩笑了笑将两人迎进去,屋内政鸿正在埋头剥松子,已经堆了一小盘,头也不抬道:“少君谁来了啊?”   “政鸿!”楼澜一下子杵到他面前。   “你很久没来了。”政鸿口气熟稔道。   “前些阵子病了。”楼澜笑着说,和牧倾挨在一起坐在桌旁。   “现在大好了?”辰轩倒了茶过来,转而对政鸿苦笑道:“别剥了,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   楼澜道:“嗯,已经完全好了。”   “呐,吃松子。”政鸿把堆满松子仁的盘子放在桌子中央,端着茶大有要跟楼澜通宵达旦促膝长谈一番的架势。   楼澜到了这里就比在王府里话多了去了,让牧倾有种带他回了娘家的错觉。他其实能察觉到,楼澜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隔阂的,这小呆子一点都不会伪装掩饰,有时刻意躲避他的眼神表现得那么明显,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   牧倾自然也怨不得别人,所幸一辈子很长,他可以慢慢弥补。   喝茶吃松子,就这么聊了半天,千鹤从王府赶来,宫内有事要向他禀告。牧倾不打扰他们的闲聊,起身走到院子。   楼澜转头看着牧倾远远的背影,忽然压低声音说:“政鸿,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有件事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你家王爷权势滔天,有啥事要我帮忙?”政鸿浑不在意。   楼澜附耳过去,叽叽咕咕了几句。   辰轩笑道:“这么神秘,我也不能听?”   两人完全无视了他,政鸿摸着下巴道:“这事儿……小菜一碟,就是万一被发现了,那我就惨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我家少君。”   “不会的吧,千鹤说你可是神将呢。”楼澜说,“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我可以求牧倾把你捞出来。”   “行吧,看在你从北平回来时带的特产份上。”政鸿爽快的应允了。   “谢谢。”楼澜说。   政鸿道:“不管被发现与否,你确定王爷不会生气?你这么做,若是换了我,反正我指定生气。”   楼澜低头敲着杯沿,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就算他生气,我也一定要知道。”   他们不愿说辰轩自然也没问,只轻轻吹了一下口哨,“王爷来了哦。”   于是楼澜和政鸿火速恢复了之前的话题。   第 43 章   楼澜在辰轩的住处逗留了很久,天边已经现出了一抹暮色牧倾才带着他回府。晚饭也就随意在路边的小摊解决了,楼澜很喜欢晚上出来吃小摊,恰好牧倾也是。   天下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天子脚下的京师,原本这日应是有场灯会的,凶丧期间自然也就取消了。   过了滴水成冰的月头,天气一天暖过一天。   楼澜开始时常站在廊檐下发愣,有时牧倾叫他一声他都没听到。   “怎么了?”牧倾走过去一把揽着他纤细的腰斜躺在软椅上,捏着他的脸说:“你又开始发呆了,出什么事了?”   楼澜伏在他胸前,眼神忽闪,状似欲言又止。牧倾等了一会,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伸出双手攀住他的脖颈,在他颈窝间蹭了蹭,“没什么。”   牧倾也没细想,只当楼澜还在为之前的事难过,轻声道:“你若心里有不舒服,就说出来。王府里还有一打的搓衣板,我挨个给你跪一遍。”   楼澜拿着牧倾一缕青丝,撅着嘴夹在鼻息下装胡子,他没听到牧倾说什么,早就走神了。   离赤玟的登基大典还有几日之遥时,李威远携着南法赶到了京师,直奔容王府。下头的人来通传时牧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过了几日。   李威远和南法料想也是日夜兼程才来的这样快,尤其是南法,眉梢一丝疲态让人想无视都难。   “牧倾你龟儿子的给老子滚出来!”人未到,李威远骂骂咧咧的声音就率先传了过来。   牧倾在前厅和楼澜逗鸭子玩,连头也没抬。   李威远一袭将军袍霸气侧漏,一脚跨进前厅满身烦躁地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先递给了南法,然后怒道:“你们都下去。”   温侯之命一下,厅内的下人纷纷行礼依次下去,牧倾淡然朝后挥了一下,千鹤跟千寻也被他支走了。   楼澜抱着小鸭子们要跑,牧倾忙笑着一把逮住他,“你下去做什么,回来!”   “你要让皇帝死,也早点说,我何必这么短时间内往京城跑两次。”李威远怒骂道,显然心情很不好。   牧倾淡然道:“我不是差人去北平叫你别来了么。”   “是我让将军来的。”南法端着茶道:“路途遥远凶丧赶不上不来也罢了,前阵子刚出那些事,新皇登基也不来,前朝那些文官不知又要怎么说。”   “爱怎么说怎么说。”牧倾捻着一枚甜杏仁喂到楼澜嘴里,挑眉道:“大不了,你在北平整些乱子,到了动刀动枪的时候他们自然就闭嘴了。”   “你就知道尽出些馊主意。”李威远道。   牧倾说:“你如今也是三朝元老了,自己脾气也压抑着点。”   李威远皱了皱眉,一只鹅黄色的小鸭子扑腾着短小的翅膀在他脚边打转,他弯下腰用手指弹了一下,小鸭子脑袋一歪摔在了地上,又扑腾起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屋顶上的影卫们各种心痛。   “哪来的鸭子?”李威远看着牧倾道:“你孵的?”   “楼澜孵的。”牧倾面无表情。   南法:……   李威远来得匆忙,一个随从都没带,就带了南法来。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习武之人几日不睡倒也没什么,牧倾本打算叫他们一起用晚膳,但是李威远心疼媳妇儿跟牧倾简单说完就把南法塞房中休息去了。   牧倾牵着楼澜路过的时候就听见南法大吼一声:“你别拽我的腰带!”   楼澜仰头看了看牧倾,牧倾牵着他走过,勾唇笑了笑。   夜里有些淅沥的小雨,下一会又停了。牧倾将楼澜圈在怀里,他熟睡的样子毫无防备表情柔和得像是要融化般。牧倾用手指慢慢轻轻地抚过他的秀气的眉,明明是和赤玟一模一样的脸,却忽然间怎么看都看不够。   牧倾在楼澜唇边吻了一下,楼澜习惯性地往他怀里拱了拱,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登基大典之日,牧倾一身金黄缎滚白边朝服,摇翅紫金冠簌簌作响。整个人华美而极具威慑,倨傲的双眸中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意。楼澜揉着眼睛起来,看到牧倾正站在床边摊平两臂,千鹤正伺候他更衣。   “醒了?”牧倾发现楼澜一副懵懂的样子看着他,笑着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道:“天还未大亮,你可以再继续睡,我今日要进宫。”   楼澜摸了摸他袖子,他倒是头一次见牧倾穿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耽搁好些时候,自己乖乖的别乱跑。”牧倾说。   “我可以去找辰轩吗?”楼澜眼睛亮晶晶的问。   牧倾下意识就要拒绝,但是碰到楼澜幼兽般明净纯澈的眼神,一时没招架住,便应允了,把千鹤留在王府照顾他。   李威远从房中出来,一身石青色朝服,也是多年没穿了,不比他的将军袍,穿上去只觉得束手束脚,本就不想来拜见新皇,这下脸色更糟了。   “将军,你不笑也至少别这么黑着脸,谁杀你全家似的。”南法环过他的腰,给他系好腰带。   李威远哼了一声,他脸色不好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朝堂之上自然会见到李家的人。   新皇的登基大典隆重而繁琐,封禅祭天,百官朝贺,朝堂之上一片石青、深蓝中只有牧倾这一抹金黄,这是他专权的时代,他自然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赤玟一身明黄龙袍,由内侍扶着登上九五之尊的皇位,牧倾微微抬头,看着他登上这令人艳羡不已的位子,眼中的冷意只更加深刻。   殿堂至上锦衣卫和御林军重重把守,有内侍喊礼道:“跪——”   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唯有牧倾站在最前头,他这双膝盖倒当真只向楼澜弯下过,再往上倒两代的皇帝也未曾受过他的跪拜礼。   众人叩首时,牧倾看着皇位上的赤玟,而赤玟也在看着他,两人对视。赤玟指尖僵硬地握在一起,明明是万人之上的新帝享受百官叩拜,赤玟确是冷汗涔涔,脸色苍白。   “朕尊先帝遗命,今日登基承继皇位,封太子妃白氏为皇后。行仁孝之道,大赦天下……”   赤玟的嗓音隐约还能听出有些沙哑,牧倾垂着视线不再去看他的脸。李威远倒是微微一愣,他还不知道,赤玟已经复声了。   而此时王府中,楼澜洗漱过后跟南法千鹤一起在外面吃过早点,便直奔辰轩的住处。南法跟在他后面和千鹤并肩走在一块,笑道:“这短短一个多月发生了何事?这么快就和好了?”   千鹤揪着眉毛道:“哎,说来话长,都让你给带坏的,你说你好好让大将军跪什么搓衣板,我家主子有样学样也给楼澜跪搓衣板了……”   南法:“……”   “你们站在这里,我进去一下就出来。”楼澜忽然把俩人拦在院子外,说外便一头扎了进去。   千鹤摊摊手:“那在这等着吧,咱王妃的吩咐。”   南法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旁边买包子吃。   仪式结束后,李威远就被李时踪粘上了,这人是他父亲的手足兄弟,自然是他的叔伯。李威远早就跟李家断得干干净净,现下只当他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缠上来,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一掌轰飞了李时踪,把烂摊子丢给牧倾自己施施然回去找媳妇儿了。   养仁宫前殿,赤玟一身龙袍还未褪下,挥退了殿内的所有宫人,盯着牧倾呼吸控制不住的发抖,厉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皇上是指秦然?”牧倾淡然用盖碗撇着茶末。   “你当初已下令处决秦然,为何又在今日改为凌迟!”赤玟勃然大怒,却也掩饰不住心口的慌乱,眼里竟是沁出一层湿薄的泪水:“为什么一定要生生剐了他!”   “臣只是觉得,”牧倾微微挑眉,“谋逆之罪其罪当诛,横竖是个死,只是一刀砍下去未免太便宜他了。杀鸡儆猴,皇上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赤玟按一按怒气,正欲说什么,千寻踏进殿来,附耳过去,牧倾却微微抬手,漠然道:“就这么说吧,若是前朝出的事也可让皇上定夺。”   千寻道:“是,温侯和李太师一言不合在九龙殿打了起来。”   赤玟皱起眉,牧倾淡然道:“打起来?”   千寻道:“回主子,是温侯打伤了李太师,经大夫诊治李太师心脉有些受损,有呕血之症。”   “死了吗?”牧倾将茶盏放下,不甚在意这件事,眸子里寒潮涌动。   “并无性命之忧,但要卧床一两月,李太师也是倔强性子,一定要温侯登门赔礼道歉。”千寻说。   “皇上怎么看?”牧倾说。   赤玟咬着下唇,又不说话了,比着手势,“温侯与你关系亲密,你做主便好。”   “那臣告退了。”牧倾直接起身径自离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离开不久,赤玟一把扫落了桌上的一切,乒乒乓乓碎了满地。他再也控制不住胸中的恼怒,恨得直想杀人泄愤。   “皇上刚登基,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敢把自己当回事。”牧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手里一把金扇错开,摇着往宫门处走。   “主子打算怎么做?”千寻问道。   牧倾目不斜视:“李时踪是威远的亲叔伯,威远自己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本王去掺合做什么。回去找楼澜。”   “是。”   第 44 章   酉时天色渐暗,牧倾回到容王府时千鹤迎上来,“主子。”   “楼澜呢?”牧倾边走边问。   千鹤绕到他身后站在千寻身边道:“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他晚上吃了什么?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牧倾微微皱着。   千鹤挨个回答道:“晚膳还没用,今日辰时去了辰轩那里,没多久就回来了,不知为何有点闷闷不乐。”   牧倾倏地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有些冷漠地落在千鹤身上,“不知为何?我不是吩咐过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么。”   “进去前,楼澜将属下拦在了外面。”千鹤老实说。   牧倾危险地眯起眼,思量须臾,摇着折扇进了前厅,千寻给他倒了茶,看得出牧倾的心情在一瞬间坏倒了极点,忙给千鹤使眼色让他下去,自己在这顶着。   千鹤欲哭无泪,主子要真要罚,下去也没用啊。   牧倾想得却不是那些,楼澜向来呆傻,说难听点那就是缺心眼,究竟要和辰轩说什么,才会这么刻意把千鹤留在外面不许他进去?   “都下来。”牧倾忽然冷声,把手中的茶盏猛地掼在桌上,把千鹤吓得一哆嗦。   四名影卫立刻从屋顶翻下来,进了内厅齐齐单膝跪在牧倾面前:“王爷。”   “今日楼澜去了辰轩那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统统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牧倾出口成冰,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怒气。   一影卫道:“回禀王爷,公子吃了一小盘松子。”   “公子还喝了半杯茶。”   “公子还吃了一块绿豆糕!”一名影卫想起来后马上补充道。   千寻:“……”   千鹤:“……”挑重点会死啊!   牧倾冷冷勾起唇角:“我看你们也是活够了,秦太傅一个人受刑寂寞得很,你们也去陪一陪他吧。”   影卫们面露难色,面面相觑了一下,只好老实道:“回王爷,公子他……在调查一怒楼的血案。”   果然!心里的猜想被瞬间证实,牧倾眉心一跳。   “王爷息怒!公子他只是……”影卫们急忙要替楼澜辩解。   牧倾随意挥手,“你们下去。”   “是。”影卫们弱弱应声,跃上了屋顶,飞檐走壁火速跃到住房的屋顶上,和另外守着楼澜的三名影卫暗搓搓蹲在一起分享最新情报。   “我们王妃跟王爷辣么恩爱,不会有事的。”影卫说。   又一影卫说:“但是王爷向来心狠手辣,我们又打不过统领。”   “必要时候让老小装成山贼把王妃和小王爷掳走!”   没错!我们都是容王妃的人,容王是谁我们根本不认识!见都没见过好吗!   “他们倒是向着楼澜。”牧倾深吸一口气,顿时有些失笑,单手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千寻立刻过去给他重新斟满热茶。   “主子不生气?”千寻小心翼翼问道。   “为何要生气?”牧倾疲惫地揉揉眉心,虽然刚才心里的确是有点惊吓。   千鹤哭丧着脸道:“主子,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说的好像楼澜已经知道了一样。”牧倾说。   “啊?”千鹤梗着脖子道:“他去辰轩那里,应当是找了政鸿,主子不是不知道政鸿不是一般人。”   “他若是知道了,你觉得他只会有点闷闷不乐,而不是趁着本王不在想尽千方百计逃走?”牧倾说。   千鹤闭上嘴,千寻点了点头道:“一怒楼的案子当时虽说有些轰动,但并未留下任何卷宗,就算是政鸿,想查也无从查起。”   无从查起,便足可以将矛头指向他了,这样一起充满恶意的凶杀案,在天子脚下却掀不起丁点波澜,只能说明凶手权势滔天,要诠释这四个字,他自己不就是鲜活的例子么。牧倾一阵头疼,当初一个冲动便铸成大错了。   他悔得直想甩自己一耳刮子。   楼澜睡在暖阁里,穿着小褂子蜷缩着手脚,无精打采地偎在床上抱着被子。   牧倾以为他睡着了,刚走近楼澜便睁开了眼睛,眸子黑白分明,漆黑深处还有些眷恋似的念想。牧倾便顺势捏了捏他的脸,轻笑道:“没吃饭怎么就爬上床了?”   “我想等你一起。”楼澜跪坐在床上,看着牧倾。   “好,让小厨房做你喜欢的鱼丝面。”牧倾摊开两手,千鹤和千寻一前一后地伺候他更衣。楼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牧倾勾起唇角,淡淡挥手:“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应过声,相继出去,牧倾身上朝服还没完全褪下,他走到床边,楼澜立刻在床上站起来,伸手去解他的衣扣,研究了一会才拿下贵重的摇翅紫金冠,像个乖巧的内妾般帮牧倾的朝服褪下拿去放好,回来时手里还捧着一叠寝衣。   牧倾笑着摸摸他的头,“这么乖?”   楼澜望天,其实他是有点心虚,但其实更心虚的是牧倾。   但是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捻起胸膛前散落的青丝随意抛到身后,“爱妃伺候本王沐浴?”   楼澜小小的哦了一声,小尾巴般跟着牧倾绕到屏风后,结果被牧倾一把拖进了浴桶。牧倾倚在一边,从后面抱着楼澜给他洗爪子。   “牧倾,我有件事瞒着你。”楼澜忽然说,他到底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什么事?”牧倾口气轻淡,将楼澜的头发拨到一边,擦拭他的脖颈。   “但是我又不想告诉你。”楼澜转过身,怯生生问道:“你会生气吗?”   “不想说就不说吧,等你想说再告诉我。”牧倾微微俯身,点点自己湿润的唇片。   楼澜搂着他的脖颈亲上去,一点一点舔舐,牧倾将他抱得更紧,温柔地回应他的亲吻。   两人洗了半天,工序繁琐的鱼丝面也做好了,下人在外头通报了一声。牧倾将楼澜抱出水,擦干他的身体,又给他穿好寝衣,转头随意道:“把膳桌摆到暖阁来。”   “是。”外面立刻响起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牧倾身上还有些水珠,他披上寝衣,楼澜给他擦干头发,仰着头问道:“你明天还要出去吗?”   “哪都不去,在王府陪你好不好?”牧倾低笑道。   “好。”楼澜眼底晕开大片的笑意,两人之前闹了近乎一个月的别扭,他其实是很想念牧倾的。   牵着手出去,牧倾拉着他坐在桌边,他的心口被楼澜那样欢欣的眼神狠狠擂了一拳般,有些隐隐发痛。他发自内心的感到自惭形秽。   翌日楼澜还在睡,牧倾让一个梦给惊醒,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他偏头看了看,楼澜正躺在他身边睡得舒服,阁内很暖,他踢了被子,小褂子被蹭得掀上去一些,露出光洁的小肚皮。牧倾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蹬上靴子下床,随意在肩上披了袍子走出去。   外头千寻早就候着了,见牧倾出来,便上前一步道:“主子,昨夜秦然死在了狱中。”   “昨夜何时?”牧倾漠然问道。   “寅时。”千寻说。   “寅时,也算一天一夜了。”牧倾笑起来的样子像是要杀人,“多少刀?”   千寻道:“副指挥使亲自操刀,共两千三百六十二刀。”   “皇上明面暗地里可有想法子救过他?”牧倾问。   千寻回道:“没有,皇上昨夜一直在养仁宫。”   “果然也是个冷心冷肺的。”牧倾不屑道,随后一手错开折扇,“你去休息吧,一大早的不用候着了。”   “是。”千寻又道:“主子,李太师的事……当时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么放任不管,有损温侯威名,主子真的不管?”   “总归本王治不了他。”牧倾说,“谁最在乎威远的名誉,你找谁去。”   千寻愣了愣,忙道:“是,属下明白。”说完连忙去找南法了。   第 45 章   牧倾在廊下站了许久,望着远处微微泛青的天色,风雨欲来,不是好兆头。   楼澜睡了许久,躺着懵了一会才爬起来,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床。外头没有人候着,楼澜揉着眼睛出去,看到牧倾长身玉立静静地站在廊下的风中,一头墨发倾泻在背上。   他叫一声,牧倾转过脸,勾唇笑起来走过去,“醒了怎么也不唤一声。”   “你在干什么?”楼澜被他牵着手又塞到暖阁里洗漱。   “想些事情。”牧倾看着他,笑道:“早上想吃什么?”   楼澜炯炯有神,“蛋花汤!”   “好,那我们出去吃小摊。”牧倾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亲自给他梳洗。完事叫上千鹤一块出门。   俩人牵着手刚走到府门口正巧碰上一身靛蓝锦袍的南法从外面匆匆回来。   千鹤在后面打了个呵欠,随口问道:“你一大早去哪了?”   “李府。”南法道,“那李太师不依不饶,非要将军登门,我就去跑了一趟堵一下言官的口。”   “只有你去,李时踪只怕更是火冒三丈。”牧倾道。   南法摊摊手:“他自认为是将军的叔伯,自然瞧不上我这个侍卫。但若是将军亲自前去,一定会将他揍得呕干血,哪还有力气跳脚。”   牧倾摇着折扇笑而不语,牵着楼澜这就走了。   “去哪?”南法问千鹤。   “去吃饭。”千鹤道:“给你带一笼包子?”   南法摆摆手,“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说罢步履匆匆小跑着进去,一影卫从屋顶上跳下来,递出一块搓衣板给南法,南法笑着挥了挥手,“谢了。”说罢拎着搓衣板进屋了。   “主子,当真不管李太师的事?温侯那一脚踹完,在朝中影响甚大。”落座后千鹤将长刀放在一边,夹了个包子吃。   “李时踪要的是威远登门赔礼道歉,你觉得威远会同意?”牧倾淡淡道,把蟹肉包夹到楼澜盘子里,“威远身边就南法这么一个内侍,威远也从来没把他当成内侍看,李时踪这么不识好歹连南法的面子都不卖,自己看不透你去替他操什么心。”   千鹤吃着包子点了点:“若要温侯冲他赔礼又道歉,只怕南法也不同意。”   “你既知道还啰嗦什么,不吃滚一边去。”牧倾说。   千鹤麻溜往嘴里塞包子,吃相和影卫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容王府的人。   楼澜捧着一碗蛋花汤没认真听两人在说什么,反正他也听不懂。   一顿早点过后牧倾牵着楼澜在长街上瞎溜达,顺便消消食,千鹤在后面拎着一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打算带回去给千寻吃。路上遇到一个沿途行乞的叫花子,衣衫褴褛面黄肌肉。   楼澜转身在牧倾怀里摸来摸去,牧倾一时失笑,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襟里拿出来,微微抬手,千鹤连忙拿出一锭银子从后面递给他,牧倾将十两银子放在楼澜手上,楼澜腰一弯,咣啷把银子放在乞丐的碗里了。   乞丐感恩戴德。   就说我们王妃很霸气,又有爱心,我们一定要把王妃的精神贯彻到底!众影卫纷纷现身,在牧倾和楼澜走后挨个往乞丐的碗里丢了一锭十两银子。我们可是容王府出来的,必须非常有钱!   乞丐和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回王府后牧倾端着一个小碗,陪楼澜去喂小鸭子们,说起来也邪了门了,楼澜养这小鸭子少说也一个多月了,府里的下人全当成小王爷整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偏偏一点都不见长大,鹅黄色的绒毛都没退,每天都能在后花园看到楼澜脚边跟着三只毛茸茸的小球。   日子过的越平淡,牧倾心里就越忐忑。   这日楼澜在午睡被外面一些细微的动静吵醒。   廊檐下千鹤一脸怒色,面对面前七个黑衣影卫破口大骂:“你们是不是活够了!去暗探居然也能让御林军发现,容王府养你们何用!”   影卫们低头乖乖挨训。   “到底怎么回事!”千鹤怒道。   “回统领。”一影卫哭丧着脸道:“我们听壁脚的时候,老小忽然拿出了一包炒蚕豆……”   千鹤瞪大了眼睛:“然后你们就分着吃了?”   众影卫可怜巴巴地点头。   白痴啊!容王府怎么就养出了这么几个蠢货啊!千鹤心里狂风暴雨:“那么静悄悄的环境吃什么不好你们吃那种嘎嘣脆的东西!老小禁你一年的零食!”   老小登时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不关我的事好吗!炒蚕豆只是不小心掉出来然后他们抢着吃的我连一颗都没吃到好吗!   “什么事啊?”楼澜一手轻轻推开窗子,趴在窗台揉眼睛。   王妃救命!众影卫哭天抢地,统领好可怕,我们都快吓死了!   “暗地里的一些事。”千鹤道,把事情简单跟楼澜说了一下,反正牧倾什么都不瞒着他。   楼澜看着七个影卫,小声说:“他们都知道错了,你就不要罚他们了。”   他们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千鹤一瞪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众影卫马上齐声道:“我们知错了统领!”   千鹤张了张嘴,无言以对。面对这群蠢货实在提不起教训的力气,只挥挥手让他们撤了。   “牧倾呢?”楼澜问道。   “在和温侯议事,我去叫?”千鹤说。   “不用了。”楼澜缩回去。   千鹤道:“还没睡醒?继续睡吧,主子回来了我叫你。”   “好。”楼澜探出半个身子把窗户关好,又爬上床继续午睡了。   牧倾携千寻回来的时候千鹤正守在门口吃一包从影卫那里缴获来的炒蚕豆,嘴里嘎嘣嘎嘣响,说话也含含糊糊:“主子。”   “楼澜还没醒?”牧倾随意问道。   “之前醒来了一次,又睡下了。”千鹤说,捻着一颗炒蚕豆塞进千寻嘴里。   牧倾挥手没让他们跟进来,自己踏入内阁,楼澜正躺在床上翻着一本《三言二拍》,眸子亮晶晶的。   “在看什么?”牧倾欺身将他虚压在身下,揽着他。   “卖冬瓜。”楼澜还在纠结这个故事,他随手将书放在一边,揽着牧倾的脖颈。   牧倾点点自己的唇,楼澜微微支起身体软软亲上一口,牧倾笑着将他抱在胸前揉揉捏捏,解开他小褂子上的丝扣,声音诱惑又妩媚:“想要吗?”   楼澜倚在他胸前点点头,胡乱扯牧倾的衣服。   “主子。”两人在阁中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千鹤忽然在外头敲了敲门。   牧倾随口道:“进来。”   楼澜满面涨红趴在牧倾肩上忙冲外面喊道:“不准进来!”   千鹤刚把门推开点缝隙就停在了外面,“主子?属下能……进去了吗?”   过了好一会里面才传出牧倾淡若清风的声音:“进来吧。”   千鹤这才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里面的画面愣了一下,连忙别开视线。床榻上牧倾裸着半身,一身绯色长袍搭在臂弯露出整个光洁的后背,肩上还有两个小小的牙印。楼澜被他挡在里面,牧倾动作温吞地给楼澜穿好小褂子,微微偏头转过一个侧脸给千鹤,哼出一个懒怠的音节,“何事?”   “镇西将军的边关来报。”千鹤将印有封漆的战讯递上来。   牧倾没去接,专注给楼澜穿衣服,仔细系好他小褂子上的丝扣才捏了捏他通红的脸伸手接过战讯,随便拆开。   楼澜被他揽在身前也往战讯上瞄,牧倾大方地给他看,轻轻嗤笑了一声,“这天下才刚平定几年,岚召王就按捺不住了。”   千鹤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岚召有谋反之意?”   “并不算,小动荡而已,岚召新王登基还不足一年,他就算再野心勃勃,也得先稳固了自己的政权再觊觎我大炎。”牧倾并不放在心上,就算岚召真的起兵入侵,也不会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焦灼,“你下去吧。”   千鹤马上退了出去,忽然庆幸自己刚才敲门的时候牧倾没有一掌劈来打死自己。   “岚召王是辰轩的哥哥。”楼澜说。   “我知道。”牧倾拿过他的外袍给他一件件穿好。   “你会砍辰轩的头吗?”楼澜怯怯问道。   牧倾道:“你若不想让他死那便不砍,若岚召王真的想反,自然也是不再顾及辰轩的性命,砍一个质子又有何用。”   楼澜唔唔两声伸出小指,“真的不砍,不骗我。”   “不骗你。”牧倾也伸出小指勾着,穿戴好打算带着楼澜出门。   楼澜脸上还有些不自然的潮红,跟着牧倾身边低着头。   “主子要去哪?”千鹤往前跟了几步。   牧倾头也不回道:“画舫,赏灯,省得再让你给搅了。”   千鹤:“……”   第 46 章   夜色蔓延上来的时候牧倾正带着楼澜在画舫赏灯听小曲,纱幔层层掀开,漆黑的江面上一片灯光闪烁,均是百姓放的许愿烛灯。   “你要不要也去放一个?”外面绵柔的琴音不断,牧倾捻着一块玉蓉香糕喂给楼澜。   “不要了,我没有什么心愿?”楼澜吃得欢快,就着牧倾的手咬了糕点一口。   牧倾笑了笑,将他吃掉一半的糕点丢到口中,微微挑眉道:“没有心愿?”   “嗯。”楼澜捧着刚上的香片喝一口压一压噎着了的点心,一本正经道:“我只想要你,可我已经有你了,所以没有别的心愿了。”   坦诚而直白的情话,说得牧倾心花怒放,“外头谁在弹琴?”   琴音戛然而止,一女子声音飘进来:“回王爷,民女周素秀。”   牧倾嗯了一声,“绵软无力,唱首十八摸助兴。”   “……”   女子显然是良家女儿,竟是被这一句说得脸上烧了起来,怒道:“放浪形骸,实在可恶!”   说罢竟提着裙摆跳进江里泅水而去。   牧倾:“……”   那乐班管事的忙携了其余人跪在地上,“求王爷恕罪!”   “罢了。”牧倾摆摆手,今日他心情好,不予计较:“倒是有些心性,你也不必苛责与她。”   “谢、谢王爷不罪之恩。”那领班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被吓得冷汗涔涔。   牧倾让他们都撤了下去,楼澜衔着一块绿豆糕走出去,在琴上拨了一下,“她为什么骂你?”   “她觉得本王与爱妃在当着他们的面儿行那苟且之事……”牧倾兀自笑着给自己斟酒。   楼澜话题跳跃得快,抱着七弦琴进来,放在牧倾面前,“你弹给我听吧。”   牧倾放下酒杯,一手撑在地上微微倾着半身,调笑道:“本王只卖身,不卖艺。”   楼澜跪坐在他身前,看着牧倾,眼底微微有些痴色,怔怔地瞧着,然后抿了抿唇。   牧倾轻轻一笑,他本就长了张倾城国色的精致脸孔,微有醉态,衣襟敞开露出几寸精壮光洁的胸膛,瞧一眼便让人口舌燥热。“好看吗?”知道他在看自己,牧倾一手错开金扇遮住半面,眸中雾色泛红,眼角眉梢强势的媚气更是显眼。   “好看。”楼澜乖觉地点点头。   “过来。”牧倾随手扔掉金扇,将七弦琴挪开。   楼澜爬到他身上,蹭着,然后小声说:“牧倾,我很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牧倾瞳孔微微紧缩,马上掩饰过去,笑道:“有多喜欢?”   “反正就是很喜欢很喜欢。”楼澜搂住牧倾的脖颈,主动在吻在他唇边,学着平时牧倾吻他的样子轻轻湿润他的唇,舔开他的牙关厮磨温软的舌尖。   牧倾自然是知道楼澜为什么要这么说,情动是一回事,更多的,大概是他觉得背地里让政鸿去查那件事像是背叛自己似的。这样好孩子般的小乖巧让牧倾心里不可避免的又堵了一下,他开始陷入自我厌恶。   楼澜躺在他身下开始小声呻.吟起来,牧倾缓缓动作,柔声问:“疼?”   楼澜摇摇头,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此良宵,影卫们纷纷望天,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事后楼澜昏睡过去,牧倾抱着他回王府沐浴,擦干身体后将他放在床上,揽着他睡觉。   楼澜昏昏沉沉醒来一次,牧倾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已经回府了,睡吧。”   “牧倾……”楼澜意识模糊,伸手凌空抓了抓。   “我在。”牧倾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在这呢。”   楼澜忽然哭了出来,哭声像是无助的小动物,他往牧倾怀里拱,抱着他不住哭:“对不起……我有事瞒着你……”   “无妨。”牧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耳边小声说:“瞒着就瞒着吧,没关系。”   他小声哄着,楼澜的情绪慢慢平复下去,眼泪还未擦干便沉沉睡着了。   牧倾轻手轻脚将他脸上的泪水擦去,确定他不会再忽然醒来才轻轻下床,心头一阵繁杂的思绪。   “威远还没睡?”牧倾说。   一影卫倒挂下来,“是,温候正在和南法下棋,顺道等着王爷。”   “好好守着,楼澜醒了马上通知本王。”牧倾整了一下袍襟,信步出去。   后花园凉亭下李威远正在和南法对弈,他棋艺不精,走子乱七八糟,还非要拉着别人下棋,也就只有南法能受得了。   天气越来越暖,牧倾狂扇金扇走到凉亭下,端起早就放凉的茶水灌了一大口。   “王爷有烦心事?”南法下子淡淡道。   “一点点。”牧倾说,随后问道:“你们有何事?”   “没事,明儿要告辞了。”李威远被南法杀了一大片客子,脸色很不好看。   “这么快?住了还不足一月。”牧倾说。   “留在这里让狗咬?”李威远脸色灰败,想起李家人如今的嘴脸就满心不耐烦,瞥着牧倾道:“你怎么了?”   牧倾烦躁不堪,皱着眉。   李威远道:“这里又没外人,说吧,你小子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不清楚。”   牧倾心中淤堵,的确很想一吐为快,便掐头去尾将前因后果简单说明了一下,随后道:“他现在整天想着这些事,我怕他憋出病来。”   李威远面无表情:“草菅人命,你这个畜生,朝廷怎么就出了你这个渣滓。”   牧倾没去管他,南法落子,抬眼笑道:“那王爷你打算瞒着他到什么时候?”   “天荒地老。”牧倾马上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爷,万万不要自欺欺人。”南法说,“事情总得有解决的一天。”   一扯上楼澜牧倾就显得特别没有主心骨,特别墙头草,特别不是男人。   “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他坦白?”牧倾说。   南法道:“若王爷觉得得不偿失,那便一直瞒着也好,总归是王爷你的家事,我等外人也不好过多干涉。”   牧倾皱着眉,“你是没见过他那个倔脾气,当初赤玟罚他长跪,大冷天的,他那么畏寒竟然说跪就跪,一点软都不服。我若是告诉了他……”   “他绝对一刀把你杀了。”李威远接口道。   南法摇摇头,“只怕楼澜再也不想见王爷一面。”   “我怕的就是这个。”牧倾神色落寞,用情至深可见一斑。   “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王爷不会不懂。”南法说。   牧倾沉默一会,直接站起来走了。   南法继续和李威远下棋,笑道:“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王爷动真情。”   “当你没有一件东西而别人都有时,那件东西对你来说的诱惑就非常大,哪怕只瞧一眼便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李威远漠然道。   “嗯?”南法抬起头。   李威远神色冷峻,瞧着牧倾走远的背影落寞道:“牧倾这辈子身边就没有个真心对待他的人,所有人都在算计他,这些人里甚至包括了他的亲爹。他在战场上无惧无畏你以为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下了马连个嘘寒问暖惦记他安危的人都没有。负了伤,所有人都只关心他的生死,还能否再战,伤好了又是万人敬仰军心所在的小王爷,没人问他疼不疼。所以,楼澜对他来说是个异常奢侈珍贵的存在,他不知所措也是情理之中。”   南法沉默良久,终没再说什么。   翌日两人辞行,楼澜昨晚疲惫不堪还在睡觉,牧倾也没叫他,送到府门口就算了。   李威远和南法驾马离开,南法道:“将军。”   “家事,不去管。”李威远说,“走吧,京城都是一群人精,还是我们北平小老百姓淳朴。”   南法笑了笑,扬鞭策马。   牧倾一夜未眠,疲惫地揉着眉心回到房中,楼澜恰巧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将被子踢掉了点。牧倾过去将他的被子盖好,褪下外袍躺在楼澜身边,轻轻搂着他,感受着楼澜的体温陷入长久的失神中。   直到楼澜睡过一觉后自然醒过来,在牧倾怀里伸了个懒腰,拼命拉长身体,然后愉快地在牧倾唇边亲了一下,麻溜爬下床。   牧倾失笑,随着他一块起来,洗漱后又陪他出去吃小摊,走一路吃一路,边吃早点边逛街。得知南法和李威远已经走了后,楼澜有点失望地小小哦了一声。   路过辰轩的住处时,楼澜的心虚表现得异常明显——拉着牧倾火速路过刹那都不带停顿的——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过去后甚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天真得近乎呆傻。   牧倾看在眼里,那些情绪一点点在眼底堆积起来,他想了一晚上了,也许真的该坦白,他既不想继续欺骗楼澜,也不想楼澜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觉得愧对于自己,明明是自己愧对于他。   “楼澜。”牧倾拉着他的手,顿住脚步。   “嗯?”楼澜仰头看着他,眸子像幼兽般亮晶晶。   “你有事瞒着我?”牧倾说。   楼澜神色一僵,脸上顿时有些苍白蔓延上来,他不说话,不否认也不承认。   “是何事?”牧倾柔声说,“一怒楼?”   楼澜显然有些慌张起来,牧倾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吗?”   楼澜最终点点头,微微揪着长眉,像是害怕牧倾生气,更加抓紧了他的手,“当初太子说……掌柜的他们,都是你下令灭口的……我原本不信的,但是政鸿说府衙内没有留下案件卷宗……跟你当初说的不一样……”   牧倾微微蹲下来,正视他的眼睛,“若我说,与我无关,你会信吗?”   “我信啊。”楼澜点点头。   牧倾一把将他拥在怀里,沉声说:“的确,当日是我下的令,是我命人杀了酒楼内大小二十一口。”   他感觉到怀中楼澜温软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于是便抱得更紧,只道:“就算如此,你也别想从我身边逃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若你想报仇我便以刀自戕随了你的愿,但我也要你陪我一块死。”   第 47 章   牧倾牵着一步一踉跄的楼澜回到容王府,千鹤远远就看到楼澜僵硬的步履和苍白的脸色,心生疑问,靠近后发现牧倾的脸色也不好看,当即也不敢多言。牧倾拉着楼澜回了房后他将影卫唤了下来,“发生何事?”   影卫附耳过去,叽叽咕咕了几句。   千鹤眉间一皱,“主子自己说的?”   影卫点点头,我们王妃可伤心。   “怎么……怎么……”千鹤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什么办。   房中楼澜双手有点发抖,他被牧倾抱在怀里,不挣扎也不叫嚷,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让牧倾有些意外更让他忐忑,他宁愿楼澜哭喊着骂他几声。   静了许久,牧倾紧紧抓着楼澜的手腕,拨开他眉间的额发轻声道:“你好歹说说话。”   “为什么……要杀人?”楼澜皱了皱眉又松开,又疑惑地皱起。   牧倾如实相告:“因为想要你的声音,那时只想要你的声音。”   楼澜眸中蓄满了眼泪,他抬眼看着牧倾,一眨不眨,强忍着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汹涌泪水。他开始推搡牧倾,紧咬着牙把他使劲往外推。   “楼澜……”牧倾无力道,想留下又想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   楼澜一言不发把牧倾推了出去,慌慌张张地把门合上,将牧倾关在外头。   没多久里面就响起了楼澜大哭的声音,那种遏制不住的失望和崩溃充满了牧倾的耳朵,让他忍不住想闭上眼睛捂着双耳不去听。   牧倾一直站在外面,神色无措,他第一次显得有些无助,一时也无人敢上来劝慰他。千鹤听着里面楼澜的哭声想上前去,被千寻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带着千鹤下去。   说不清过了多久,楼澜从大哭变成哽咽,哭得累了又慢慢改为抽泣,哭得直打呃逆。   牧倾在外头站了几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一把将门推开。楼澜已经不在房中,牧倾寻着哭声走到暖阁,楼澜正趴在床上小声哭着。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进来了,楼澜把被子拽过来蒙着头,自己哭自己的。   “你哭过便不要再记恨我,好吗?”牧倾过去两三下将他从被子下挖出来,楼澜双眼兔子般通红。他端了杯茶喂过去,楼澜别过脸。   牧倾将茶放回去,“是我的错,你可以生气,但不能气太久。”   楼澜忍着喉咙里的呃逆,擦了把眼泪,盯着被子上的锦花发呆。   “你不肯原谅我是不是?”牧倾将楼澜搂在怀里,“没关系,只要你听话,乖乖吃饭保证不逃走,不伤害自己,我就什么也不做。”   他口气慢慢阴森下来,沙场荡涤出来的杀气代替了他之前的一身温柔,牧倾说:“否则,我便去杀了辰轩。”   楼澜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牧倾笑起来,充满杀气的笑容让楼澜觉得很陌生,他重新端起温凉的茶递到楼澜嘴边,楼澜依旧一动不动。牧倾笑道:“来人。”   马上有人在外应声道:“王爷有吩咐?”   “去杀了政鸿,将辰轩捉来。”牧倾冷然道。   “是!”   “等一下!”楼澜急忙喊道,听到外头的脚步顿住,他才转身看着牧倾,眼里只剩下一丝恐惧,这样的眼神亦是让牧倾觉得陌生。   牧倾神色未变,将茶水递过去,楼澜拿掉盖碗捧着茶盏咕嘟咕嘟喝掉半杯。   “这样才乖。”牧倾笑了笑,将茶盏随意放到一边,道:“平日这时候你都在午睡,睡醒再排膳吧。”   他掀开被子,楼澜脱了外袍乖觉躺进去,然后裹着被子滚到了床角,背对着牧倾。   牧倾并不介意,小声说了句睡吧,便起身离开了暖阁。   千鹤跟千寻守在门外,牧倾出来后,千鹤跟在他后面,忍不住道:“主子何须这样,他只会更恨您。”   “他那么倔强,哄是没用的。”牧倾语气里充满疲惫,“不做无用之功,浪费时间。”   这是在谈情说爱,又不是在打仗,千鹤心里忍不住插嘴一句。   千寻一直未发言,伺候牧倾更衣唤了朝臣和啸烨来问一些前朝的事。   自那之后牧倾再也没有听到楼澜丝毫的声音,他再也没有跟牧倾说过一句话,也没掉过一滴泪,无悲无喜,像个傀儡般。因为牧倾的威胁,自然也没有过偷偷溜走的行为,还是与平常一样,乖乖吃饭睡觉,只是再没有笑过一下。更多的时候是睁着那双漆黑的眸子,脸上满是茫然无辜的表情。   刚开始,牧倾满以为自己是不介意的,只要他乖乖呆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但是日子久了,他开始想祈求更多,最初他想只要楼澜答应不再记恨他,慢慢变成和自己说说话,最后直到现在,他心里的渴望是哪怕楼澜正眼瞧自己一眼也好。   楼澜穿着件粉橙色的小褂子正蹲在秋千架旁边跟鸭子玩,牧倾远远看着,望而却步,不想扫了他的兴致。   “主子。”千寻一身鲜红锦衣从后面走来,道:“仁亲王府的柬帖。”   牧倾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牧之的诞辰邀他前去。往年这个时候去或不去都看牧倾当天心情是好是坏,如今他的心情自然算不上好,千鹤满以为牧倾会拒绝,却听他道:“去回话,明日巳时本王自当准时。”   “是。”千寻退下去。   每年这个时候,应该算是兄弟俩唯一聚在一起的机会,终究是他的哥哥。   “主子带楼澜去吗?”千鹤小声询问。   牧倾淡然道:“他应当是不乐意的。”   说罢走上前,楼澜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抱着鸭子站起来转身木木地看着牧倾。   牧倾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坐到秋千上,将他抱在身前,笑道:“明日带你出府串门,去仁亲王府,好不好?”   楼澜没有表情地摇摇头,摸了摸小鸭子的绒毛。   “好,那便留在府中,我早些回来。”牧倾抱着他在秋千上晃荡,将下巴搭在楼澜的肩上,闭上眼睛享受暖春的阳光。   当日牧倾去了仁亲王府,这本是可有可无的一场宴席,但是留在容王府,他知道楼澜是不想见到他的,牧倾过来完全是出于一种逃避的心理。   千鹤跟千寻随他一同前来,仁亲王牧之诞辰这日客人只有牧倾一个,年年如此,往年牧倾若是不来牧之自己独吃一席,来了便与他兄弟同欢。   “听说你近日心情不好,先前还当你不来了。”牧之也没候着他,早就自己动上筷子了。   牧倾进来便烦躁地挥手,宴厅内候着的下人和千鹤千寻均候在了外头。   “这不是来了,啰嗦什么。”牧倾落座,将酒杯推过去,牧之给他倒了酒,是香醇的梨花春,可惜不是牧倾爱喝的那种味道,他也没说什么,仰头一饮而尽。   “就你自己。”牧之好笑道。   “他在生气,不愿跟我过来。”牧倾说。   牧之兀自笑了笑,给牧倾的酒杯满上,“你究竟当他是什么?”   “皇上让你问的?”牧倾冷眼瞥过去,“你前几日连夜入宫,就是为了这个?”   “不过白问问,你又开始疑心疑鬼,一点兄弟情都没有。”牧之一脸不耐烦,“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我倒是有问题想问你。”牧倾冷笑道:“仁亲王八日前应诏连夜入宫所为何事?皇上竟要你进密室相谈。”   牧之挑眉:“你知道?”   “满皇宫都是容王府的眼线你会不知?”牧倾冷冷笑着。   牧之道:“今日是我生辰,你就不能留着别的时候问,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   牧倾沉默一会,脸色有些阴沉,随后将酒壶拿过来自斟自酌,“若真不顾兄弟情,你根本活不到今日。你可知我起过多少次要杀你的念头,却又统统放弃?”   闻言牧之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笑道:“你没少做过大逆不道的事,唯独对我没下手,我自然是知道的。”他低叹了一声,摩挲着酒杯道:“皇上怨你活剐了秦然。”   “秦然该死。”牧倾冷声说。   牧之道:“皇上和秦然之间……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牧倾现在满脑子都是楼澜,根本顾不上赤玟,也不想去顾任何人,便随意嗯了一声,晃了晃酒壶,“空了,来人!”   牧之有微微色变,下人重新上了酒又退了出去。   “他恨我,是不是?”牧倾斟满酒无所谓道。   牧之点点头,牧倾笑起来,“恨吧,这天下就没有不恨我的人。大哥,你也恨过我吧。”   一声大哥让牧之的背脊有些僵硬,他抬眼看着牧倾,“你是我亲弟弟,我为何要恨你。”   “牧容死时,我将他从漠北运回来,你死活要开棺见他最后一面,我下了死命令不准开棺直接下葬,知道为什么吗?”牧倾捻着酒杯,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凉薄,“因为他死后我剖出了他的心肝,你若是见他那样的惨状,一定会恨不得立刻将我大卸八块。”   牧之一愣,却摇着头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再提。”   “牧容死得惨,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重蹈他的覆辙。”牧倾说。   牧之举杯,和牧倾碰了一下,仰头饮尽,深呼吸一口道:“皇上怨你杀了秦然,更怕你会用楼澜取代他,皇上之前召我入宫,是让我杀了你。”   牧倾一动不动看着他,牧之垂着视线,“这酒里,我下了符岩。”   牧倾沉默着,捏着酒杯,静静道:“符岩无解,可你也喝了。”   “是。”牧之正视他,轻声说:“你是我弟弟,君命不可违我便当你的垫背,陪你一起死。”   咔嚓一声,酒杯硬生生在牧倾手里碎裂。   符岩之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解药更是求无所求,中毒之人半吊着一条命不死不活,只能苟求十年之命,十年后毒发身亡。   第 48 章   “仁亲王真是好忠心啊。”牧倾说,“竟然替皇上来杀我这个亲弟弟。”   “这也是父王的命令。”牧之皱着眉,有些悲痛道:“先前父王从漠北回京述职,将符岩交予我,临行前叮嘱我若你以后有任何不轨之举,便让你将符岩服下。”   “留我十年的命,替皇上稳固江山,然后就放任我去死,是吗?”牧之不说话,牧倾狷狂大笑,近乎疯癫,“好个牧容,死后竟也能再算计我一把!”   牧倾双目恨得赤红,一手抓住桌沿猛地掀翻了酒席。   里面巨大的声响传出来,吓得千鹤一哆嗦,刚要回头,窗户却忽然破裂仁亲王被牧倾一脚踹了出来。   “王爷!”千寻一惊,牧之在地上滚了几遭捂着钝痛的胸口撑起身体,千寻忙去扶着他。   千鹤完全愣了,下意识转头去找牧倾,眼里却只映出一片显眼的红色。   “主、主子!”千鹤惊怔的瞪大了双眼,破门而入。   厅中牧倾站在一片狼藉中,面色惨白,唇边竟然在不住溢血,茶白的长袍斑斑点点全是腥红的血迹。千鹤完全惊呆了,连忙要去扶,牧倾却挥开他,步履飘浮地走出去。   他微微抬手,凝聚内力想要一掌劈死牧之。   牧之皱眉道:“牧倾,你若强行运功只会急毒攻心死得更快!”   他说的,自然是实话。牧倾自己都能感觉到阴寒的毒气随着他的内力在筋脉游走,在催他的命。   “你将千寻安插在我身边,若是想杀我,早干什么了,为什么偏偏要是现在!”牧倾怒吼着,“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千鹤怔住,看着千寻不知所措,而千寻也刻意逃避了他的目光。   牧倾一旦运功体内的毒气便汹涌逆走,他开始不住咳血,眼前阵阵发黑。   “主子!”千鹤终于回过神,去扶住牧倾的身体,在晚一步牧倾就要从阶梯摔下去了。   “去杀了他。”牧倾擦了一把唇边的血,声音轻而充满冷漠。   “是!”千鹤咬着牙,抽刀在手,足下猛蹬朝牧之劈砍而去。   刀刃相撞,铿地一声砍出炽烈火花,千寻抽刀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滚开!”千鹤怒吼着,曲起五指身上登时火光冲天,他一身正邪交织的功夫,寒怒而发,硬是将千寻击退三尺。   “千鹤……”千寻脖颈上被他手中藏着的蝉翼刀划出三道不深不浅的锋利切口,血液汹涌洇进衣服里。   “你胆敢背叛主子!我让你死!”千鹤紧紧咬着牙,明明眼底已经积起了一层透明的眼泪。   “我没有背叛主子,我的主子,从最开始就是王爷。”千寻微皱着眉,声音有些发抖:“千鹤,我们各为其主,你不要怪我。”   千鹤不再废话,猛地挥手,袖中蝉翼刀抖出,暗器般激射出去,千寻偏头躲过,拎着长刀横亘在胸前,等着他攻上来。   王府侍卫疯涌上来,将牧倾和千鹤团团围住。容王府三名影卫从屋顶跳下来,抽刀守在牧倾身边,只等牧倾一声令下。   牧倾拾阶而下,很慢,他全身的经脉像是有细针游走般满是尖锐的疼痛。   “牧家,全是一堆蠢货。”牧倾走过去,千鹤自觉收刀站到一边。   千寻挡在他与牧之中间,牧倾没去管他,视线越过千寻肩头看着牧之,“值得吗?你的忠心,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以为牧容是怎么死的?”牧倾皱着眉狂笑,一瞬间发怒,“牧容去漠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来无回!什么狗屁的以身殉国,是他功高震主,狗皇帝让他死在漠北!他才那么容易叫人一箭穿心从马背上射落踩踏致死!他明明知道!却心甘情愿为这么个皇帝去死!”   “那是父王的事……”牧之攥紧五指。   “懦夫!”牧倾大骂:“你永远就只会躲在牧容背后!他让狗皇帝害死了!你却帮着狗皇帝的儿子再来害我!牧之……我死之前,一定把你搞得比我还惨!”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牧之看着他,虽然眼中满是歉意,但是他知道牧倾再也看不到了。   牧倾后退一步稳住踉跄的身形,他搭着千鹤的肩,弯腰喷出一口血。   “回府!”千鹤心急如焚,半拖半抱着牧倾吩咐道。   “牧倾,符岩废武,你若不再如此冲动强行运功,十年内定可安然无恙。”牧之对他远去的背影喊。   牧倾扬起惨笑:“多谢大哥提醒……”   千鹤急得手足无措,将牧倾扶着出去回府医治。   院落内侍卫林立,牧之目光低垂,随后看着千寻道:“难为你了,跟在他身边十数载。”   千寻态度恭谦:“其实容王早就察觉,他去哪都将属下带在身边,任何有关前朝之事都只吩咐锦衣卫去办,亲近之人也只让千鹤靠近……”千寻一顿,“他只是,为了千鹤才将属下留到现在。”   牧之低叹着,看着一群白鸽从墙院扑簌簌飞过。   外头,千鹤转身看着仁亲王府的大门,抽刀将鲜红的衣袍割下一片,猛地将长刀扔出去,玄铁长刀冲势未消将那片赤红的云锦钉在王府大门上,刀身嗡嗡微颤。他跃上马车,用力抽下一鞭子。   “统领,王爷脉象紊乱已经昏过去了。”影卫在里面喊。   千鹤怒道:“主子中了符岩,老小先去告诉徐大夫让他准备着,小五你马上进宫,把总指挥使大人叫来!”   “是!”两人应声,跃出马车,脚尖轻点一个瞬身不见踪影。   楼澜本在房中午睡,还没睡着便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是从偏房发出来的。他揉着眼睛拾起小褂子穿好,下床出去看了看,偏房中无数人来回进出,更有丫鬟哭着端出一盆血水。楼澜在外面朝里看,什么都看不到。   千鹤转身看到他,心里咯噔一声,他走近楼澜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强扯出一道笑容,道:“主子喝醉了,你去看看?”   他自然是不敢擅自告诉楼澜的,万事都要等牧倾醒了再说。   楼澜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千鹤大口喘息一声,狠狠揉了一下自己的双眼,低声吩咐道:“任何人,都不要将主子的情况告诉他。”   “是。”屋内一连串应声。   徐认皱着眉,探过脉搏,将药箱合上,“王爷剧毒侵体,不是长寿之兆。”   “是中了符岩。”千鹤抖着声音说。   啸烨冷声道:“你可有办法?”   徐认摇了摇头,“若是鸩毒,王爷自行逼出就可,但是符岩废武,若是王爷运功逼毒只会适得其反,如今天下符岩无解大人应当是知道的。”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千鹤喊道。   “我也无能为力。”徐认叹道:“王爷此后也不得动武,符岩毒发要十年,否则定然折寿。”   啸烨一言不发,抬脚离开。   千鹤忙去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踏平仁亲王府!”啸烨漠然挥开千鹤的手。   “别去,万事等主子醒来再说。”千鹤道。   啸烨冷冷看着他:“你放心,我自当留千寻一条狗命。”   “我不是那个意思!”千鹤怒道。   “师哥,你冷静点。”麒麟皱眉上前,一把将啸烨的绣春刀拍回去,“就照千鹤的意思,先等王爷醒来,或者你先回宫,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仁亲王这么做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宫里有恬戎。”啸烨说。   “那你就老实等着!”麒麟喊道。   啸烨一言不发走回床前,麒麟问道:“大夫,王爷短期内可有性命之虞?”   “暂时无妨,王爷只是毒气逆走,心脉有些受损,养一两月便无事。”徐认说。   “也就是说,主子只剩下十年寿命了?”千鹤冷汗涔涔。   “是这样。”徐认口气伤感道。   “王爷何时会醒?”啸烨问。   “王爷底子好,再过几个时辰自然便醒了。”徐认拎起药箱,“我在这里也无用,只能给王爷煎些滋补养身的药来。”   徐认出去了,三人站在床边。牧倾躺着陷入重度昏迷中,青丝散乱在枕侧,唇边还有一丝未擦净的干涸血迹。   “我……我出去看看楼澜……”千鹤喉间涌动着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走到门外,肩膀骤然耸了耸肩,终于忍不住弯腰张开嘴无声地大哭起来。   麒麟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何以这么伤心,主子命不久矣,我等以刀自戕便是,不要想多了。”   “毒是老王爷给的,仁亲王笑吟吟地骗主子喝下去,凭什么!”千鹤情绪激动,“他替这王朝做了那么多,这个王朝给了他什么!”   “女儿家才去想这些,天下不公平的事多了。”麒麟道:“你就算怨天怨地也不能把王爷折进去的寿命抢回来,万事理智对待,把我等风险将到最低。”   他没去提千寻,提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晚膳楼澜自己独坐,身边空落落的,平时牧倾定然会在边上看着他吃饭,今天连人影都没见到。楼澜自己扒饭,麒麟走进来瞧见楼澜疑惑的眼神,勉强笑道:“王爷还没醒,主子不必挂记。”   楼澜还看着他,麒麟道:“属下锦衣卫副指挥东麒麟,公子应是见过的。”   楼澜顿了顿才想起来,先前的确是见过他,便低下头继续吃饭。   “公子。”麒麟站在楼澜身后,轻声说:“明日若是王爷醒了,公子陪王爷说说话可好?”   楼澜自然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扒干净碗里的饭,又拨了些饭菜,端去喂小鸭子。   “公子。”麒麟不依不饶。   楼澜擦了一下唇角,澄澈的眼睛看着麒麟,“牧倾怎么了?”   麒麟一怔,只道:“王爷只是有些醉酒。”   楼澜转身走了。   第 49 章   牧倾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床边三道矗立不动的黑影,正常人一醒来见到这样的画面指定吓一跳。   “主子,您好点了吗?”千鹤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牧倾咳嗽两声,撑起自己的身体半躺着,麒麟端了杯温水来,牧倾接过去漱了漱口中的血腥气,眉宇间满是疲惫的神色。   他刚将茶盏推回去,觉得舌尖寡淡时麒麟便捻着参片送进他口中。   牧倾抬眼随便一扫,揉着眉心道:“本王睡了多久?”   “不到六个时辰。”啸烨握着刀立在一边,“王爷……”   牧倾微微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只道:“把消息压下去,万不能传到前朝,更不能让威远知道。对外只道本王与仁亲王又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总归不是第一次了。”   麒麟道:“王爷放心,师哥已经命人严密封锁了消息,只是仁亲王那边……”   牧倾疲惫道:“他若是不想半夜被人拖出去乱刀砍死,自然不会主动捅出去。”   “王爷不打算追究?”啸烨问。   牧倾道:“徐认是沐春谷出来的神医,他说本王还有的救?”   三人一阵沉默,牧倾自然是什么都清楚的:“那就是没得救了,将死之身,还追究什么。”他接过千鹤递来的药小口喝干,随便把碗扔回去,阴狠道:“十年太久了,要毁掉这个王朝,一年足矣。”   “王爷有何吩咐?”啸烨恭敬问道。   “宫内情况如何?”牧倾问。   “只怕皇上的命令是让王爷立刻死,而不是延缓十年。”麒麟回道:“仁亲王将消息送入宫后,皇上便坐立难安至今。”   “仁亲王倒是忠心,晓得此法才能杀了主子。”千鹤恨得咬紧了牙,牧倾去仁亲王府赴宴之前,千寻一定知道牧之要做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皇上操之过急了,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知还会再做出什么……”牧倾邪笑起来,心里却是一片悲凉。牧倾的武学修为登峰造极,想杀他,十个啸烨这般的高手都不足为惧,若是用毒,哪怕是鹤顶红他也能尝出来,即便是不小心服下给他一两个时辰便能将毒逼出,到底是他的父亲了解他,派人不辞辛苦走遍天下为他的亲儿子寻来了这杀人于无形的符岩。   啸烨道:“属下入宫去杀了皇上?”   “急什么。”牧倾否决了,抬手道:“本王的扇子呢?”   千鹤将金扇寻来放到牧倾手中。   牧倾一手错开,看着扇面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眼底的神色变得柔软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本王不得好死,如今倒是随了他们的愿了。”他轻声道:“楼澜可知道这件事?”   “没有。”千鹤摇摇头,“瞒得好好的。”   “他人呢?”牧倾问。   千鹤道:“已经睡下了,晚膳也乖乖吃了。”   牧倾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金扇发呆良久后随手交给啸烨,淡淡道:“将它毁了吧。”   “是。”啸烨将金扇接过。   这把天蚕丝制成的金扇跟着牧倾快二十年了,是牧容赐给他的,原本扇面四个醉生梦死大字硬是牧倾命人剐了去,又让楼澜在上头写了圣人不仁四个字,如今命令一下,不知是针对牧容还是针对楼澜。   翌日天光大亮,徐认早起亲自在药庐煎了药送进来,与牧倾长谈许久。   锦衣卫正副指挥使一直待在容王府,一点没有回宫的打算,牧倾也什么都没吩咐下去,若是两人一旦回宫,宫里的那位不知又得受到什么惊吓,如今这暂时的平平静静也好。   牧倾自从醒来每天只向千鹤问楼澜的近况,何时醒来,早膳吃了什么,今天又跑哪玩去了,自己却一直住在偏房,没有去找楼澜。   千鹤不知道牧倾在逃避什么,自然不敢也没心思问。他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打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牧倾这么个主子,以前在漠北打仗的时候,千鹤才七八岁,跟着牧倾的马蹄后在校场到处乱跑,牧倾出城应战他就趴在城墙上往下看。   从小到大,牧倾待他与其他的侍卫自然不一样,千鹤也知道牧倾疼自己,所以更是把牧倾当成唯一的亲人看待。如今飞来横祸,他以前和千寻日日腻在一起却什么都没察觉,千鹤简直想以死谢罪。   “你若是难过,本王马上安排人将你嫁到仁亲王府去。”牧倾一身单薄的绯色长袍立在廊檐下,身后的啸烨和麒麟寸步不离。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以前孱弱了些,眉宇间强势的狠戾反而更加锋芒毕露。   “主子还有心情说笑。”千鹤原本蹲在阶上暗自伤神,听见背后的声音便立刻站了起来,眼眶通红,低着头站在牧倾身前。   “你放下了,便当本王在说笑。”牧倾手里握着一把玉色折扇轻轻摇着,他也有自己的牵挂,自然是能体谅到千鹤心里的痛楚。   “主子,您其实早就知道了是吗?”千鹤目光越过牧倾的肩头,盯着那俩人,“还有你们也是,甚至是南法……”很多事他立刻就想通了,以前牧倾去北平前为何硬要自己把千寻抽伤,还有南法从北平来时和千寻说得那番话,那么明显,自己偏偏却毫无察觉。   “以前你还小,不说是怕你表现得太明显暴露了,后来你与千寻有情,更加说不出来了。”牧倾说着,摸了摸千鹤的头,“放不下便去找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属下生是容王府的人,死是容王府的鬼。”千鹤硬邦邦说完,一抱拳,“属下去将房间收拾一下。”   牧倾摇着折扇站在廊檐下吹风,身后啸烨淡淡道:“王爷就不怀疑,千寻的情也是假的?仁亲王想必也知道王爷很看重千鹤。”   牧倾没说话,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过去。他的确是像南法说的那样,表面强硬,内心优柔寡断。   麒麟轻笑了一笑,随着牧倾的脚步慢慢走,轻声道:“千寻的情是真的,否则若是在这方面玩弄千鹤,王爷早杀了他。留他到现在,王爷心里只是有丝侥幸,希望他能为了千鹤不再和仁亲王有任何瓜葛,两全其美。”   啸烨点点,“懂。”   麒麟白他一眼:“你自然是懂,你跟千寻就是一类人,忠心大过天。”   牧倾没去理会身后两个人的叽叽喳喳,一路走到后花园,在秋千架上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眼中的寒潮才慢慢退去。   “他还是时常在秋千上发呆吗?”牧倾远远站着,并不靠上前去。   “是,先前倒是不清楚,近日总是膳后就到后花园来,晃着秋千也不说话。”麒麟说。   牧倾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听到楼澜开口说话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个念头思量了数日,从醒来到现在也依然没有下定决心,直到这一刻看到楼澜茫然无辜的眼。他原本是那样无忧无虑,单纯明丽,却被自己一手毁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楼澜。”牧倾走过去,轻轻唤了他一声。   楼澜抬起头,从秋千上下来站在一边不动。   牧倾过去牵着他的手,坐到秋千上将他抱在身前,“下人说你午膳没吃多少,怎么了?胃口不好?”   楼澜自然是没说话,却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牧倾有些苍白的脸庞,又放下了。   牧倾笑道:“我没事。”   他抱着楼澜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楼澜也乖觉地窝在他怀中不动。   这样静了良久,牧倾将楼澜放下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楼澜,你恨我吗?”楼澜摇摇头,牧倾的笑容惨淡:“但是却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楼澜看着他,然后点了一下头。   牧倾心尖一阵刺痛,面上强颜欢笑,最后捏了捏他的脸,轻声道:“那我放你走,随便你去哪。”   楼澜微怔,想去看牧倾的双眼他却已经起身,牵着他回房。   “你要带什么?”牧倾环视房中熟悉的摆设低头问道:“我来替你收拾。”   千鹤站在门外,眼泪汪汪,然后他挨了啸烨一巴掌。   “千鹤,去把小七杀牵来。”牧倾给楼澜叠了几件他平常穿的小褂子,同一叠银票和一把小匕首放进暖橙色的小包袱里。   千鹤应了一声,去王府马厩将一匹小红马牵了来,名驹七杀所产,年龄不大还在抽条长个的阶段,故身形和骡子一般大小,通体赤红唯有四蹄雪白,跑起来踏雪无痕足下生风。在北平的时候牧倾教过楼澜骑马,却也只敢给他一匹小马,免得路上摔了。   “不管去哪里,路上一定记得住客栈,不要幕天席地,着了凉就没人逼你喝药,不喝药病就不会好了。”牧倾一手牵着楼澜,一手牵着马缰往王府大门走。   楼澜心不在焉,跟着他走到门口,牧倾把马缰交给他,他抬头眼神茫然地看着。   牧倾弯腰拨开楼澜的额发,轻笑道:“我发誓绝不去打扰你的生活,永远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楼澜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牵着小七杀拾阶而下,又转头看了牧倾一眼,终于开口道:“你保重。”   牧倾有一瞬间的后悔,想阻止他离开,将他禁锢在王府里,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他站在府门口,看着楼澜的身影一点点被人潮吞噬,心里狠狠痛了起来,那巨大的痛潮像十二月的冰水般将他整个人慢慢浸没。   千鹤眼中酸涩,“主子舍不得,何必让他走,再说楼澜……也不一定真的不想见到主子……”   “算是是十年后,他也还那样小,何必耽误他一生。”牧倾嗓音沙哑,扬声道:“都下来。”   七名影卫瞬身出现,单膝跪地:“王爷。”   “楼澜喜欢北平,他应该会去北平,你们一路上都要暗中护着他,别让他生病,也别让他迷路。更别让他中了暗算。”牧倾字字清晰地吩咐,“悄悄的,别让他发现。”   “是!”影卫齐齐应声,追着楼澜的背影涌进人潮中。   “啸烨。”   “属下在。”啸烨从身后站出来。   “你也去。”牧倾冷硬道:“这天下也没几个能当你对手的人,你去本王放心些。”   “王爷……”啸烨愣住。   “京中自有麒麟替本王打点。”牧倾打断他道:“本王要你用性命去保护他,朝臣、仁亲王还是皇上,不管是谁,任何人一旦威胁到他,统统杀无赦!”   “属下遵命!”   番外上   隆冬时节,漠北的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般生疼。外头滴水成冰,岚召的散军兵败如野犬,战场上年幼的统帅战刀一挥,牧家麾下的精兵立刻如潮水般掩杀而去。   十五岁的少年骑在马背上,单手控制缰绳,肩上青丝飞扬,眼底是一片浴血奋战中沉淀下来的赤红血光。   “王爷落马了!”一道尖锐惊恐的声音直劈而来,牧倾转头,看着一匹黑色战马驮着个人跑过来,那人从马背上跌落跪在地上。   “你刚才说什么?”牧倾腰间系着一对染血的雪刀,说话间唇边氤氲出一团白色雾气。   “禀、禀告小王爷,少将军……”那人哆哆嗦嗦,“王爷他,让北岚的穷寇一箭射落,穿心而死。”   “放屁!”牧倾的一个身边面相英俊的少年抽刀骂道:“不过一支箭,容王爷会躲不过去?”   “千真万确啊两位主子!就在城北,副将让卑职赶紧将小王爷寻回去。”那人哆嗦着哭喊。   “去看看。”牧倾紧蹙长眉,拨转马头快马加鞭赶去城北。   时年战乱,城墙外到处都是死人堆,战场上四下空旷,严寒中呼出的气息滚着氤氲白雾融在举目可见的悲怆血光中。   城外们一片哭声远远传来,牧倾心里一紧,翻身下马用力拨开围挡着的人。   “小王爷!少将军!”副将领头,和其余士兵跪在冰冷的地上。   牧倾瞧见副将身前的空地上躺着那个人,一头墨色长发沾着血迹散落在地上,风华无双的脸孔上是种安心的表情。那是他的父亲牧容,大炎朝战功赫赫的容王,如今却胸前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浑身血迹斑斑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   “谁干的!”牧倾双目瞬间变得赤红,走过去一把提起副将狠狠一脚将他踹翻。   “回禀小王爷,我等遭到岚召的穷寇劫掠,王爷落马后我等已生擒了几人等小王爷发落。”副将悔恨不已地痛哭流涕。   “人在哪?”李威远走到牧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节哀顺变。”   “回少将军,已经让人押进城内关去囚室了。”副将说。   牧倾走近牧容的尸身旁,面对他毫无预兆的死亡,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上下检查一遍,致命伤便是胸前穿心而过的羽箭,身上也有马蹄踩踏的痕迹,想必是落马后导致。   “牧倾。”李威远在后面他一声。   牧倾站起来握着刀跨上战马,厉声道:“把王爷的尸首好生安置,三天后我要回京述职顺道把王爷运回京城安葬。回城!”   后面一叠声的遵命。   城门打开,牧倾骑马和李威远并在一起往里走,牧倾失魂落魄道:“我真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我理解。”李威远道:“我爹也是这么忽然之间就死了。”   “我觉得有蹊跷。”牧倾冷声说:“牧容不可能躲不过一只羽箭。”   李威远瞧他一眼,没说话。   回到城中,牧倾下令将人押进府中刑房,回主房换了下一身战甲,随便披了件袍子便去了刑房。   四方昏暗的空间里,粗壮的铁链从墙上延伸下来锁着四名正值壮年的汉子,他们不断拉扯束在双脚和脖子上的铁链,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牧倾一来,室内立刻静了下来。   没有人不惧怕这个少年,明明身形纤瘦,甚至长了张女儿般阴柔倾城的脸,一旦出战却让岚召精兵闻风丧胆。   “我不与你们废话,”牧倾寒冰入骨地开口,“你们,究竟是大炎的人,还是岚召的人?”   四人对视一眼,竟纷纷选择了沉默。   牧倾从武器架上取下长鞭,劈手一甩,极其锐利的声音响彻刑房,听得人心一颤,这样一鞭子若要打在人身上,简直不敢想象。   “是谁让你们来杀牧容!”牧倾磅礴的怒气犹如烈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竟这样不怕死。   牧倾眸子一虚,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便不再问话,狠狠一鞭子甩下去,登时刑房内满是鬼哭狼嚎,牧倾将心里的怒气全部发泄到这四个人身上。   他忽然手上一顿,瞥到门旁一个鲜红的小身影。   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似火般鲜红的锦衣,正趴在门边探头往里看。   “转过去。”牧倾冷冷道。   小男孩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转过身,接着他听到了抽刀的声音,一瞬间刑房便静了下来,似乎只剩下泊泊流水的细微声,然后是收刀回鞘的声音。   “主子,你在干什么?”他问牧倾。   牧倾走出刑房,回身将一把染血的刀扔进去,同四颗滚到角落的头颅堆到一起,然后关上门,蹲在他面前说:“主子在杀人。”   “等我长大了,就不用主子亲自动手,千鹤帮主子杀人。”他认真地说。   “好。”牧倾笑着揉了揉小千鹤的头发,然后缓缓收敛了笑容,轻声道:“千鹤,我爹死了。”   千鹤眨眨眼,漂亮的大眼睛里是一层水润的光,他说:“主子不要难过,千鹤会一直陪着主子。”   牧倾一手兜着他的膝弯将他抱起来,走到外面的日光下,“我没难过,永远都不会。”   三日后牧倾整顿一下,拉着容王的棺椁和少将军李威远回京述职。   两人一路上无话,李威远骑在马背上看着手里的一张纸口中念念有词,走了半日终于受不了的大吼一声,“不背了!什么玩意,这么多规规矩矩,所以老子最烦进京见皇帝!先帝也没像他这样动不动就把人召回去述职,我们在打仗又不是在郊游!”   “南法给你写的?”牧倾看着他毛躁的样子说。   李威远昂了一声,想到临行前南法的千叮咛万嘱咐,又认命地拿起来继续背。   “不想背就不背吧,我罩着你。”牧倾说,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马车上由士兵们拖着的漆黑棺椁,暗自庆幸牧容死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否则若是夏日,只能将他葬在漠北了。   晚上牧倾从马车上下来,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千鹤,嘴里咬着一把精致的蝉翼刀偷偷留下来。   李威远背了一晚上南法给他列出来的条条框框,还没睡,见到牧倾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你干什么呢?”   “嘘!”牧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摸摸溜到棺椁旁。   周围的士兵们都睡下了,李威远也跟着偷跑过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牧倾示意他帮忙,然后掀开了棺盖。   李威远:“……”   “帮我撑着!”牧倾说。   旁边一个士兵唔了一声似乎要醒过来,李威远眼疾手快,一脚将人踹晕过去,然后撑着棺盖,小声说:“你小子想干什么?”   牧倾不说话,直接跳进去蹲在牧容的尸首旁边,伸手胡乱解开他的衣物,一刀下去,剖开了他的腹腔。李威远不再吱声,警惕着周围,耳朵里全是牧倾切挖血肉的模糊声,大半夜的尤其渗人。   “带火折子了吗?”牧倾忽然说,伸手就往李威远的怀里扒,手上零星的碎肉全抹他身上了。   李威远一阵反胃,又得忍着不能骂。   牧倾吹亮火折子,李威远低头看着被牧倾挖得乱七八糟的尸体,一时愣住了。   “肝脏有毒,果然,他是中毒死的。”牧倾冷冷一笑。   “看转变的颜色,应当是剧毒。”李威远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皇上!”   “不是他还有谁能让牧容死。”牧倾拿起牧容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碎肉和血迹,又慢慢擦净蝉翼刀,阴冷地看着牧容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惨白脸孔,“你既然死得心甘情愿,就别指望我会替你报仇。”   番外下   牧倾翻身出来,和李威远轻手轻脚将棺盖放好,两人火速又溜了回去。   这是个巨大的秘密,却并没有让两人惴惴不安,皇上要真想赶尽杀绝,两人自然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我爹常说功高震主,下场必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李威远也凑到牧倾的马车里,冷得搓了搓手。   “先帝那么精明,怎么就把皇位传给了这么个蠢货。”牧倾躺下来,狠狠皱着眉,“仗刚打完就迫不及待杀手握重兵的重臣,人家要是再反扑回来,他拿什么抵挡。”   “下一个估计要轮到你我了。”李威远桀桀一笑,“这次把我们召回京鬼知道是为了什么,哎,你大哥不是在京城么,让他帮衬着点。”   “他?一个废物,只会纸上谈兵。”牧倾冷声道:“他们那种人,战场上死伤多少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串数字,一万或是十万,那都不是命,在他们眼里只是数字。”   “人命本来就是草芥般。”李威远叹了口气。   牧倾早就差人快马加鞭将牧容的死讯送到京城,等他们抵达时,容王府早就是一片缟素。他的大哥牧之跪在府门前,双目哭得通红肿起,牧倾牵着千鹤下了马上。   牧之见到那漆黑的棺椁呼吸一窒,痛哭着扑过来,将棺盖掀开了一道缝,还未往里瞧上一眼,牧倾便狠狠一掌拍下去,将棺盖合上,狠声道:“不准开!你好大的胆子!”   “我只想见父王最后一面!”牧之吼着。   李威远下马,道:“世子,你可知我们一路走过来耗了多少天?还是尽早让王爷入土为安吧。”   牧之急喘着,牧倾忽然一步上前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摁在地上,“你见完他若是能活过来我便让你见,若是不能,我让你陪他一起死!”   牧之被他掐得直咳嗽,亲兄弟打起来,一旁的下人自然也是不敢劝。   “好了牧倾,我们还得进宫,这时候刚赶得上早朝。”李威远说。   “千鹤,你留在王府,下了朝我来接你。”牧倾摸摸千鹤的头。   千鹤乖乖道:“好,我在这等主子。”然后小声说:“我替主子看着。”   牧倾一笑而过,将几名亲信和千鹤留下,连朝服都没换就这么朝皇宫驰骋而去。   九间殿,朝堂之上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九五之尊居高临下。   “牧卿?你回来了。”皇上看着牧倾说,口气寡淡。   牧倾声音不大,却贯彻朝堂,他道:“皇上,臣是容王次子牧倾,不是牧容,牧容早在两月前已经战死沙场,皇上消息这么不灵通?容王府上下都快被眼泪淹了皇上都不知道。”   他言之无礼,皇上眉间已经有些怒色,但是牧倾劳苦功高,尽管他刚及舞象之年,却是十足十的两朝元老,只能忍下去,“牧卿生前战功卓越,死后朕定当追封他为……”   “皇上在说笑?”牧倾上前一步,一片石青、靛蓝朝服中唯他一抹绯色长袍,他冷冷地盯着龙椅上的人,“人都死了,尸体烧成了灰,死后的名声就算再响亮又有何用?皇上是不是也想好了,臣死后追封什么?”   “大胆!”皇上接二连三被顶撞,终于动了怒,“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皇上觉得呢?”牧倾笑道。   “来人!”   锦衣卫掂了掂手里的廷杖,以牧倾冒犯龙威的罪名四个人将他的手脚摁在地上,当着朝堂上文武百官的面,两人执杖以凶狠的力道轮流砸在牧倾的脊背上。   他忍着痛,忍了一额头的冷汗,背上全是淋漓鲜血。   李威远看着心里默数着数,顺便记下了行刑的锦衣卫。   “退朝!”皇帝愤怒的挥袖,没等打完便自行下去了。   百官告退,朝堂上锦衣卫还在打。   四十杖毕,均打在了牧倾的脊背和后腰上,他竟一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得罪了,小王爷。”一个摁着牧倾左手的锦衣卫低声说了句,想把牧倾扶起来。   李威远挥开他,拉着牧倾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牧倾右手袖中蝉翼刀抖出,几乎和李威远同时挥手,两名执杖的锦衣卫喉咙喷血倒了下去。   “小、小王爷您这是……”另外四名锦衣卫吓了一跳。   “没你们的事。”李威远说,把牧倾扛起来朝外走,“咱们回漠北?杀了俩锦衣卫,等会这皇帝又得唧唧歪歪。”   牧倾没说话,扶着李威远的肩一步一趔趄。   “伤得如何?”李威远道。   “死不了。”牧倾说。   “刚才可真吓死我了。”李威远说:“我生怕他直接下令将你杖毙。”   “他才没这个胆子。”牧倾冷笑着:“如今他打完我一顿,自然不敢再动其他歪心思,否则若真不怕寒朝臣的心杀了我,他这皇位也坐不长久。”   李威远随便进了家客栈,撕下牧倾的衣服给他上药,大手粗糙,牧倾一直皱眉,他问道:“这么疼?不过是些皮外伤。”   “我估摸着有些伤到骨头了。”牧倾憋着一口气。   两名锦衣卫下手尤其狠,每一杖砸下来都恨不得将牧倾当场杖毙朝堂,如若不然,牧倾和李威远也不会默契至此杀了他们。   “这可难办了,留在京城养养?”李威远说。   “算了,早些回漠北,我有事要做。”牧倾撑起身体,在李威远的帮助下慢慢穿上衣袍,“去容王府,他死了,我该做什么?”   李威远面无表情:“跪在灵堂前大哭一场。”   牧倾皱眉:“哭不出来,爹死了又不是天塌了,有什么好哭的。”   李威远道:“天塌了就有的哭了么!你龟儿子的!”   两人去了悲痛恸哭声不断的容王府,府中上下自是一片缟素,牧倾却没什么感觉,他心里的钝痛早就慢慢逝去了。   “主子,您怎么了?”千鹤发现牧倾回来了,小跑着过来,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被吓着了。   “没事,等会便带你下去休息。”牧倾说。   牧之一身丧服走出来,看着牧倾的目光悲痛,轻声道:“牧倾,你跟我来。”   牧倾跟着他走到内室,牧之擦着通红的眼睛,交给他一个锦盒,“是父王上次回来时让我给你的,说是他死后,便由我转交给你。”   牧倾眉间一片疑惑,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天蚕丝制成的金扇。他将锦盒丢下,慢慢展开折扇,上头是牧容苍劲的手笔,四个字:醉生梦死,的确是牧容的亲笔。   “哼……”牧倾笑了一下,笑得凄凉。   他将金扇握在手中,转身离开,牧之叫住他:“父王的丧礼……”   “他不配让我跪着哭。”牧倾口气冷然,唇边的白雾好似喷薄出的一口寒霜。   牧倾一言不发地走出去,牵着千鹤跟李威远踏出了容王府。   他在一片风雪中与所有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狗皇帝,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第 52 章   日头下,楼澜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用绳子拴着一根胡萝卜吊在小七杀的眼前,小七杀便一直追着胡萝卜跑,怎么吃都吃不到。   影卫们痛心疾首,七杀你可是天下名驹能不能别像头驴一样蠢啊!一定是被我们王妃折服了所以才变蠢了!   啸烨一脸面瘫,确定是折服而不是同化了?   岔路口,楼澜拿着竹竿发呆。   糟!王妃迷路了!影卫们推推搡搡,老小快去乔装一下指路。   不一会就有个汉子一脸谄媚地冲楼澜跑过去:“小伙砸,问你个路,咱家从北平过来要去京城,请问怎么走哇?”   楼澜往身后一指,呆呆道:“我要去北平,往哪走?”   于是相互指了路,楼澜又把胡萝卜甩到小七杀的面前,小七杀又立刻欢快地跑起来,怎么还是吃不到!于是不爽地打了个响鼻。   老小回到影卫中,忽然有个声音道:“咱家是太监的自称吧?”   于是众人往下瞄,目光狐疑。   老小果断捂住下面:“我只是随便一说!看什么!总指挥大人就在这里,你们敢调戏我试试!”   啸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依旧面瘫,好想一刀砍死他们,这几天一路叽叽喳喳烦死了。他甚至开始在想,就在这里灭了他们回去就跟王爷说被暗算了这样的话王爷会信几分。   “有人!”途径树林,小五飞快抽刀。   后头果然有一队黑衣人拎着雾气追了上来。   啸烨倚着树干目光冷漠,拇指缓缓推出绣春刀。   “冲啊!大人快上!”影卫们火速分了一包糖果仁,排排坐等着看好戏。   啸烨把在他们这里受的气全撒这群杀手身上了。   这边楼澜骑着小红马哒哒哒哒一路不紧不慢地前行,后面一片刀光剑影,啸烨绣春刀一出几乎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掩杀而去。   啸烨的刀从未斩空过一次,锦衣卫的绣春刀被他使得煞气阴鸷,出刀时如滴水穿石迅速难辨,收刀时必有敌人鲜血渲染其上,由其刀刃封喉者定身首分离,下手绝不留情,场面之华丽血腥叫人望而生叹。   赞叹的叹!影卫们齐齐翘起大拇指,大人这么拼命一定十分想要我们的糖果仁作为奖励!   楼澜这边还是哒哒哒哒,他带着一顶小草帽遮住太阳,也换了身素色的衣服,赶路晒太阳时不至于那么热。   铿地一声,啸烨收刀,身上纤尘不染,滴血未沾,那队杀手却是尸首分离横七竖八死得到处都是。   京城容王府内,牧倾自从楼澜走后便一直萎靡不振,更是没有上过朝,他太高估自己了。楼澜在王府时,一日不见倒是能忍得住,那毕竟心里清楚楼澜就在身边,现在早就不知道走到哪了。   牧倾很想他,想把他抱在怀里使劲揉,想点一下自己的唇他便能亲上来。   寂寞是可以杀人的。   牧倾伏在软榻上,看着自己的小指,楼澜每次要他答应什么总是要这么翘着小指跟自己勾一下,殊不知尾指藏红线,每次一都能准确无误的拨动到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处。   过了许久,牧倾趴伏在软榻上睡着了,眼睑下一道褪不去的鸦青色,乍一看像是他长睫的投影,实则是中毒后难以长寿的征兆。   午时麒麟在厨房挥汗如雨,忽然心血来潮自己炒了菜,到房中叫牧倾,却发现他已陷入熟睡。楼澜走之后他难得睡得这样沉,麒麟将一件披风盖在牧倾身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主子呢?”千鹤端着盘菜放到桌上,愣愣问道。   麒麟道:“睡着了,你先吃吧,我去喂鸭子,长得越来越肥了,改天我们烤了吃吧。”   “你敢!那是楼澜养的,你小心主子把你给烤了。”   牧倾睡到申时才醒,趴着久了,后腰僵硬得发痛。他在榻上缓了一会才慢慢撑起身体,将身上的披风拨到一边,千鹤恰好端着药进来,“主子醒了?”   牧倾恹恹地皱着眉,接过药碗两三口喝光,咣啷扔回托盘上,“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主子睡得挺久了。”千鹤说着将托盘放到一边。   牧倾起身走出去,麒麟自觉跟在他身后。   日落时分牧倾倚在水榭的朱红石柱上,手里捏着一块豌豆黄掰下一小块碾碎了丢下去,荷塘里一群锦鲤争相恐后地抢食。牧倾看着群鱼,声若箜篌,“几日了?”   “已经八日了,王爷。”麒麟连忙道。   牧倾虚了虚眸子,眼神空荡荡,不容一物,“本王觉得都过去三秋了,怎么才八日。”   “那是因为王爷情思过重。”麒麟温吞吞说着。   “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他那么呆,不知道要迷路几次,给他一个月估摸着都走不到北平。”牧倾望着水面出神。   “怎么会呢,王爷多虑了,且不说师哥在暗中护着,还有一众影卫出谋划策,总不至于迷路的。”麒麟轻笑道。   千鹤端着豌豆黄的盘子默默地使劲摇头,不要太高估容王府的影卫了,他们可不比楼澜聪明到哪去。   城外小镇上,七名影卫抱着刀蹲在一家面馆的屋顶上,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小面馆里楼澜在吸溜吸溜地吃面。   小七杀被他留在外面,这呆子也不知道栓一下,幸好小七杀认主颇有灵性,也自觉的没有乱跑。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打过小七杀的主意,到底是天下名驹,走哪都惹眼。   这回又来了个不怕死的汉子,偷偷摸摸想去将小七杀牵走,屋顶上啸烨的绣春刀都抽了一半出来,然后面前就挡住了一张异常灿烂的笑脸。   “大人不必动刀。”一影卫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颗炒蚕豆,指尖蓄上内力一弹,炒蚕豆咻地激射出去在那汉子头上打出了个包。   那汉子一惊,登时怒气冲冲地乱看,然后就瞧见屋顶上站着八个拎着刀虎视眈眈的男人,非常可怕!一个面若冰霜站着不动,另外七个跳下来将他围住,看起来凶神恶煞,面部表情一个比一个丰富。   “你想干什么?姓甚名谁赶紧报上来!”   “这可是我们王妃的马,你爪子不想要了?”   “分分钟切你腹信不信!”   “王妃吃完了!快撤!”   七个人将那汉子拳打脚踢一顿火速躲到了暗处。   楼澜就吃一顿的功夫,出来便看到他的小红马旁边躺着个哭天抢地往旁边爬的汉子,他还以为是路过的乞丐,便将吃面找的几个铜板给了他,牵着小七杀走了。   影卫们从暗处出来,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既然王妃都垫付医药费了,再多打几下也无所谓。   啸烨从屋顶上跃下来,跟着楼澜走远,脸上是一副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人的表情。   这边牧倾晚膳后就到后花园来荡楼澜的秋千,总觉得再荡一会就能听到楼澜说“你下来吧该我了”。   他每日都鬼打墙般重复楼澜的路线,自打楼澜走了便没上过朝,不理朝政,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更别说基于毒杀这件事去报复谁了。真要算账,也该把牧容挖出来鞭尸,但都死了那么多年,早烂成了泥。   牧倾从以前就有梦魇的毛病,说以前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可能是牧容死之后,可能是先帝被他弄死的那一晚开始,总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李威远还曾揶揄他是亏心事做多了。近几年倒是好了些,送走楼澜后便是一天天被梦魇困着,每晚都睡不好,眼睑下的鸦青色越来越浓重。   “王爷,宫里的公公来传圣旨了。”   这天日头烈,晒得人皮肤发烫,牧倾正在凉亭下捻着根青菜喂鸭子,麒麟一身暗金色的飞鱼服晃过来。   牧倾精神不佳,有也没抬地厌烦挥了下手,继续喂鸭子。   麒麟下去了,来宣旨的太监和几个小内侍跪在正厅里,麒麟大马金刀走过来,一伸手:“王爷没空来接旨,给我就行,公公且回去吧。”   那太监一哆嗦,这种杀头之罪的无礼换成容王府的人,谁敢怪罪,只能把圣旨交上去。   “嗯?”麒麟皱眉看着地上的人:“还不滚?”   “是是。”大总管在宫里耀武扬威风光得很,见了锦衣卫也立刻耗子见了猫般避让三分,更别说在这容王府。   麒麟直接打开圣旨匆匆扫了一眼后便丢给一旁的王府侍卫,“拿去烧了。”转身大步离开。   “是!”侍卫将圣旨卷吧卷吧,拿去小厨房烧得只剩下两根青玉轴。   “王爷。”麒麟回到凉亭。   “怎么?”牧倾不耐烦道。   麒麟说:“您无故不上早朝,皇上以玩忽职守之罪将您的正一品御尊监国摄政王之职给撤了。”   “圣旨拿来。”牧倾淡淡抬起手。   麒麟:“……”   麒麟咳嗽一声道:“让属下给烧了。”   牧倾将一只体型小的鸭子抱起来放在石桌上,淡淡道:“是赤玟的手笔吗?”   “是皇上的笔迹。”麒麟说。   “罢了,他登基后我便还政,早就说好了的。”牧倾不骄不躁,情绪上基本没什么波澜,“这是仁亲王的主意吧,按照赤玟的性子,不会这样温吞吞行事,直接一杯毒酒送到容王府了。”   “主子如何打算?”千鹤问。   牧倾专心致志的鼓捣鸭子,忽然一皱眉:“去把徐认叫来!”   “王爷身体不适?”麒麟打发一旁的小丫鬟去叫徐认。   牧倾两手捏着小短翅膀外两边拽,“这鸭子养了也小半年了,怎么就不见长大?连绒毛都还没褪,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麒麟:“……”   千鹤:“……”   第 53 章   “主子,就算真有问题,徐大夫也不会治吧。”千鹤说。   牧倾硬是让人把徐认叫来了,徐认哭笑不得,跑来给看鸭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只道:“能吃就没什么大问题。”   牧倾纤长的手指在小鸭的脑袋上一弹,鹅黄色的小鸭子扑腾着小短翅膀吧唧摔在茶壶上,在石桌上晕头转向,到处扑腾,牧倾道:“跟主人一样呆。”   牧倾就这么骤然间被撤了摄政王一职,他自然没有心思去管早已沸沸扬扬的前朝,千鹤和麒麟整日跟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吃饭睡觉溜鸭子。   没有人心急,不管是撤职还是削了爵,只要牧倾一伸手就能把赤玟从皇位上拉下来,就算他废帝自立除了牧之满朝文武恐怕也没几个敢多说什么。   只是牧倾什么动作都没有,万事不理,每天前朝百官送到王府的拜帖都快堆成山了,全被麒麟一声令下拿去烧了,送多少本进来烧多少本,甚至连战讯牧倾都懒得理会。   又不是自己的江山,管那么多做啥。   牧倾晚上睡不好,渐渐就养成午睡的习惯了。以前是陪着楼澜午睡,其实他比谁都清醒。习武之人的睡眠本就轻浅,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但自从牧倾中了毒精神上一直萎靡不振,没有内力护着,连身体都每况愈下。   千鹤每每都在他午睡的时候守在边上,每次看到牧倾眼睑下越来越明显的鸦青色,心口就是一片抑制不住的痛楚。他多少次没有忍住一时冲动抽刀杀去仁亲王府,都被麒麟敏锐的察觉,然后拦了下来,自然又是挨了一顿骂。   半个月后小五孤身一人回来了,天气越来越热,牧倾正一手支着额斜躺在软榻上假寐,千鹤站在一旁给他扇着风。   小五进到内阁,一身风尘仆仆,“王爷。”   牧倾慢慢睁开眼睛,缓缓道:“到了?”   “是,我们王、王……公子已经平安到了北平。”小五黑眼圈重,一看便是不眠不休从北平赶来的,“在城郊买了栋小木屋住下了。”   “东城郊?”牧倾问。   “是。”   牧倾勾唇笑了一下,那里是他曾经带楼澜去过的地方,楼澜很喜欢那儿。   “王爷可要将总指挥大人召回京城?”小五问。   “让啸烨回来吧。”牧倾淡淡道:“北平是威远的地方,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杀到北平去。你回去后也告诉威远,不要去打扰楼澜。你们继续暗中护着他,没有命令不得回京。”   “是!”小五单膝跪在地上。   牧倾支着额,口气中含了一缕淡淡的柔情,“他好吗?”   小五垂首道:“是,公子一路上食宿都好,未着过凉,也未受过惊吓,王爷请放心,属下等誓死保护公子的安全。”   牧倾静静地沉默了一会,随后道:“你下去休息吧,歇息一晚再动身去北平。”   “是。”小五退了下去。   麒麟失笑道:“他倒是真的走了近乎一个月才到。”   牧倾道:“以前在王府里还迷过路。”他接过千鹤手里的折扇,翻身躺下来,疲惫道:“你们出去吧,本王睡会。”   两人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出去将门带上。廊檐匆忙跑来一个粉衫的小丫鬟,麒麟嘘了声道:“王爷睡下了,什么事?”   “回大人,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要见王爷。”小丫鬟说。   千鹤不耐烦道:“来就来吧,皇上来也让他候着。”   “我去看看吧,总归是宫里的人,说不准是皇上耐不住性子,真让人端了毒酒来。”麒麟说。   “皇上不会这么蠢吧?”千鹤跟他走在一起,眉头狠狠皱着,心里打算对方真来赐死的,果断扭断他脖子!   “蠢?”麒麟笑出声:“这不是蠢,是被逼急了,来日方长这种计策对王爷没用,你自幼跟在王爷身边何时见过王爷吃亏?他阴又阴不过王爷,所有大权都在王爷手上,他能怎么办,唯有用皇帝的身份来压一压。”   一天的时候里牧倾也就在午睡时才能睡得沉一些,日日都能睡到申时才醒,他越来越懒怠了。   “千鹤!”牧倾扬声道。   “属下在。”千鹤推门进来,“主子。”   牧倾神色有点古怪,他支起身,憋了半天说了句:“喊你要干什么忽然忘了。”   千鹤笑了笑,端了水给他漱口,“主子,今日宫里来人传皇上的口谕,说是皇上宣主子进宫。”   “人还候着?”牧倾将茶盏放一边。   千鹤道:“已经让麒麟打发走了,几个时辰前的事了,主子要去吗?”   牧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更衣进宫。”   麒麟也连忙回了自己的屋里换上了一身飞鱼服,拎着绣春刀随牧倾一同入宫,他也有很久没回去了。   “容王到——”依旧是那熟悉的小太监尖细嗓音。   殿外的宫人齐齐下跪,牧倾摇着玉青折扇走进去,养仁宫的宫门外落了顶轿子,不用想也知道谁在里面了。   里面有小内侍打开镂空填金的朱漆殿门,仁亲王牧之正在里面和赤玟说话。   他转身看到牧倾走进来,有些微怔,下意识道:“你脸色怎这般差。”   “寿命都白白折了几十年,仁亲王还关心本王的脸色如何做什么。”牧倾冷哼一声:“仁亲王,这里没你的事,下去。”   牧之虽也中了毒却没像牧倾这样被符岩侵蚀了心脉,脸色如常,只是被废了一身功夫罢了。他和牧倾再见面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瞧了赤玟一眼,道:“皇上,臣告退了。”   赤玟不动声色的挥手允了。   牧之起身离开,他身后跟着千寻。千寻近乎热切而充满思念地看向千鹤,他已经换下了鲜红的武衣,此时一身天青色侍卫长衫,而千鹤却依旧是一身明艳若火的鲜红。   他冷漠看了千寻一眼,那一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满满当当,全是毫无杂质的仇恨。   千寻呼吸有些紊乱,他咬着牙克制着心底的冲动,跟着牧之离开,手里拎着的是那日千鹤钉在王府大门上的佩刀。   “你们也下去,朕和容王有要事相商。”赤玟看着千鹤和麒麟说。   两人自然是站着没动,直到牧倾挥手:“麒麟回锦衣卫大院吧,你许久没回去了,千鹤也随他一块去。”   “是。”两人这才下去。   殿中琥珀香是熟悉的味道,眼前的脸孔,也是熟悉的脸孔。   其余的宫人也没赤玟打发下去了,牧倾随意在一旁椅上坐下,隔着桌子瞧着赤玟堆满情绪的脸,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角,“你找我干什么?”言辞不再有之前假惺惺的客气,直白得让赤玟一怔。   “你将他送到北平,是什么意思?”赤玟也不在拐弯抹角叫。   牧倾微微挑着眉看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赤玟好好面对面地交流过了,自从赤玟复声,这还是头一次与他好好说话。他的声音果然是和楼澜一样,只是声音里的一些东西有明显的差别。楼澜的声音软糯好听,说什么都轻飘飘跟撒娇似的,赤玟的声音里却是充满了力度和些许敌意。   一模一样的脸红对牧倾的诱惑很大,他瞧得出神,都没仔细听赤玟说什么,看了一会,忽然勾了一下手指,命令道:“过来。”   赤玟皱了皱眉,还是走过去,细丁丁的身子骨也和楼澜差不多。他走到牧倾面前,牧倾一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抱着,像过去很多个时候一样。   他眼里是满满的情思,可赤玟知道,这个男人所表现出和没表现出的任何一丝柔软都不再是为了自己。   良久牧倾一把松开赤玟将他推开些许,“果然是不一样的。”   “你把我当成谁!”赤玟有种被羞辱的愤怒,“别拿我跟那个蠢货相提并论!”   牧倾冷冷抬眼,然后用扇子在赤玟的脸上狠抽了一下,“相提并论?你配吗?”   “牧倾!”赤玟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看着他的眼神又惊又怒。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乖一点,会说话就只会跟我叫板。”牧倾漠然道:“你这自从开了口,可平白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你想做什么?”赤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从牧倾眼中看到了一些可惧的情绪。   “赤玟,一碗药,足可以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牧倾危险地眯起眼,“多事。”   “总归你是气我对仁亲王下的命令。”赤玟唇边勾出一抹惨淡的笑,神色要疯不疯地扑到牧倾怀中,仰着脸急促喘息着道:“你那样杀了秦然,我只是一时冲动罢了。牧倾,你杀了那个楼澜好吗?你喜欢他也没关系,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可以拿我来代替他啊……你杀了他,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代替他?你算什么东西。”牧倾一把扼住赤玟的喉咙,声音狠戾道:“我爱他还没爱够,你一声令下就夺走了我余下几十年的命!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一把掐死!”   “你不会的……”赤玟呼吸艰难,几乎要窒息时牧倾才松了手,赤玟跌下去,伏在牧倾的脚边,竟然痴痴笑着:“牧倾,你只要杀了他,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哪怕是皇位……”   牧倾不为所动地冷哼道:“现在表什么衷心,秦然死都已经死了,不觉得可笑?我给过你机会,是你在龙袍和秦然之间舍弃了他,现在这样打自己的耳光很爽是吗?臣十分愿意代劳。”   第 54 章   十六岁平定岚召镇守漠北,十九岁名震天下统率五军,二十一岁加爵封王权倾朝野,直到现在,五方边关战将说起当朝摄政王牧倾,想起的总是他那一身染血的绯袍,和腰间一双刷满鲜红的雪刀。   牧家自建朝以来一直风光无限,正一品朝廷命官总是能看到牧家人的名字,甚至还出过一位皇后,这样大权在握的一脉旁系其实是很危险的,任何皇帝都不会放任不管,所以牧家一脉向来独苗单传。   明成皇帝在位时,他是苍生之福,万民敬仰的好皇帝,甚至解了牧家九代单传的禁令。这才有了牧倾降生的余地,但是牧容得了第二子,却没将他养在身边,而是自幼将他丢在前线战场,夫人也因此郁郁寡欢了此一生。   牧倾十二岁那年以智谋打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奇迹之战,生擒敌方数名武将,明成皇帝论功行赏封牧倾左将军之职,赐封号“容”,前朝哗然。这样次三品的官职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本就难以服众,更何况皇帝竟然赐予他与其父相同的封号,简直是祖上坟头冒青烟也难求的荣耀。   打这之后,牧倾回前线不足一年,再次立下一等战功,却未有任何封赏或褒奖,因为明成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便是赤玟的父皇昭怀皇帝。   他与明成皇帝的大仁大孝不同,登基翌日便严惩了数位朝臣立足下马威慑。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牧容侍奉在侧几年,深知他的脾性,便硬逼着牧倾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辞去左将军一职。   他太过显眼,而且又是容王次子,这个历朝以来禁忌的存在。   昭怀皇帝自然是允了,牧倾尽管愤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卸去一身官职,甚至被褫夺了封号,一道诏书下来便将他送去了漠北边关,身无一官半职,所有人都只能小王爷小王爷地叫他。   那之后牧倾被暗地里警告过无召不得回京,每年只有一次回京述职的机会,就算再怎么战功赫赫,也永远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   直到牧容死在战场,牧倾命安插在宫内的探子劫来皇帝事先立下的遗诏,皇帝想将牧家连根拔起的意图昭然若揭时,牧倾终于被勾起了在心里积攒多年的烈烈仇恨。   六年后牧倾屠戮了皇宫。   他挑断了皇帝的手脚筋,花了数个时辰折磨他,将他削骨剃肉,装在箩筐里让人端出去喂了野狗。杀尽皇子,血洗不臣,扶持当时年纪最小的皇子赤玟登上太子之位,一方染血的玉玺被他把玩在掌心震得粉碎。   直至九年后的现在,他一步踏错,让自己的亲哥哥笑吟吟地骗去了余下几十年的寿命。   终究是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牧倾回想自己的过去,想起的不是平原上的战火燎天便是星空下的漫漫长夜,全是血腥而漆黑的画面,当时觉得,漠北的寒风好像永远吹不完。   三更半夜,牧倾一身冷汗的惊醒,呼吸明显有些不稳当。   外头传来若有似无的虫鸣声,他撑起身体,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发呆。   “王爷,您又梦魇了?”麒麟听到声响推门进来,掌上灯,果然看到牧倾正摇着扇子给自己扇风,额上一片冷汗。   麒麟去端了一直温着的安神茶奉给牧倾,接过他的青玉折扇给他扇着凉。   “不是告诉过你不必守夜。”牧倾睡了一觉却显得更加疲惫,一口干了汤药,懒怠地半躺着。   麒麟放下折扇,给他揉着太阳、乘风两穴帮助他更好的睡眠,轻声道:“如今时期,属下还是自己守着放心些。”   “若真有本王都挡不住的高手来刺杀,你在这儿又有何用。”牧倾闭目假寐,支着额道。   “王爷,您身中符岩,若再催动内力只会雪上加霜。”麒麟说。   牧倾哼笑道:“左不过都是个死,要整治想整治的人,也要不了十年之久。”   “那王爷您也该为属下等想一下啊。”麒麟叫屈道:“您一死,咱东厂锦衣卫都得自戕陪葬,属下一还未娶媳妇的健康好少年还不想死那么早呐。”   “你有空跟本王在这撒娇,不如去剥了这身飞鱼服。”牧倾不动声色,麒麟能做到副指挥的位子上,自然得牧倾青睐,平时也敢和牧倾说些不着调的话。   麒麟闻言一笑,一把子声音清凌凌道:“锦衣卫只为王爷存在,王爷下阴曹地府去了,属下等自然也跟着去。”   “嗯,去阴曹地府娶媳妇吧。”牧倾微微抬手,麒麟停下手退到一边,“下去休息吧,本王就算被废了功夫,也不会有人胆子大到跑容王府来行刺。”   麒麟欲言又止,最终应了一声下去了。轻轻关好门,站在外面仰头道:“下来吧,王爷不让守夜。”   千鹤抱着刀蹲在屋顶朝下看:“半夜有人行刺咋办?”   “行你妈个头。”麒麟道:“赶紧下来,王府的侍卫又不是养着玩的,王爷心情不好,别再恼他了。”   千鹤唔了一声,轻功一展落了下来。   牧倾从皇宫回来后一切如常,不上朝不见客,朝臣都称容王病了,牧倾也确实是病了,眼里的相思一天比一天重,精神不佳,食不下咽,茶饭不思。   几日后啸烨不眠不休从北平赶了回来,向牧倾报备过后回宫雷厉风行地整顿宫内情况,总指挥使大人离开那七个蠢货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   在得知楼澜生活安逸,午夜梦回时偶尔会喊上一句牧倾的名字后,牧倾的精神气顿时也好了不少。   “主子,他本来就喜欢您,何苦这么自欺欺人。”千鹤头上蹲着只小鸭子,站在千鲤池边往里撒着鱼食。   边上凉亭里牧倾斜依靠在一旁,望着波澜四起的水面道:“那是一码事,他不想看到我,又是另一码事。”   死傲娇的毛病又犯了,千鹤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牧倾今日难得上了次早朝,心道原来楼澜还有这种用处。   第 55 章   夏日炎炎,天气越热牧倾身上就越发懒怠,午睡的时间也更久了点。   这日早上麒麟替牧倾更衣,低头站在牧倾面前系腰带的时候忽然轻声道:“王爷可有注意,这几日皇上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心里堵得慌,脸上自然不好看。”牧倾淡淡道。   “那日在宫中与皇上不欢而散后,暗地里容王府可没少打发一些来暗刺的。”麒麟说:“王爷想一直这样拖到什么时候?”   “没力气,不想去折腾。”牧倾端起旁边已经放凉的茶灌了一口,“今年不少地方都有旱涝之灾,朝廷得想法子尽快了了。”   “东厂已经拨了赈灾款银下去,再过几日各地方官员自然会上折子禀报灾情,王爷不必心急。”麒麟跟在牧倾身后,腰间系着佩刀一路往府门走。   “你去抽调锦衣卫往各处灾情严重的地方走一趟,但凡发现有贪官污吏私吞赈灾款银格杀勿论。”牧倾坐上轿子,冷若冰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是。”麒麟应声。   宫中,朝堂上一篇肃静,牧倾静静站在前头,目光漠然看向龙椅旁的内侍,冷声道:“皇上为何还没上朝?”   “回王爷的话,”小内侍忙跪在地上道:“皇上今日晨起后觉得身子不爽,这才耽搁了,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再等上小会。”   牧倾皱着眉,脸色极差,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招惹他。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赤玟才从侧室出来,目光灰蒙蒙的,落在谁身上都觉得不自在。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却十分嫣红,整个人有种要疯不疯的魔怔错觉。   牧倾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瞧着牧倾道:“牧卿脸色怎这般差,昨晚上没睡好?”   “余江等地旱涝不断,皇上还有精神关心臣的私事?”牧倾看着他。   赤玟瞧着他眼底似乎更浓重的鸦青色,忽然笑出声来,“牧卿因一己私欲,一道令下便灭了京中一怒楼上下二十一口,有牧卿草菅人命如此,怎还会管其余百姓生死。”   今日早朝的气氛杀气太重,大臣们全都冷汗涔涔。牧之偏头看了看他的弟弟一眼,没有开腔,牧倾也没有说话,只闲闲地看着赤玟。   赤玟伏在龙椅上,眼神漂浮不定,“听说牧卿找了个与朕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送去了北平,温侯年前便有谋反之疑,牧倾将他送去北平是何意思?”   “皇上有话不妨直说,臣洗耳恭听。”牧倾漠然道,眼里已经多了一丝森冷之意。   “朕要你杀了他。”第一次私下提起牧倾驳回了,第二次,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提起。   牧倾只笑道:“皇上这身龙袍穿腻了。”   “牧卿大胆。”赤玟也轻飘飘笑着,“你不杀,朕便要你死。”   牧倾静静听着。   赤玟口中喃喃念道:“容王牧倾华而不实,朋扇朝廷,谋反之意昭然若揭,有可讳之恶,即刻褫夺封号废除爵位,赐死。”   一个内侍端着托盘,上置一杯毒酒,哆哆嗦嗦地端到牧倾面前,控制不住地发抖险些将杯里的毒酒洒尽。   “皇上!”   “皇上三思!王爷于江山社稷皆有莫大功劳!”   瞬间百官下跪齐声为牧倾求情,牧倾却只冷冷哼了一声。   这毒酒,他不喝便是赤玟喝,赤玟脸色如常想来早已经思虑甚久,牧倾不死他便难以坐实帝王之权活着也没有意思,与其受人摆布不如死了痛快。只是临死前,还要再碰这一把运气。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牧倾神色淡然地端起盘龙酒杯,漠然道:“皇上真要臣死?”   “你只要杀了他。”赤玟痴痴笑着。   所有的争吵,都不如这一杯毒酒来得爽快利落。   牧倾将酒杯贴近淡色的薄唇。   啸烨惊恐叫道:“王爷!”   “王爷三思啊!”众大臣也是慌成一团。   牧倾看着龙椅上这个他一手扶持的小皇帝,仰头饮尽杯中鸩毒,他唇边含了一缕冰冷彻骨的淡笑,随手哐啷把酒杯扔回托盘上:“容臣回去等死,臣告退。”转身大步离开朝堂。   赤玟呆坐在龙椅上,他没想到牧倾真的会喝下去。   牧之静静站着,不为所动。   啸烨和其余锦衣卫都追了出去,牧倾走得疾,眉宇间慢慢蕴上一丝黑气,低喊道:“啸烨。”   “属下在。”啸烨的面孔被满满的恐慌和哀痛所浸透,“属下马上为王爷逼毒。”   “不必了……”牧倾淡淡抬手制止,“我早已中了符岩,你若续了内力进来只会更快要了我的命。我有事吩咐你去做。”   “王爷……”啸烨冷冷抓着绣春刀,九间殿外满是炎炎日光,照着身上却让他寒津津如浸在冰水里般战栗,“属下去杀了皇上!”   “站住!”牧倾叫住他,面色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痛苦显露出来,他下意识地捂上钝痛的胸口,艰难道:“你速去北平,务必在本王的死讯传到北平前告诉威远,让他什么都别做,不要报仇也万万不要起兵造反。先去找南法,他自有办法制服威远……”   牧倾话还没说完,一口鲜红的血雾便喷了出来。   “王爷!”啸烨一惊。   “快去!”牧倾擦了一把唇边的血液,扶住旁边一名锦衣卫稳住身形,用尽力气吼了出来。   “……属下领命。”啸烨咬紧了牙后退一步,握着刀转身跑开闪身消失在一片阳光下,不久后便快马出宫。   麒麟拎着刀从东厂晃过来,本来想开散了朝没有,却在九间殿外看到一片闪瞎眼的飞鱼服。   “发生什么事了?”麒麟忙跑上前。   “副使!”锦衣卫们扶着牧倾求救般叫着麒麟。   “王爷怎么了!”麒麟大惊失色,两下封住牧倾的大穴道,怒喊着:“回王府!快去告诉徐大夫!”   路上麒麟从锦衣卫那里听得了来龙去脉,果断下令道:“廖秦你和千鹤的关系最好,你先行回王府,趁他不备把千鹤打晕。”   “啊?”廖秦一愣。   “不然他若是知道指定杀回宫去。”麒麟慌过后便马上镇定下来,挨个吩咐下去,“徐术你回宫,告诉其他人先稳住宫中形势,至少王爷断气之前东厂的大权一定要攥在我们锦衣卫手中,以防王爷有什么吩咐便于行事。”   牧倾唇边断断续续的溢血,马车里颠簸,震得他心口刺痛一片,却没昏过去,他还有事要做,在一旁听麒麟这么有条不紊的安排也放心不少,只闭着眼睛假寐。   容王府中千鹤原本看到锦衣卫小伙伴来了还有点开心,转身给他倒茶,便从后面被一记手刀劈昏了过去,廖秦找了绳子七手八脚将千鹤五花大绑起来,然后跑了,临走前不忘吩咐丫鬟等他醒了再来禀报。   徐认事先得了消息,等牧倾被送回早已有了准备,却还是吓得不轻。   “麒麟磨墨。”牧倾一手按着胸口往书房走,徐认端了温水来给他漱过口以人参吊命。   牧倾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连续写了数封信件,吩咐道:“这四封,分别送往四镇将军,这一封送往漠北宁王,这一封送往戎栏成义大将军,即刻便去!”   “是!”锦衣卫分别取了信筏退出容王府。   数封信件全然一模一样,一枚玺印和四个字:按兵不动。   牧倾缓了缓,轻声道:“徐认你下去吧,别做无用之功,即便是你也回天乏术,你可以回沐春谷继续做你的闲散游医了。”   “等王爷薨逝,草民自然回去了。”徐认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口气恭恭敬敬。   牧倾低笑一声,接过麒麟递来湿帕子擦干唇角的血迹,又浣过手,目光柔和起来:“麒麟去取花筏来。”   麒麟应声,取了小半打颜色各异的花筏,挑出一张淡淡桃粉的来铺在牧倾面前,在旁边磨墨。牧倾一把扯了身上沾满血迹的外袍,提笔缓慢而认真地写着什么。   他的眼睛明亮,好似盛满了夜间的星光,满是晶莹,这样的柔情神色是麒麟从未见过的。   一滴鲜红的血倏地从他唇角滑落,啪嗒滴在花筏上,溅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牧倾笔尖一颤,闷声咳嗽几声把花筏揉成一团扔了,麒麟重新铺了一张,又取了帕子来,牧倾接过后直接咬在了口中,埋头书写,唇间的帕子慢慢浸出一丝鲜红来,却未再有血滴落在花筏上。   直到最后一笔写完,牧倾口中的帕子也早已变得血红,他指尖颤抖着折好装进信封中,已是有些气若游丝:“等千鹤醒了,让他送去北平给楼澜。”   “是。”麒麟微微垂目掩去眸中的哀痛。   吾妻楼澜:   一走数月也不见你往京中稍递次消息,字难看拿不出手就算了,竟然连个口信都没有,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如今也好,你若在北平住得开心便别回来了,我快死了,这封信送到你手上时兴许坟都建好了。   以后你若是想回京城看看辰轩,也顺便往我坟前烧柱香,下辈子我还缠着你。这辈子总是惹你生气,便算了,来生定给你留个好印象。   我很想你。   夫牧倾。   第 56 章   千鹤一个翻滚从床上跌下来,绑在身后的双腕一个用力便挣断了绳索,喊打喊杀的冲出去。廖秦拔腿就跑,抱头鼠窜:“你冷静点!是副使让我打晕你的!”   “我杀了你!”千鹤随手抄起一个花盆。   廖秦道:“不闹了,王爷出事了。”   他掐头去尾说了一遍,千鹤在日光下晃神了许久,眼圈倏地红起来往牧倾的主房跑过去,刚进门便看到床榻边上的一滩血迹,牧倾面色惨白躺在床上,早已不省人事。   “主……”千鹤还没喊出来便被麒麟一把捂住了嘴,拖了出去。   “徐大夫在为王爷续命,别打扰他。”麒麟漠然道。   “怎么会这样!”千鹤害怕地牙齿不住打颤:“不是去上早朝么……”   “皇上赐了鸩毒。”麒麟说。   千鹤一瞬间怒发冲冠,“我去杀了他!”   麒麟拽住他,拿出那封信递过去道:“王爷有吩咐,叫你去北平送信,给公子。”   千鹤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   麒麟一虚眼睛,说话便重了些:“即刻便去!你这么冲动,留在这里也只会碍手碍脚!你去了北平便留在那里暂时别回来,未来想要杀公子的人只会更多,你随小五等人一起保护公子,他是王爷的命,他若是死了你就算杀了全天下的人王爷也活不过来!”   “主子现在如何了……”千鹤发着抖将信接过来。   “剧毒侵体,命不久矣。”麒麟说完便转身回了房中,“还不快去!”   他像一堵墙般将千鹤挡在外面,还没来得仔细看一眼便被驱了出去,千鹤急喘了两下,擦了擦眼睛牵了马奔出容王府。   “王爷,千鹤走了。”麒麟轻声说。   牧倾染了鸩毒居然还硬是撑了一天还没死过去,只是脸色灰败,将死之兆。他疲惫的呼出一口气,“吩咐东厂,本王的死讯传遍天下再张贴格杀令。”   “是。”麒麟应声。   暮色四合,麒麟曲着一条腿坐在屋顶上,身边放着两把刀,手里一壶梨花春慢慢品酌。   月色下容王府的侍卫一群骚动传来,黑暗中数把钢刀发出锋利的寒光,突破重围袭上主房。“副使,人来了。”廊檐下锦衣卫抽刀在手。   “保护王爷。”麒麟冷冷道。   “是!”   “东厂锦衣卫,想要忤逆皇权吗?”一名黑衣人忽然开口道。   麒麟一声冷哼抽出绣春刀,“锦衣卫只为容王牧倾设立,何时轮得到皇权驱使。”   “容王的狗!”黑衣人骂道。   “没错。”麒麟危险地虚了虚眼睛:“绣春刀,不要也罢!”两指捻着刀背猛地催动内力,精钢锻造的绣春刀咔嚓震碎断成五六截,飞刀般激射而去,利刃封喉瞬间要了两个黑衣人的命。   麒麟一动手其余人立刻群攻上来,副使没下吩咐,锦衣卫们自然静立不动。   麒麟以一挑十,缓缓抽出另一把刀,锋利的刃跳跃着杀人无数的乖戾血光,“这刀是昔年王爷战场所用,能做这把刀下亡魂,是你们三生求来的福气!”   麒麟的刀法大开大合比之千鹤的暴戾有过之而无不及,抽刀断水,只攻不守。   战毕,刀上鲜血淋漓滴下,麒麟收刀回鞘漠然道:“首级割下来,扔到养仁宫去。”   “是。”   是年盛夏,容王牧倾薨,丧钟敲响传遍京城,万民扶灵相送。容王自八岁校场受训,十二岁战场杀敌捍卫大炎国土,征战二十余载,以一人之威名震慑天下不臣,敌国闻风丧胆,骤然与世长辞,天下缟素。   千里之外,容王的死讯早已传到了北平,楼澜犹自不知,他住得偏僻,周围没有一户人家,平常偶尔路过的人讨水喝他也不爱跟别人说话。   影卫们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能死守着命令护在楼澜周围,也不能告诉他。   这天楼澜戴着顶草帽坐在河边钓鱼,小七杀在他周围安静地低头吃草。片刻后楼澜扬起鱼竿儿,下头挣扎着一条小鱼,楼澜努努嘴,太小了,不够吃,于是又放回了河里。   “楼澜!”马蹄声由远而近,鱼都吓跑了。   楼澜站起来,仰着头看着马上的人,“南法?”   “嗯。”南法额上是一层细密的汗水,一身靛蓝长衫猎猎飞扬,他下马,脸色有些不正常,“随我回将军府好吗?”   “怎么了?”楼澜茫然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你来北平这么久,也没来打个招呼一直在这里,去做客也不行?”南法弯下腰撑着膝盖,和他平视着笑眯眯道:“我们是朋友嘛,对吧。”   楼澜迟缓地点点头。   南法道:“去小住一段时间吧。”   “好。”楼澜说着,南法翻身上马,朝下伸出手将楼澜拉上马,一手牵着小七杀的缰绳往将军府奔去。   楼澜许久没到热闹的地方了,路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南法刻意快马加鞭没让那些沸腾的流言传入楼澜耳中。   将军府中气氛不同往日,大将军动了莫大的怒气,下人们也更加小心谨慎些。楼澜的神经几乎跟城门外吊桥上的麻绳差不多粗细,根本没有任何察觉。南法让他住在以前他和牧倾住过的厢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小声道:“你饿吗?我们一块吃午饭吧。先休息会,我等会来叫你。”   “好。”楼澜答应一声。   南法走出去,廊檐下李威远一路过来,“接到了?”南法点点头,李威远道:“你还打算瞒他一辈子?”   “楼澜看起来也没有回京的打算,瞒一辈子又如何,等外头不再议论此事再放他出去。”南法说。   房门吱呀被打开,南法吓了一条,楼澜走出来看了看两人,然后叫了声将军你好,就小跑着走了。   “哪去?”李威远喊道。   “喂小红马。”楼澜头也不回道。   将军府马厩中,小七杀被南法随便栓在一边,楼澜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鬃毛,扯了一把青草喂给它。   “公子。”有人叫他。   “啊。”楼澜转过脸短促地叫了一声,指着啸烨微微有些惊讶,随后他眼中的情绪有些看不头,小声问道:“你在这,牧倾也来了吗?”   啸烨眼下发黑,他摇了摇头:“不,王爷还在京中。”   楼澜哦了一声,转身继续喂马,似乎有些失落地摸了摸马头。   小七杀打了个响鼻。   啸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瞥见屋顶上七个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脑袋又咽了下去,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楼澜身边。   吃午饭的时候南法一直在找楼澜说些平时的趣事,李威远面色不善,扒了两口就算,黑着脸走出了饭厅。楼澜眼里有些疑惑,南法只道:“将军近日胃口不好,来,吃这个。”   楼澜乖乖吃下南法给夹的云腿豆腐,忽然道:“牧倾还好吗?”   南法背脊一僵,低头扒饭:“不知道。”   楼澜哦了一声,只以为他未曾和牧倾联系。   饭后南法拉着楼澜到后花园的池塘里喂鱼,啸烨握着刀静静地站在一边。   未时李威远站在抄手游廊下往这边喊:“哎,三个呆子,过来,千鹤来了。”喊完便走了。   南法一愣,“他怎么来了?”   “应是王爷的吩咐。”啸烨道:“去看看。”   南法看了看楼澜,心一横带着他一起过去了。   前厅里一道鲜红的身影站定在一边,李威远坐在主位上砰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青釉茶盏翻到,散出一股淡淡的茶香,三人未及前厅便闻得李威远的怒吼:“牧倾的脑袋是让驴给踢了吗!”   “何事?”南法走进来不悦道。   千鹤转过身,看着楼澜,眼里是一片晶莹的碎光。   “你怎么了?”楼澜走过去。   千鹤深吸口气,拿出那封信递过去,咬着牙道:“京中出了些事,这是……主子让我给你送来的。”   楼澜拆开,本就是极短的一封信,扫一眼便看完了。   楼澜眉间满是疑惑,迟缓道:“牧倾说他死了……他死了?”   千鹤指尖都在发抖,“……我来北平之前,主子就已经身染剧毒。”   李威远脸色阴沉。楼澜站在原地懵了一会,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千鹤跟着他走。   “公子去哪?”啸烨冷声道。   楼澜跑到马厩,解开小七杀的缰绳,听见啸烨的声音微微缩了一下脖子,怯怯道:“我想回京城找牧倾,他不会死的。”   “我跟你一起走!”千鹤马上说。   啸烨一如既往的冷着脸,权衡良久,“我去回禀温侯,一块上路。”   他也放心不下京城,还是回去亲自看一眼得以放心。   南法出门相送,担忧道:“不管如何,一定要派人往北平及时递送消息。”   “知道了,”千鹤翻身上来,连日赶路前来还没歇息上一会马上又要长途跋涉,他和楼澜共乘一匹马,将小七杀留在了将军府的马厩中,只道:“我们这便走了。”   啸烨道:“你万万要稳住侯爷。”   “放心。”南法点点头。   容王一死,京中明面暗地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原本牧倾麾下的直系在一点点被蚕食,要么被招安,要么被斩杀。首当其冲便是东厂,早已大权旁落,但却不是被皇权夺取,而是锦衣卫一个个消失无踪,无人管理。   等几人赶来京城的时候,东厂早已变成摆设,锦衣卫一个不见。   容王府被封,千鹤骑在马上,看着王府大门上明晃晃的封条,下马愤怒地一刀砍了。一旁的守卫也不敢拦他,千鹤揪起一个守卫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什么地方你们竟然敢贴封条!我家主子呢!?”   “王爷在哪?”啸烨冷冷道。   “大、大人……你们前脚刚出城,王爷便薨了,早已盖棺入陵……凶丧之礼都过了啊……”那守卫忙如实相告,吓得瑟瑟发抖,因为千鹤的脸色本根就是想把他活吞了。   楼澜茫然地看着昔日气派恢弘如今却萧条不堪的王府大门,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漆黑的眼睛四处看着,不哭也不闹,似乎没有情绪。   “放屁!”千鹤一把将守卫摔在地上,往王府里跑去。   啸烨一路过来心入死灰,将楼澜扶下马跟他一起进去,越往里走,心里的阴暗更重一分。   “不对劲……”啸烨喃喃着。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对劲!”千鹤吼道。   “不是。”啸烨皱着眉:“锦衣卫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一路过来什么都没发现,要么他们已经不在京城,要么,就是已经全死了。”   第 57 章   容王府内部远不如外面看起来狼狈,和千鹤走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所有屋子都上了封条。千鹤发了疯般到处找,楼澜只是看了一会,便转身走了,轻声道:“他不在这里。”   “楼澜!你不要乱跑!”千鹤忙追上去。   “我得回宫看看。”啸烨说。   “我也要去。”千鹤皱着眉,扬声道:“小五,你们下来!”   七名影卫瞬间现身,“统领。”   千鹤道:“你们务必保护好楼澜,我和正使去宫里看看,老小去仁亲王府打探消息,快去快回。”   众人领命,各司其职。   楼澜忽然问:“牧倾在宫里吗?”   “不……知道。”千鹤摇摇头,他心里知道是不可能的,牧倾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就是不可能在宫里。   “我能和你去吗?”楼澜仰着脸问。   “可以,我们一块去找主子。”千鹤拉着他上马,和啸烨奔出皇宫。   楼澜道:“是太子让牧倾死吗?”   “如今是皇上了。”千鹤道。   楼澜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宫门处的带刀侍卫将三人拦下,啸烨亮出金令,冷冷道:“让开!”   那侍卫竟嚣张一笑,“如今这皇宫已不再是你们锦衣卫的天下了。”   啸烨抽刀,血腥的寒光一闪而过,侍卫身首异处。   一两滴血溅到楼澜脸上,他随手擦了去。   啸烨闯宫,御林军一拥而上,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入这片哄闹中。   “楼澜回来了……正巧,皇上也想见你。”千寻一身天青色长衫,随意拨开御林军,刻意避开了千鹤要杀人的目光,“跟我来吧。”   “主子在哪?”千鹤咬牙切齿道。   “早已葬入地陵。”千寻在前头淡淡道。   楼澜缓缓睁大了眼睛,指着千寻的背影小声道:“他怎么了?”   “现原形了。”千鹤冷声说,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尽数折断。   御林军把手养仁宫,千鹤和啸烨在宫门外下马,千鹤将楼澜扶下来径自往殿内走。   “你们都下去吧,司麟留下即可。”赤玟挥挥手,将殿里的宫人都遣了出去。他一身便服,长发随意用一根玉簪绾着,面白唇红,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丝毫没有帝王之威,反而比起做太子那时,现在更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原来你叫司麟。”千鹤冷哼道:“难为你了,这张脸差不多还要把名字改得与我差不多,真是煞费苦心啊。”   “千鹤……”千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泪蕴出来。   “闭嘴!”千鹤恶狠狠道。   “皇上,臣以锦衣卫总指挥使之职向你询问,”啸烨冷冷开口:“容王爷在哪?”   “朕那日在朝堂之上废除他的封号爵位正使没听见?他就算活着如今也只是一介庶人,正使还不快改口。”赤玟摸着小狗身上的毛,哼笑道:“更何况,人都死了半个多月了,在哪?他一生杀孽无数,自然是在阴曹地府了。”   千鹤攥紧了五指。   “你为什么要让牧倾死?牧倾为你做过很多事。”楼澜清凌凌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他走近赤玟身边,小声说:“他就算做错过什么事,你也不能要他的命,他救了天下所有人,免去不计其数的百姓颠沛流离之苦,谁都不能,去要他的命!”   啸烨微怔,想不到一向呆懵的楼澜会说出这番话来。他顿时明白,楼澜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一怒楼的事,实在是让他放不下……   赤玟放下小狗,站在楼澜面前,看着他犹如照镜子般的脸,笑道:“朕想尽办法逼迫牧倾杀你,谁料他甘愿自己服毒也要护着你,这倒好,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楼澜没再说话,他袖中忽然抖出一把锋利的小匕首,猛地照着赤玟的心口扎去。   赤玟一惊,躲得迅速,却还是让匕首扎进了左肩,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在场所有人多多少少都了解楼澜的性子,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   “你杀了牧倾!我让你给他陪葬!”楼澜一把拔出匕首,第二刀还没下去,千寻已经反应过来抽刀挡下,将赤玟从他刀口下救出。   千鹤登时也上前跨一步揽着楼澜的腰将他拽回来,防止千寻下杀手。他这样骤然间触碰到楼澜才发现,他早已经抖得厉害,胸前剧烈起伏着显然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翻腾的崩溃情绪。说到底还是个孩子,难为他了。   千鹤摸摸楼澜的脑袋。   赤玟按着肩上的伤口,厉声道:“给朕杀了他!”   “是!”千寻应声,手中佩刀直朝楼澜劈杀而来。   千鹤揽着楼澜急退一步,他自从将那把长刀扔了便没再携任何兵器,情急之下竟要以手臂抵挡。   铿地一声火花四溅,啸烨悍然出手挑开千寻的刀刃,绣春刀在他手中嗡嗡急颤,他冷声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带他走。”   “知道了!”千鹤马上道,拉着楼澜破窗而出。   “统领!”屋顶上小五的声音劈下来,将一把长刀扔给千鹤。   千鹤抬手接过,抽刀在手,望着围剿而来的御林军,扬声道:“给我杀!全拉去给主子陪葬!”   “属下领命!”六名影卫齐声应下,刷地拔刀掩杀而去。   他们全是容王府培养出来的死士,岂是一帮乌合之众能比拟。或者说,就算是皇宫也是牧倾的地盘,大内高手全是牧倾麾下的人,牧之想剔除干净一时半会也做不到,如今皇权能驱使的,全是些草包。   像千寻这样的高手更少之又少。   千鹤身边带着楼澜不敢恋战,马上杀出一条血路,扶着他上马,将楼澜护在身前狷狂笑道:“你今天要是刺杀成功了,必须得在史书上给你撰一笔,可惜了,以后下刀再快点!”千鹤以刀身猛地拍在马屁股上,朝宫门狂奔而去。   楼澜眼内有些阴郁:“你可以杀了他。”   “我能。”千鹤轻声说:“但不行,现在不是时候。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上,随随便便死了,大炎就要乱了,得等正使稳定局势再说,我一定让你亲手给主子报仇。”   楼澜没说话,过了一会突然说:“牧倾没死,他不会死的。”他用袖子把匕首上的血渍擦干净,这把小匕首是临走前牧倾给他防身用的,他平时都没怎么舍得使过。   “我也不想相信主子死了。”千鹤咬着牙。   他迅速掠出宫门,身后有影卫截断,自然不会有所谓的追兵。   “我们去哪?”楼澜问。   “找个安身的地方,等正使。”千鹤说着下马,楼澜搭着他的手下来,千鹤道:“你饿吗?我饿了。”   楼澜伸出手指指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千鹤连忙拉着他买包子去,楼澜扁扁嘴,好像要哭一样又马上忍住了。   千鹤换下了一身显眼的鲜红武衣,穿着一身黑色轻纱长衫,隐没在人群中,楼澜倒是头一次看到他穿鲜红以外颜色的衣服。千鹤一直牵着楼澜的手,入住一家小客栈,路上留了记号等啸烨和影卫们找过来。   回来之前,他从未预料到京中的变化会这样大这样快。   第 58 章   千鹤带着楼澜回了牧家的老宅一趟,安静得有些死气沉沉,千鹤在马上随意看了看便拨转马头回去了。楼澜道:“不进去看看吗?”   千鹤道:“里头没人,若是主子在这里,会给我留记号的。”   “那我们去扒坟。”楼澜语出惊人道。   千鹤懵了一下:“啊?”   “去扒坟。”楼澜重复一遍。   千鹤失笑,无奈道:“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楼澜小声说:“反正里面一定是空的,牧倾没死。”   千鹤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这么笃定,说实话千鹤都不敢这么确定他主子究竟是死是活。回到客栈楼澜便趴在窗边往下看,静静的一动不动,千鹤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入了夜楼澜还趴在窗边,借着弱豆油灯看牧倾写给他的信,颜色浅淡的信筏上又一缕若隐若现的琥珀香气,是牧倾身上的味道。   “楼澜,已经很晚了,你快睡觉吧。”千鹤给他拧了帕子催促道。   楼澜洗了洗手又擦过脸,爬到床上蜷着,小声道:“你不睡吗?”   房里就一张床,千鹤非常有自觉地拉开一张椅子坐在桌边,抱着刀说道:“我这样就行了。”   屋顶上影卫们翘着腿看星星,那必须这样就行了!敢爬王妃的床就算你是我们头头也照样分分钟切你腹!   楼澜躺着,没有睡着,也没有辗转反侧,只是蜷成一团发呆,眉宇间满是少年单纯澄澈的气息。   星空下的夜晚异常静谧,楼澜一直看着纱帐发呆,眼睛明亮。   忽然笃笃两声,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窗子,千鹤顿时警觉醒来握着刀上前,示意楼澜不用怕。楼澜趴在床上露出一颗脑袋,千鹤慢慢推开窗子,一把刀忽然穿插.进来,猛地将半扇窗户挑飞。   “磨磨蹭蹭!”外面的人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千鹤凌乱了一会将刀收回刀鞘,把窗子完全打开,麒麟正倒挂在外面。   “跟我走。”麒麟说完腿上一用力,整个人又跃上屋顶。   千鹤忙跟楼澜招招手,楼澜连衣服都没脱,穿上靴子就跑到窗边,也自觉没有发出声音。千鹤揽着他攀住窗棂借力纵身跃上去,屋顶上人影矗立,啸烨正和麒麟站在一起小声商议着什么。   “你找到牧倾了吗?”楼澜小声说。   “没有。”啸烨道:“只找到了师弟。”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麒麟将楼澜拉到身边,小声道:“我带你去见王爷。”   楼澜乖巧地点点头,被麒麟带着下去,上马后朝城外驰骋而去。   “牧倾好吗?”楼澜问。   麒麟抿了抿唇,“不太好……你见了就知道了。”   影卫们追随几人迅速隐入夜色中,虽然我们跟王爷根本就不熟,但是王爷还活着我们必须很开心啊,谁叫他是我们王妃的夫君,就说我们只是王妃的狗腿了!   快马加鞭一整夜,天际慢慢泛白时麒麟终于在穿过一片林子后慢慢在一处山脚下停住。   □□战马嘶咴一声,千鹤仰头望着一望无尽的山路,道:“主子在这上头?”   “嗯,王爷在山顶的剑庐中休养。”麒麟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转头对影卫道:“山下和半山腰都有锦衣卫便装把守,你们不必一路跟上来,留在山下帮忙,但凡有可疑之人前来打探格杀勿论,万万不要留下活口让他逃回城中报信,宁枉勿纵!”   “遵命!”影卫们从树上跳下来单膝跪地。   “走吧,我们上山。”麒麟拨转马头,四蹄嗒嗒顺着山路扶摇而上。   楼澜一直保持安静,眼底如一潭深水般波澜不惊。四周青翠静谧,偶尔有虫鸣声一闪而过,他手里攥着马儿的鬃毛,说不清他到底是紧张还是无聊,竟然将鬃毛编成了一根根麻花辫。   麒麟哭笑不得,他从后面揽着楼澜的腰身握住缰绳,轻声道:“王爷一直很想你,你如今回来,他一定很高兴。”   楼澜小小嗯了一声,点点头,也没有过大的回应。   麒麟眼底一片晕化不开的忧色。   “王爷伤势如何?”啸烨在后面问。   麒麟道:“我也说不清,但是暂无性命之忧。”   四个人安安静静一路攀升,山腰空气更加清新,日头也越来越烈了,偶尔有换下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忽然出声和啸烨打个招呼。   “正使回来了!”明明四下无人,却忽然有这么一道声音传过来,跟神鬼似的。   啸烨习惯性面瘫冷着脸,随意嗯了一声。   山顶上竹林青翠欲滴,一座精致的竹楼坐落在清水之上,桥下流水匆匆,唯一煞风景的便是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的尸体,均是一身夜行衣,喉咙上有道不可察觉的切痕,尸首死去许久也未有一滴血留下,可见行凶之人刀法奇快无比,杀人不见血。   竹楼的屋檐下一张翠绿竹榻上半躺着身穿绯袍的人,一头墨发倾泻而下垂在翠竹上,他面朝竹屋背对着众人,只留下翩若谪仙的一道背影。   几乎不用人提醒楼澜便知道那定然是牧倾。   “王爷。”麒麟下马,皱着眉看向四周的一切。看尸体的僵硬程度应当是一两个时辰前死的,牧倾晚上睡眠本就轻浅,杀完人也就这么扔着,怕吵便没叫人清理,睡醒再说。   牧倾随意嗯了一声,听着脚步声不对,漠然问道:“带着谁回来了。”   “禀告王爷,师哥和千鹤从北平回来了。”麒麟恭敬道。   牧倾闻言只随意朝后挥了挥手,“下去休息吧,别吵了清净。”   千鹤走近了才注意到牧倾脑后束着一段黑布,心下生疑却又不想吵着他,只边后退边把目光疑惑地投向麒麟,啸烨显然也发现了,都瞅着麒麟,麒麟将二人带去偏屋,声音放得极轻:“王爷早已中了符岩,之后任何毒药就算当饭吃也要不了他的命,但是若不及时清理也会毁了身子。当初王爷没有及时清除体内鸩毒,毒入肝脏致使双目失明。”   “什么!”千鹤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情不自禁大吼了一声。   楼澜一路走过去,离得牧倾有些距离,看了他一会。   牧倾躺着没动,只轻声道:“下去吧。”   楼澜站着不走,片刻后小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牧倾长眉一蹙几乎是受惊般腾地直起身,背脊有些难以置信地僵硬起来:“楼澜?”   在北平的时候就在想,牧倾怎么可能会死,他一路上都在不断催眠自己,再难过再崩溃都跟自己说牧倾一定还活在某一处,等着自己找到他。等真的找到的时候,又觉得这么不真实,有太多太多话想对他说,每一句都堵在胸口,想先说出来。   可是如今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楼澜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牧倾的脸,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忽然泪水决堤,冲得满脸都是,悲伤的情绪来得那么汹涌,楼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嚎啕大哭,一声大过一声,像是要把自己的嗓子嚎干才算罢休。   牧倾眼内一片漆黑,他寻着声音往前走了两步,摸到楼澜的肩膀,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情愫涌出:“你回来了。”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和千鹤到处找你都找不到险些要去扒你的坟……”楼澜抱紧了牧倾的腰,哭得更加大声。   “我这么贪生怕死,怎么会这般轻易让自己死掉。”牧倾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说:“不哭了,为夫活得好好的。”   触手所及全是湿热的眼泪,牧倾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有如此魔力,揪得他心底泛起一片百般难忍的疼痛。   楼澜一直在哭,最后哭得都开始打呃逆,死抱着牧倾不撒手,昨夜未睡又颠簸了一路,牧倾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上一句话,他就哭着哭着便趴在牧倾怀里睡着了,熟睡中还不断打呃逆。   牧倾抱着他将他送回屋中放平在床上,徐认端了药来,轻声道:“王爷。”   牧倾接过药灌下,拨弄着楼澜的额发,道:“他气色怎样?”   “公子只是有些劳累,料想是连夜赶来,找到王爷放了心,精神一松便乏了。”徐认拧过湿帕子递给牧倾,“如今公子回来了,王爷您的眼睛也要尽早医治才行。”   “知道了,你先下去。”牧倾说。   徐认应了声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牧倾两指捏着楼澜的下巴,给他擦净脸上的泪痕,又是惊又是喜,甚至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楼澜这一回来,牧倾自然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谁都不想见。千鹤也识趣没去打扰,跟啸烨麒麟一块把外面散落的尸首脱到远处一把火烧了。   楼澜一觉睡到申时,夕阳慢慢下沉,山顶满是成片的竹林遮天蔽日也无丝毫暑热,到了晚上甚至还有些凉意。他摸到旁边温热的身躯,更是往里拱了拱。   “醒了?”牧倾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楼澜抬眼看着牧倾,然后翻身爬到他身上去趴在,两手牢牢抱他。   牧倾摸着他的后背,两人静了一会,楼澜嗓子有些沙哑道:“你怎么骗人。”   “只是想图个清静。”牧倾勾唇笑道:“你不在身边,便觉得做何事都提不起兴头,正巧有人要我死,那便死给他看,如此偏安一隅也甚好。”   “我很想你。”楼澜趴在他胸口上说。   牧倾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假意怒道:“想我你不回来看看我,非得等我死了你才来。”   楼澜躲了一下,脸上发红,于是张口在牧倾颈上咬了下去。   “反了你。”牧倾笑着将楼澜抱在怀里滚到床角,打闹成一团,牧倾捏着他的下巴吻上去,强势又充满矛盾的温柔。   良久后楼澜气喘吁吁轻轻推了推他,牧倾这才不舍得地松开。   “你的眼睛。”楼澜摸着他眼上的黑缎。   “看不见了。若让你不舒服摘下便是。”牧倾一把扯下黑缎,露出后面那双令他熟悉又日思夜想的眸子,只是较之以前,牧倾的双眸总是盛满湖泊般闪耀的温和光芒,如今却像是蒙了尘的黑珍珠般黑暗无边,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会好起来吗?”楼澜说。   牧倾揽着他的腰肢轻笑道:“不知道,若是不能,你会嫌弃我吗?”   楼澜摇摇头,想到牧倾看不见便道:“不会,以后我做你的眼睛,我帮你看东西,今后寸步不离待在你身边。”   “你原谅我了?”牧倾轻声问道。   楼澜抿了抿唇,“我不曾记恨过你啊。你杀了掌柜的……我只是、只是……”   他气息不稳,牧倾知道又撩拨到他伤心事了,慌忙堵上他的唇,温柔的吮吻了他一会,才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对不起。”   楼澜抱紧了牧倾,静静地不再说话,片刻后眼角落下一滴泪被他迅速擦去。   第 59 章   “主子,你们醒了吗?”千鹤在外头敲门道。   “何事?”牧倾说。   千鹤道:“饭菜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牧倾应声起身,捏了捏楼澜的脸道:“饿吗?”   “饿。”楼澜迅速点头,几乎睡了一天,怎么可能不饿。   牧倾笑了笑将他拉起来,他坐在床边,楼澜蹬上自己的靴子,跑去拧了帕子给牧倾擦脸,又给他整理好被自己弄得一团乱的衣襟,弯腰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好了。”   “像什么。”牧倾感觉到楼澜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折腾来折腾去,轻笑道。   楼澜不假思索道:“像夫妻。”   “你倒是自觉。”牧倾笑起来,两人又像以前那般琴瑟和谐,数月来盘踞在牧倾心头上的阴云也慢慢散开。   饭厅啸烨正叼着一块牛肉干端着菜进来,刚放下就听见楼澜牵着自己的大型宠物犬走进来,嘴里还碎碎念着:“前面有个台阶……你再抬高点……直走,好了站在这里,我去给你搬凳子……”   啸烨:“……”   这么乖巧的大型犬真的是我家王爷吗?不是被半路掉包了吧?   厨房里,千鹤捏起一块烧肉丢嘴里,然后翘起大拇指道:“我真觉得你锦衣卫副指挥使要是不干了,就来我们王府当大厨吧,主子肯定给你两倍工钱!”   麒麟厨艺好,在皇宫的时候就经常给锦衣卫们开小灶,他笑着将一盘云腿塞给他:“快端出去,你要再敢偷吃我剁了你的爪子。”   饭厅里楼澜给每个人都搬了一张竹椅,莫名其妙地看着站在牧倾身侧的啸烨,懵懂道:“你站着干嘛,快坐下,要吃饭了。”   啸烨呃了一声,牧倾单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应允了,啸烨立刻执行命令般坐在桌子边,头一次跟自家王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估计等一下拿起筷子会发抖。   千鹤陆续上菜,楼澜又跑出去叫徐认来吃饭,完了又拉麒麟和千鹤,只有他高高兴兴,牧倾淡定自若,千鹤经常和牧倾出去吃早点也没啥反应,其余三人却是有些哆嗦。其实我们宁愿端个碗蹲到门口吃好吗,跟王爷一桌吃饭压力不要太大。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我喂你……”楼澜不断往牧倾碗里夹菜,都快满出来了。   “王爷,如今公子回来,您还一直住在剑庐吗?”啸烨出声问道。   事实上只要牧倾一声令下,便可夺回失地,毕竟牧倾盘踞京城多年,将皇权玩弄鼓掌之间,不是说皇上削他的爵废他为庶便作数,更何况四方边关的战将全是他早些年派遣过去的心腹。天下之大,牧倾即便是真的死了,他的强权也是不可能被瓦解的。   “你想我怎样做?”牧倾吃下喂到他口中的一筷鲜嫩的蘑菇,“杀了赤玟和牧之,然后呢?”   “太便宜他们了。”千鹤冷冷道。   “这事改日再议。”牧倾说。   一桌子人噤声,乖乖吃饭。   楼澜根本就不管他们说什么,各种填鸭式给牧倾喂饭菜,从最初他就有这项能凭自己心情无视别人说话的能力。   提及此事,牧倾便想起了之前楼澜一直吵着看不懂的那个卖冬瓜的故事,拿到他身上来着实贴切。赤玟便是真身,牧倾便是魂魄。你一时兴起搞死我了,自己也免不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赤玟殿下,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变得比活死人还惨。   牧倾按着桌边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   饭后麒麟和千鹤收拾桌子,徐认又回了自己房间钻研药理想办法医治牧倾的眼睛。   “拨些饭菜进去。”牧倾拿着个空碗说。   楼澜听话地拨了些,然后把筷子给千鹤,“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去喂鸭子咯。”牧倾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就在后头,带我过去。”   “你把它们带来了?”楼澜满眼惊喜。   “自然,怎么说都是你孵出来的小王爷。”牧倾说。   “你乱讲,不是我孵的。”楼澜抗议道,牵着牧倾绕到竹楼后面,空地上果然有一座更小的屋舍,用一圈篱笆围着,里面有三只鹅黄色的小球正窝在一起晒太阳。   楼澜看了一会,莫名其妙道:“真的是原来的三只吗?”   牧倾道:“自然。”   楼澜皱眉道:“为什么一点都没长大?”   “谁知道你孵出来的是什么,怎么喂都不见长大,肥肉倒是不少,跟一团毛似的。”牧倾用脚往前踢了踢,踢到篱笆便蹲下来,把碗放进去。   楼澜趴到牧倾背上,用手摸了摸小鸭子们的绒毛。   “牧倾。”楼澜叫道。   “嗯?”   楼澜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跟你白头偕老。”   牧倾心里一空,明明是个很简单的愿望,但是他偏偏满足不了。   “忽然怎么了?”牧倾勉强笑道。   “当看到你给我写的信时,我很害怕,很后悔。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明明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之前却还在跟你闹别扭,不肯跟你说话,对不起。”楼澜搂紧了牧倾,微微有些哭腔。   “你没有错,不必跟我道歉。”牧倾背着他站起来,“原是我对不住你。”   “现在没关系了。”楼澜抱紧了他。   暮色四合,竹林中的晚上来得更快些,但对牧倾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什么都看不见。   “往左边走两步,你差点撞上竹子了……”楼澜趴在牧倾背上指挥,牧倾边跟他聊天边背着他随便乱走。   良久后牧倾忽然停下来道:“怎么走了这么久,到哪了?”   楼澜一怔,望了望四周茂密的竹林,小声道:“我光顾着跟你说话,我也不知道到哪了。”   “……”牧倾哭笑不得,把楼澜放下来,“迷路了?”   “嗯。”楼澜乖乖点了点头。   牧倾随意倚着一棵竹子坐下,拉着楼澜将他抱到身前,“罢了,等会自然有人会找上来。”   楼澜枕着他的肩,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间,小声说:“我们去北平好不好?”   “嗯?”   “你给我的小红马还在大将军府上。”楼澜说:“容王府被查封,京城都是想杀你的人,我们可以去北平,去我家。”   “好,我们明天动身?”如今他提什么要求牧倾自然都不会反驳。   楼澜笑出声来,大晚上的跟牧倾腻在黑暗的竹林里说些甜腻的情话。   等千鹤跟麒麟火烧眉毛地找来时,牧倾还满脸不悦,就不能晚点再来么!   晚上楼澜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牧倾身边,满是水雾缭绕中给牧倾洗背外头虫鸣声不断,啸烨和麒麟站在小桥上,脚底下的溪水淙淙流过。麒麟席地而坐,望着头上一轮明月道:“师哥,你说等我们杀去皇宫的时候,千寻会不会后悔?”   “不会。”啸烨抱刀而立,漠然道:“忠于一个人,是不管对方大奸也好大恶也罢,亦或是义薄云天正直无畏,只要他有吞并天下的气魄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盖世无双,那么这份忠心便不会因为任何而改变。对于我来说,王爷就是这个人,对千寻来说那个人就是仁亲王。”   “我一直都不太想跟他反目成仇。”麒麟说。   啸烨瞥他一眼:“该这么头疼的应该是千鹤,你这是庸人自扰。”   麒麟往竹屋里看了看,翻了个白眼道:“他,他个万年没心没肺的,睡得比谁都自在。”   “你怎么知道他一个人独处时不会伤心难过。”啸烨拎着刀走了。   麒麟站起来,喊了声道:“师哥。”   月光下啸烨长身玉立,缓缓转过头,英俊的面孔在昏暗的环境中洇出深刻的阴影。   麒麟脸上微红,摊手道:“没什么,就是叫你一下。”   “早些睡吧。”啸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麒麟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足下猛蹬跳进了水里。   翌日牧倾醒得早,楼澜还在睡,昨天白天一直在睡以至于晚上基本特别清醒,足足闹到今日天色微亮才将他哄睡着。   牧倾轻手轻脚地下床,千鹤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动静后推门进来,“主子。”   牧倾随意嗯了声,像以前在王府时那样千鹤伺候他洗漱更衣。出去时牧倾将门带上,坐在桌边轻声道:“去唤啸烨过来。”   “是。”千鹤给他沏了杯茶放在桌上,连忙出去叫啸烨。   啸烨和麒麟本来在外面钓鱼,闻言立刻放下钓鱼竿儿都进了来,齐声道:“王爷。”   “京中形势如何?”牧倾拿下盖碗闻了闻茶香。   “有王爷先前的命令镇压,刑部、兵部都未轻举妄动。”啸烨说:“尚未有大乱,至于宫中,锦衣卫和大内侍卫全体早已撤离,宫内情况麒麟应当更清楚。”   麒麟接口道:“宫内已经由仁亲王彻底渗透,并且把千寻拨到皇上身为担当守卫,显然是怕我等去刺杀。”   “只有一个千寻又有何用。”牧倾冷笑道:“不过是螳臂当车。”   千鹤眼神黯了黯,没说话。啸烨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王爷,先前属下和千鹤贸然闯宫,见了皇上,他似乎……有些魔怔,整个人与之前都不太一样。”   牧倾勾唇一笑,“吓着了吧,每次有刺杀的人来麒麟都让人把首级割下来扔到他宫中,日子久了,估摸着也快要吓疯了。”   啸烨:“……”   千鹤:“……”少侠你这么重口味到底行不行了。   麒麟摸了摸鼻子,“王爷按兵不动,属下自己找找乐子嘛。”   牧倾端着茶沉默下来,就这样静了良久。   啸烨道:“王爷,您在想什么?”   牧倾道:“楼澜想去北平,想想一路上能路过几个好玩的地方。”   麒麟道:“即刻启程吗?公子自幼在京城长大,王爷可以带公子走水路,一来安全二来对公子来说也比较新奇。”   啸烨:“……”话题转变得是不是有点快?   千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也好。”牧倾放下茶盏道:“至于京中,既然仁亲王这般想匡扶皇权,本王也让他过了一次瘾,这闹剧也该结束了。”   “王爷的意思是杀了仁亲王?”啸烨道。   牧倾指尖在杯沿轻轻叩着,淡然道:“一刀杀了未免太便宜他,先将他囚起来,等本王回京再发落。”   “是。”啸烨应声。   “千寻么。”牧倾微微皱眉。   “我去杀。”千鹤硬邦邦道:“主子?”   牧倾道:“也好。麒麟,事后你率锦衣卫诛杀仁亲王麾下残党,一个不留,必要时屠戮皇宫也在所不惜。对了,勿伤皇后的性命。”   “是,属下领命。”   牧倾一手错开青玉折扇,双目虽已失明,但是眼底的暗潮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不能否认,他是恶毒的。   皇权早已败落,任何想匡扶正室维持皇权的人都是和牧倾作对。如今唯一一个有心匡扶皇权的人都要被本王囚禁致死,赤玟,唯你一人独守偌大紫禁城,身边只剩下一群下作的阉党,本王看你如何自处。   第 60 章   待楼澜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起来正好吃午饭,吃完准备上路。   “主子。”竹林中,千鹤牵着一匹战马站着,有些犹豫道:“真的不要属下跟随?”   麒麟冲他翻了个白眼,咱王爷小两口好不容易重聚,摆明了要过二人世界你上去瞎凑合什么。   “你们各司其职办完自己的事陆路去北平即刻。”牧倾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千鹤十分伤心,所以在影卫小五上山来禀告山下情况的时候被他摁着狠狠揍了一顿,千鹤顿时舒坦了。小五泪流满面,一定要找机会跟王妃告状!统领简直不能更残暴。   牧倾一手控着马缰将楼澜抱上马,拨转着马头,绯色的袍角随风翻飞。楼澜抱着一个钻了数个小孔的盒子,里面是三只怎么喂也不见长大的小鸭子们。   这便要走了,简单交代一下后牧倾只拿过一把泛着雪光的长刀,本就是他以前战场上杀敌所用,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原本是一对双刀,麒麟绣春刀已毁,他一把刀也足够了,麒麟奉上长刀便没再要。   啸烨送他们上船,麒麟跟千鹤挨在一起目送他们离开,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忧,你说一个路痴的呆子跟一个狂妄的瞎子一块上路,搁谁身上谁不担心啊。   山下影卫们飙泪挥手绢,不仅要照顾我们小王爷还要再带上王爷这个累赘,我们王妃可辛苦,我们十分心疼。   “不去和辰轩道别?你以前出远门总是要和他聊上一会。”牧倾将楼澜抱在身前揉揉捏捏,没吃饱的大狗般蹭着他。   “不去。”因为啸烨在旁边所以楼澜脸上有些微红,小声道:“城中危险。”   “也无妨,出多大的乱啸烨一人足矣应付。”牧倾轻笑着,在他白皙的颈上吻了吻,“你若担心那便不去了,总归是要回来的。”   “嗯。”楼澜乖乖点点头。   一路无惊无险,啸烨牵着两匹马站在码头岸上,恭敬道:“王爷,路途遥远凶险,万望多加小心。”   “我们会的,谢谢,大人快回去吧。”楼澜跳上船,牵着牧倾的手让他抬脚。   “是,属下告退。”啸烨说着牵着两匹马走远,又在远处站定,看着他们的客船慢慢划着江水而去才离开。   “先前也疏忽了,你会不会晕船?”牧倾牵着楼澜的手,两人一路走过下面船舱狭窄的廊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楼澜把装着小鸭子的盒子放在桌上,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先前也没搭过船。”   牧倾摸索着在窗边坐下,伸手将楼澜拉到怀里,“会不会觉得头晕?”   “不会啊。”楼澜顺势搂着他的脖颈,给他介绍房间摆设:“这里有张桌子,嗯,没有茶水。一个柜子一张床,房间很小,所以你不能乱走,会撞到。”   啸烨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已经是上等的了,但客船终究不能和酒楼比。   牧倾抱着楼澜躺下来,捏了捏他的脸道:“不出去看看?”   “不想出去。”楼澜趴在他怀里说。   牧倾笑道:“我本以为走水路你会开心的,景色很美。”   “等我们回来时一起看。”楼澜紧紧扒在他身上。   牧倾笑了笑,把儿子们放出来透透气,又回床上躺着跟楼澜小睡了一会。直到船中的伙计送了饭菜进来,才将两人吵醒。   “天色暗了。”楼澜揉着眼睛说,坐在桌边用麒麟给他的银针试毒,确认无事才拨了饭菜端给儿子们,又拉着牧倾坐下。   “黑了?”牧倾端过汤喝了一口。   “还没有。”楼澜说,“张嘴。”   牧倾张口,楼澜给他喂了一筷香气浓郁的小排骨。   “嗯,吃完可以出去看夕阳。”牧倾说。   两人漫无边际的闲扯,慢慢将饭菜倒腾进肚子里,楼澜将碗筷收拾好等着伙计来收拾,又去追满房间乱跑的鸭子们。   “放着吧。”牧倾笑道:“总归是在船上,跑不了,等会跟伙计说一声别让他们跑出房间就行。”   楼澜追了一头汗,听牧倾一说便也不追了,跟牧倾牵着手出去,正巧那伙计来收拾碗筷,便跟他说了一声,儿子们在房间里别让跑了。伙计推开门一看,除了三只鹅黄色的毛球哪来的小孩?   甲板上围着一圈搭船的百姓,住不起船舱便只好抱着行李在船头窝一夜。楼澜只当也是来看风景的。   西边一轮红日缓缓沉浸水中,云雾般扩散开数丈霞光。   风景如画,脚下江水漫漫,楼澜握紧了牧倾的手,一瞬间喧嚣长安。   “很漂亮。”楼澜说,然后绞尽脑汁的想表达给牧倾,想了半天脸都憋红了,终于想到了:“像散了黄的鸡蛋!”   牧倾:“……”   牧倾哭笑不得,站在甲板边上抱着他轻笑道:“散了黄的鸡蛋究竟有什么漂亮的?”   楼澜偎在他怀里,嘿嘿笑着。   忽然一声爆喝响起,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搭船的百姓中蹦出来,手里拎着大砍刀:“都别动!把钱都交出来!”   “有人劫船。”楼澜小声说。   牧倾勾着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别怕。”   “我不怕。”楼澜说。   百姓们吓得尖叫,船上也有数个伙计上来,叫苦不迭:“各位爷,咱们都是小本生意……”   “去你奶奶的!”一个汉子挥手把伙计撂倒。   牧倾揽着楼澜,慵懒地倚在一边,声音倨傲道:“你又让不要动,又让交出钱,不准动如何能把钱交出来?”   “来者何人?”汉子们都循声望去,一时有些惊呆。   牧倾一身绯袍在风中翻飞,眼瞳淡漠,风华无双。他勾唇一笑,狂妄道:“京中富商,钱满仓!”一听就非常有钱!   楼澜趴在他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仰头小声问:“那我是谁?”   牧倾捏了捏他的脸,“你啊,你是楼有钱。”不能更直白,一听就是挥金如土腰缠万贯的二世祖!   “废话少说,把钱都交出来,大爷饶你们不死!”   牧倾捏出一枚碎银子,邪笑道:“那要看你们能否消受得起了。”说罢指尖运力,银子化作一道流水般的银光激射而去,不偏不倚咻地弹进了说话汉子的嘴里。   牧倾道:“中了吗?”   楼澜笑道:“中了。”   碎银子滚进汉子喉咙深处,他顿时掐着脖子跪地猛咳,好像要把肺咳出来般惊天动地,脸都憋得通红。另外几个人见状也顾不得敛财了,举着砍刀就喊打喊杀地朝牧倾扑过去,牧倾站在原地半步不移,随手一撩,长刀出鞘。   他一手捂住楼澜的眼睛,单手持刀御敌,刀刃的清光一闪,他直接砍断了最前头那汉子拿刀的手,刀尖一挑,簌簌声响起,汉子的砍刀被牧倾挑在刀上不断转着。   牧倾微一皱眉,猛地将砍刀甩出去,铿地一声□□一个汉子的脚边,对方顿时吓得跌在地上大叫。   “大、大侠饶命……”另一个汉子见不是对手连忙跪地求饶。   “速将他们绑了,登岸后送官。”牧倾长刀收回鞘中。   “富饶如我大炎,怎就出了你们这些恶徒!”船里的伙计立刻七手八脚上去将三人绑了,顺便拳打脚踢一顿。   楼澜忽然撒开牧倾的手,跑过去,挨个往他们嘴里喂了一颗东西,然后说:“这是断肠毒药,没有解药就会肠穿肚烂死掉,所以你们不要妄想半路逃走。”   汉子们一听登时都快背过气去了,伙计们和百姓对两人千恩万谢。   楼澜小跑回牧倾身边,牧倾低笑着问道:“喂了他们什么?”   楼澜偷偷摸摸道:“你之前给我买的八宝糖。”   “淘气。”牧倾顿时失笑,宠溺地牵过他的手回船舱。   晚上耳边是若隐若现的水声,房间里晃晃荡荡,小鸭子们团成团在盒子中睡觉,楼澜依偎在牧倾怀中睡得香甜,牧倾揽着他贡献出一条手臂给他当软枕,万籁俱寂。   第 61 章   这样在船上过了几日,到底是条船,每天能活动的地方就那么点,夕阳看一次就够了,看两次就腻了,牧倾怕楼澜觉得无趣便在半途上登了岸。   “我们现在在哪?”楼澜和牧倾牵着手。   牧倾左肩蹲着两只小鸭子,头顶还蹲着一只,他笑道:“在雪邦,出城要经过树阑门,还记得吗,先前从北平回来的时候在这里遇到过山贼。”   “忘了。”楼澜老实说,顿了顿又啊了一声道:“想起来了,都被啸烨大人打跑了。”   “对。”牧倾揉了揉他的脑袋。   两人一路笑闹进了城,先在客栈用了午饭,随后又去驿站买马。牧倾看不见,便由楼澜挑,只听老板在旁边滔滔不绝的介绍,几乎把每匹马的优点都介绍了一遍。   牧倾只笑了笑,倒不担心楼澜看花了眼,事实上楼澜在这方面一直非常有主见,喜欢什么就是喜欢,认定了就不撒手。   楼澜一眼扫过去,就看中了一匹黑色的白蹄马,老板介绍名曰乌云盖月,尾粗腿壮,跑起来可日行千里。   牧倾道:“是不是黑色身子四蹄皆白?”   楼澜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牧倾笑着摇了摇头,所以说什么狗屁的乌云盖月,就是一匹黑白种杂交出来的马而已,他道:“若看中便买下吧。”   “嗯,叫小黑吧。”楼澜开心地交付了银子,牵着这匹马出来。   小鸭子们纷纷挪窝蹲在马头上,牧倾跨上马背将楼澜抱在身前,小黑便驮着一家五口在城中溜溜达达。   他们在雪邦一路边走边玩,逗留两日便出了城,过了树阑门,大路上的人烟顿时稀少起来。楼澜说:“我们会不会又遇上山贼?”   牧倾笑道:“哪就这么多山贼了。”   两人骑在马背上,溜溜达达,牧倾揽紧了楼澜的腰肢,轻声说:“跑一会?”   “好。”楼澜应了一声。   牧倾两腿一夹马肚,小黑哼唧了一下,四蹄仍然慢慢悠悠朝前溜达。   牧倾:“……”   “你再用力点。”楼澜说。   牧倾直接用扇子抽在了马屁股上,于是小黑又哼唧了一下,干脆停下来不走了,低头吃草。   “这叫日行千里?”牧倾简直哭笑不得。   “那老板说跑起来才日行千里,你得让它跑起来。”楼澜为自己挑的马辩解。   牧倾下了马,扯着缰绳打算把小黑拖走,小黑死赖着不动,吃草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僵持了半天,牧倾险些让这匹马气死,于是直接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   偏偏就是这一下让小黑受了惊,扬起前蹄长嘶一声,竟然疯了般撒开蹄子狂奔起来。牧倾顿时慌了,因为楼澜还在马背上。   “楼澜!”牧倾慌张喊道:“扯缰绳!”   牧倾寻着声音紧张地追过去,跑了一会楼澜喊他道:“我没事,可是小黑跑了。”   牧倾赶紧跑到楼澜身边,将他抱在怀里:“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楼澜摇摇头:“我跳下来的。”   “有没有受伤?”牧倾连忙问,“是我不好,摔到哪没有?”   “没有,我跳到草丛里的,手心蹭破点皮而已。”楼澜小声说:“可儿子们还在马上面。”   “无妨,那马这么懒,跑一会就停下了,我们慢慢追。”牧倾握住楼澜的腕,摩挲下去,手心果然溢出了些血迹,“疼不疼?”他用袍袖小心按压将血渍擦掉。   “没关系。”楼澜说:“我们去追马。”   牧倾怕楼澜摔伤了又不肯说,便直接将他横抱起来,顺着路走过去,卡在这半道上马又丢了,真是非常狼狈。   楼澜搂着牧倾的脖颈,看了他一会,忽然忍不住咬住牧倾的唇,轻轻吻着。   牧倾失笑道:“看着路,待会我又走偏了,你又不识路,这次可没人来找我们了。”   楼澜脸上微红,枕着牧倾的肩说:“我看着呢。”   日光下牧倾抱着楼澜穷走了半天都没看到小黑还有三只小王爷,楼澜很担心,毕竟他很喜欢小黑,牧倾则很讨厌,它简直就是一匹让人绝望的坐骑。   “我们还有多久到北平?”楼澜问。   “树阑门距离北平不过百里远,快马加鞭一天足以。”牧倾说,然而一想到那匹“善解人意”的小黑,牧倾就万念俱灰,十分崩溃,他真的觉得自己就这么抱着楼澜走过去才比较靠谱。   又过了一会,快到午时了牧倾才听到遥遥传来的一声声马儿欢快的哼唧。   “是小黑吗?”牧倾说。   等他走近一些后楼澜才出声道:“是,它在树下吃草,儿子们在溪水里游泳。”   牧倾被楼澜指挥着走到树下阴凉的地方才将他放下,牧倾将小黑的马缰绑在树上,楼澜蹲在溪边把儿子们捞上来,放到小盒子里,不让它们瞎跑。   “水干净吗?”牧倾也蹲到他身边。   “很干净。”楼澜说。   牧倾便打湿自己的袖子,牵过楼澜的腕轻轻地给他清洗一下掌心的伤痕,“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真的没有,我又不是摔残了,不会瞒你的。”楼澜说。   牧倾皱眉道:“哦,摔残了就瞒着我?”   楼澜小声笑出来。他们在树下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后要继续上路,按照小黑的速度,天黑前是到不了北平了。失算,今晚估计要幕天席地了。   小黑没有记牧倾踹它一脚的仇,仍然驮着两个人,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朝前走,牧倾再也不敢踹它了,就让它这么晃去北平吧。牧倾也开始叫它小黑,因为他觉得这样一匹连小跑都不会的马,根本就不是马。   楼澜总是能得到各种神奇品种,比如长不大的鸭子,和不会跑的马。   山林间的夜里总是比较凉,牧倾将外袍脱下来披在楼澜肩上,从后面抱着他,小黑一路哼唧。   “那里有亮光,是户人家。”楼澜忽然说:“我们要不要去借宿一晚?”   “要。”牧倾说,能借宿就借宿,他自然不想让楼澜在外面露宿一夜。   下了马,楼澜去敲门,里面传出一道汉子的声音:“谁呀?”   “我们是路过的,能否借宿一晚?”牧倾牵着马在外头道。   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淳朴的山中猎户出来,看了两人一眼笑道:“当然可以,进来吧。看二位风尘仆仆,从何而来?”   “从雪邦。”牧倾将小黑拴在院子里,楼澜牵着他的手,一道进去。   路过猎户身边,牧倾将一小锭金子放在他手心,“劳烦端盆热水和外伤药来。”   “好好好,二位稍等。”猎户自然是喜上眉梢,将他们领进房间,连忙烧热水去。   “小黑在外面会不会冻死?”楼澜把盒子打开,放儿子们出来撒撒欢。   牧倾坐到床上将他拉到身边,笑道:“又不是冬日,怎么就冻死了。”   楼澜将两人的外袍脱下叠好放在一边,脱了靴子爬到床上跟牧倾依偎在一块小声说着话,没多久那猎户就端了热水进来,问道:“二位可需要吃食?”   “不用,我们路上吃过了。”楼澜起身说。   牧倾拧着帕子给楼澜擦手,声音里是与生俱来的倨傲:“夜已深了,我们就不诸多打扰了,有需要会说。”   “好嘞,二位好好休息。”猎户笑着关门退了出去。   牧倾指尖沾了点白药,给楼澜涂抹在伤口处,轻轻吹了吹,用猎户送来的绷带小心缠好,笑道:“小熊掌。”   “我们明天能到北平吗?”楼澜乖乖跪坐在床上,眯着眼睛让牧倾给他擦脸。   “明日这个时候就在你的小屋里了。”牧倾笑道,替他扶正枕头,“睡吧。”   星夜下,院子外的小黑站着睡觉,睡梦里还哼哼唧唧个没完。小鸭子们团在床头上一块入睡,夜深人静时,外面吱呀一声的开门声,那猎户趁夜出去了。   牧倾勾唇一笑,拉高了被子,将楼澜抱在怀里,慢慢入睡。   翌日清早,楼澜打着呵欠醒来,摸摸儿子们毛茸茸的小脑袋,趴到窗户边看了一眼小黑。牧倾早就醒了,怕吵醒他便躺着没动,他醒了这才起身,“不多睡会?”   “不。”楼澜爬回床上,在牧倾唇边亲了一下,“小黑那么慢,我怕天黑到不了。”   “一大早就耍流氓。”牧倾捏捏他的脸,扬声道:“来人。”   卧房的门砰的被打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几乎是扑着进来,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大声又紧张道:“微臣雪邦知府夏侯冕拜见王爷。”   “姓夏还是夏侯?”牧倾漫不经心道。   “回禀王爷,微臣姓夏。”   “夏大人。”牧倾道:“去端盆水来。”   “是是,王爷稍等。”夏侯冕连滚带爬地出去亲自给牧倾端水。   那猎户正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站在外头不敢说话。楼澜一时懵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官府的人来这里,看到那猎户,脑袋瓜顿时开窍了,他愤怒地指着猎户道:“你报官要抓我们!”   “头一次见你这么聪明。”牧倾笑道。   楼澜的确是猜对了,牧倾“死”后东厂便发出了格杀令,取容王牧倾首级可拿千万两黄金赏,这猎户显然见过格杀令,才连夜出去报官,想抓了牧倾拿赏钱。但是官和百姓终究不同,在牧倾掌权的天下官是买不到的,能坐到知府这个位置,夏侯冕自然是个聪明人。   他非常识时务,懂得这是谁的天下,容王真死了他便是皇权的臣子,可如今容王没死,他便还是容王的臣子。   猎户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夏侯冕一听牧倾还活着并且借宿在猎户家中,理所当然的叫了一队官兵连夜赶来,却不是抓牧倾,而是将猎户的家围了起来守着,自己坐在外间等着牧倾醒来。   知府大人两手止不住的抖着,伺候两位主子洗漱,准备好早饭。   “带了多少人来?”牧倾咬了一口包子。   夏侯冕忙道:“王爷和公子的行踪隐秘,下官怕扰了王爷的安静,只带了五六人来。”   “很好。”牧倾说。   楼澜瞪了那猎户一早上,十分生气,早饭都没吃多少,剩了半碗肉粥实在喝不下了,便让牧倾帮着喝了。   区区知府,牧倾也没打算怎么理会他,吃完休息一下便去牵了小黑准备上路。   夏侯冕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和容王碰上面,自然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忙拍马屁道:“这是王爷的马?真是俊,脚长尾粗,一定飞快!”   牧倾冷哼道:“是啊,虫子都比它飞的快。”   夏侯冕:“……”   楼澜抱着盒子出来,瞪着那猎户道:“你要怎么处置他?”   夏侯冕顿时换了个拍马屁的对象:“公子说怎么处置,下官便怎么处置,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定要他受遍十八酷刑!”   “把他送到你府上去喂马,不准给他肉吃!”楼澜说,不能吃肉简直让人崩溃。   “公子说的是,这等恶徒,不配吃肉!”   牧倾笑了笑:“过来,要走了。”   楼澜被他抱上马,夏侯冕往前两步:“下官送王爷。”   “不必了,站这里目送吧。”牧倾轻飘飘道。   夏侯冕规规矩矩站好,目送两人离去,但是在楼澜驾了数声后,小黑不过是走了几丈远,这就是夏侯冕崩溃的地方,他总算知道王爷为啥要叫他站这里目送了,因为按照目前来说的速度,他估计要在太阳下站一两个时辰才能收拾收拾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打道回府,毕竟在两人消失前他没胆子挪窝。   小黑特别争气,真的让夏侯冕在后面站满了一个时辰。   第 62 章   楼澜在马背上拿着一张格杀令,上头没有牧倾的画像,但是写明了身份,容王牧倾,杀之,朝廷赏金千万两。   他的风华无双天下皆知,自然是不需要什么画像的。   楼澜很不开心,抖着格杀令道:“世人都当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这个?你岂不是很危险。”   牧倾笑道:“看这里,这是东厂的官印,而东厂是锦衣卫的地盘,锦衣卫又是我的心腹,所以这格杀令,是我命人发出来的。”   “为什么?”楼澜不解道。   “放心,除了牧之没人敢来杀我,夏侯冕便就是个例子。”牧倾笑道:“格杀令只是为了通知天下,我没死,还活着,顺便将朝廷完全孤立起来。格杀令是以朝廷的名义发出的,便是皇帝赤玟要杀我,这天下之大,四镇将军,五方统军全部以我为尊,当他们看到这张格杀令,自然会被激怒,会想推翻朝廷。”   “不懂。”楼澜皱着眉。   “你无须懂。”牧倾笑了笑,从后面抱着他,在他白皙的后颈轻吻一下,“我们快到了。”   再有几个时辰的路途,便能进城了,如果小黑能跑起来,那就是半柱香的事。   快了,但有人比他还快。   尖锐的声音响彻林间,“奉命取牧倾首级——”   十数个黑衣人齐刷刷手握钢刀从树林里窜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般的马都会受惊的长嘶一声,而小黑只是哼唧了一下,非常波澜不惊值得夸奖。   楼澜摸摸小黑的头。   “本王的首级,就凭你们还带不走。”牧倾淡然笑着。   一群鸦雀被大片惊起,簌簌飞去,又一队人马从北面直杀而来。   楼澜睁大眼睛,“是大将军和南法,还有王府的影卫,剩下一群不认识。”   牧倾勾唇:“看来不用我动手了。”   “他一双招子失明,内功尽废没什么好怕的,杀了他!”黑衣人四起,扬起钢刀齐齐劈来。   李威远和南法皱着眉,停在不远处,李威远满脸怒气刚要拔刀,却被南法按下了,南法轻蔑笑道:“王爷就算是瞎了,也是个无所不能的瞎子,且看这些废物怎么死。”   牧倾飞身跃下马,一刀拍在马屁股上,小黑大声哼唧了一下撒开四蹄朝李威远等人跑去,影卫们纷纷激动得泪流满面,伸手准备迎接王妃,数日不见我们都十分想念王妃,至于王爷,管他的,反正我们跟他又不熟。   牧倾长刀驻地,以听觉辨位,刀锋劈来的瞬间扬刀一个闪击,黑衣人只觉得自己迎面撞上了一堵墙,手中的钢刀眨眼便不见了,接着便是喉间一凉。   率先攻上来的黑衣人连一个照面的功夫都不到便抱着不断喷血的喉咙摔在了地上,牧倾只划开了他的喉管,不至于立刻毙命,但却会让人痛不欲生,血液流尽致死。   牧倾站在原地都没挪动半分,其余黑衣人一见立刻后退拉开距离,不敢贸然上前。   “如今天下唯有本王可以号令,你们与本王作对,便是逆天。”牧倾缓缓擦去长刀上的血,声若箜篌,不怒自威,“有如此胆量,想必也准备好来做本王的刀下亡魂了。”   “牧之派你们来的?”李威远扬声怒喊。   “还用问?”牧倾冷声道。   李威远怒道:“那还废什么话!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南法率先拔刀率人掩杀过去,影卫们整齐划一单膝跪地:“王爷。”   “何时到的?京中如何?”牧倾问,楼澜小跑过来,牵着他的手。   “前日刚到。”影卫说:“啸烨大人命属下等护送徐大夫来北平,京中情形尚且不知。”   牧倾随意应了一声,李威远跳下马就在牧倾脑袋上一通乱挠。   “做什么!”牧倾不悦地推开他。   李威远吼道:“老子看看你让驴踢得那个坑好了没!”   牧倾:“……”   楼澜还当了真,紧张问道:“你什么时候让驴踢了?”   影卫们非常不厚道的笑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跟王爷又不熟。   南法快刀斩乱麻杀光人,一个活口不留,命将军府的侍卫拖下去处理尸首,回来道:“王爷,徐大夫已经找出医治您眼睛的法子了,速同我们回府吧。”   “急什么。”牧倾跟李威远说:“跟你换匹马骑,先栓你府上。”   李威远也没异议,跟牧倾换了马,牧倾拉着楼澜上马,先一步走了:“我先随楼澜去东城郊,随后再去将军府。”   再往前就是李威远的地盘,众人也没管他,李威远骑上小黑,跟南法说着话,众人扬起马鞭疾驰而去,一阵尘烟后,李威远几乎还在原地。他两腿一夹马肚,小黑哼唧了一声,往前溜达了两步。   李威远:“……”   换了李威远的精良战马,牧倾顿时整个人都舒坦了。进了城便由楼澜控缰,战马小跑着往城郊跑去。盒子交给了影卫们,小王爷们自然是被众星捧月般高声拥护着带走了。   淙淙溪水旁,是一座不大却精致小木屋。   “你小心脑袋。”楼澜推开门后提醒了一句。   牧倾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额头在门楣上一撞,咚的一声,树上影卫们都十分心疼,我们小王爷如此小的年纪就要迎接丧父之痛,天理何在。   “没事吧。”楼澜立刻点着脚尖伸手盖住门楣。   “怎这么矮?”牧倾哭笑不得,弯着腰进屋。   屋中是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冬暖夏凉,又依山傍水的确是个好地方。   “我们不先去将军府吗?”楼澜领着牧倾在床边坐下,窝进他怀里,“你的眼睛要早点医治。”   “无妨,等威远回来,自会来这里找我们的。”牧倾弯腰给他脱下靴子,“走了一天,在你这里歇会。”   牧倾抱着他躺下来,两人说着话,小睡了一会。   醒来后楼澜道:“大将军怎么还没来?”   牧倾笑道:“估计小黑还在路上。”   等暮色四合时,李威远才姗姗来迟,威名远播的大将军趴在马背上,简直疲惫不堪,连句话都不想多说了,南法十分心力憔悴。   影卫们纷纷去围观那马,连跑都不好意思跑,这么羞涩可爱,一定是我们王妃的宠物。   李威远手指抖着,好像想骂牧倾一句,但是又被小黑折腾得很无力,大将军征战沙场二十多年都没崩溃过,今天让一匹马给整崩溃了。小黑非常值得骄傲,先是击溃了容王,又再次击溃了大将军。   马生有此作为,够炫耀一辈子了。   在小木屋逗留了一阵子,天黑前他们到了将军府,楼澜看见小七杀很高兴,把小黑拴到了小七杀旁边。李威远在旁边看着,嘴里啧啧嫌弃,到底战马跟蠢马就是不一样,七杀即便还小也身姿挺拔一看便是难寻的良驹,至于小黑,他根本就不想再多看一眼。   晚饭后牧倾跟楼澜往后花园溜达了一圈,徐认来把牧倾拽到房中,准备给他泡药浴。   “都是些什么?”楼澜看着飘满水面的各种药材和发黑的水问。   “寒性解毒的药材,”徐认站在一边,用手量着分量将药材放入水中,“用热性的效果会好些,但王爷内力至阳,故才用些寒性药物压抑,否则引乱了王爷的内力不仅余毒不除,王爷连性命都会不保。”   楼澜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严重?”   他不知道牧倾中了符岩,自然也没人敢告诉他,牧倾泡在水中轻声道:“万物两极,不会有事的。”   “要泡多久?”楼澜问。   徐认道:“水凉后再缓半柱香就好,我先下去煎药。”   这些药材跟牧倾的内力相克,泡在这么一大堆里面,滋味实在不好受。楼澜小狼狗般将两爪子搭在浴桶边上,陪他说话解闷。   没多久徐认端了一碗药来,让牧倾服下,又打开药箱,将牧倾的青丝拨到一边,在他乘风穴上扎了一针,缓了一会又拔出。   刚开始还好,泡着泡着牧倾就开始觉得心乱如麻,难以集中思绪,胸中拥堵得发痛。楼澜见他面色难看长眉紧蹙,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牧倾,你觉得怎么样?”   徐认在他身后施针,牧倾紧闭着双眼,轻声道:“没事,别担心。”   楼澜乖乖坐在小板凳上,水慢慢凉了下去,徐认将针收回,擦了把汗道:“王爷,再过一会就可以出来了,明日再继续。”   “要多久?”楼澜问。   徐认想了想道:“因人而异,多则三两月,少则五六天。王爷的情况实在特殊,得慢慢来,公子不用担心,王爷的眼睛并非经络受损,清了余毒便可复明。”   楼澜点了点头,送徐认出去,又拿了一张大毯子侯在旁边,他掐算着半柱香的时间,然后喊牧倾出来,将毯子给他披在身上。   “感觉怎么样?”楼澜给他擦着头发说。   “还不错。”牧倾勉强笑道,事实上这感觉糟透了。   楼澜给他穿好寝衣,他又到屏风后沐浴,出来后两人坐着说了会话,牧倾习惯性捏了捏他的脸,十分想念他纯稚可爱的笑容。   京中在锦衣卫的入侵下完全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而北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   这样过了半月,昨天下了场大雨,楼澜不小心淋了点雨,又连日担心牧倾的身体情况,身子松懈,便发起了烧,徐认灌了两剂药下去才好转了点,晚上喝过药,抓着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牧倾眼中溢进一丝亮光,他慢慢睁开眼睛,视线里是祥云纹的轻纱床幔,枕边是一张潮红熟睡的小脸。牧倾笑了笑,侧过身,仔细看着楼澜,眼里是湖泊般闪耀的情愫。   他摩挲着楼澜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楼澜的呼吸发烫,还未完全退烧。   等他醒过来,牧倾没有立刻告诉他已经复明的事。   楼澜在他怀中伸了个懒腰,蹭蹭他,小声说:“眼睛好了吗?”这半个月来他每次醒来就要这样问一句。   牧倾摇头道:“还没有。”他用手指轻轻挠着楼澜的脸,笑道:“所以你得快点好起来,然后才可以照顾我。”   “嗯。”楼澜听话的点点头。   牧倾扬声道:“来人。”   有丫鬟进来随伺,楼澜漱过口,接过药碗勇气十足的一干而尽,然后苦得咳嗽了一下。   牧倾忙去拍拍他的背,取了颗八宝糖给他吃。   楼澜皱着眉道:“我想喝水。”   丫鬟立刻递了温热的水来,牧倾随手接过喂给他,楼澜喝了一半忽然双目圆瞪看着牧倾:“你看得见了?!”   牧倾笑而不语,楼澜拿软枕打他,“你怎么这样!”   “好了不闹,夫人别生气。”牧倾勾着笑将他一把揽进怀里,挥手遣退屋里的人,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楼澜顿时安静了下来,仰头小声问:“真的?”   “自然是真的。”牧倾在他唇边吻了一下:“为夫哪舍得骗你。”   “你刚才就在骗我!”   “好了,夫人不气不气。”牧倾将怀里的人揉捏够了才松了手,一件件给楼澜穿好衣服,“我们出去,用过早饭他们应当便到了。”   第 63 章   北平气候湿润怡人,即便是在盛夏也不像京城那么灼人。   带楼澜用过早饭后牧倾跟他一块去后花园溜鸭子,那个秋千架还在,楼澜盘着腿在上头晃荡,小鸭子们追着他在后面跑来跑去。   “你为什么会把辰轩接来?”楼澜的脸上落了些树荫下的斑驳日光,白净的脸庞变得忽明忽暗。   牧倾揽着他的腰,轻笑道:“岚召进犯,辰轩是岚召送来的质子,我倒是无所谓,他若是死了,你定要难过。”   楼澜嗯了一声,一手抓着秋千绳,脚蹬在地上晃着。   他们在花园呆了不久将军府便有小厮来传,说是人到了。   楼澜都忘记自己有多就没有见过辰轩了,固然很开心,连忙拉着牧倾去前厅。   厅中李威远正在和政鸿喝茶,昔年在战场,他们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政鸿是岚召唯一拿得出手的神将,偏偏这战神一样的男人只认三皇子辰轩这唯一的主子。   “辰轩!”楼澜开心地小跑着进来。   辰轩放下茶盏,笑道:“好久不见,楼澜,你长高了。”随后又站起来,作揖道:“王爷。”   “岚召冒犯我大炎边关,你可有要说的?”牧倾一进来便单刀直入。   辰轩一愣,失笑道:“王爷要拉我去战前示威吗?”   “自然不会,否则也不会让你来北平。”牧倾拉着楼澜在一旁坐下,“那王位上是你的大哥,你若是想让他死,我可扶持你做岚召的大王。”   “我本无意再回岚召。”辰轩从来气质淡然,轻笑着。   “我家少君不喜欢岚召的王室,当初听说要来大炎为质,还开心了一夜。”政鸿一身武将风范,和李威远颇为相像。   “进来议事?”李威远放下茶盏,挑了挑眉。   牧倾捏了一下楼澜的脸,凑近他说:“我去议事,跟着来还是在这里和辰轩说说话?”   “你有正事便去做,我在这等你。”楼澜说。   “好。”牧倾笑着,嘱咐一旁下人给他上了一盏香片,随李威远去了书房,“政鸿,你也进来。”   里头没有下人敢进来候着,南法端了茶来,在三人面前放了一杯雨前龙井,便抱着托盘站在李威远身边,轻声道:“王爷,先前传了信来,四镇将军在路上,不日便来将军府了。”   “来就来吧,无非是疑惑本王是否真的还活着,总要亲眼确认才信。”牧倾淡淡道,罢了又嗯了一声:“镇北将军也来了?漠北边关不是在打仗?”   李威远道:“漠北尚有宁王在,无妨。”   “王爷和将军要在我面前商谈军机要事?”政鸿翘着腿喝茶,话这么说,眉宇间却是刚毅英武的神色。   “岚召进犯,辰轩的身份最为尴尬,他是你主子,你总要为他做打算。”牧倾淡淡道。   “王爷想让我出战?”政鸿问。   “你肯率领我大炎士兵攻打你岚召疆土?”牧倾说。   政鸿漠然道:“为什么不肯,只要能保证我家少君的命,现在去将大王的头颅割下来给你都行。”   “你肯,边关将士也不肯。”李威远喝着茶道:“怎么说你都是岚召的武将。”   “威远大将军镇守北平,边关一点小动荡自然是不会随便出兵的。”政鸿说:“大炎疆域辽阔,良将精兵遍地都是,岚召大王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应该没胆子进犯大炎。只是之前传出容王薨逝,又算准大将军不会出兵,想趁乱夺几座城池罢了。”   “边关战事吃紧?”牧倾问。   李威远摇摇头:“还未到那种地步,只是一直在防御。你玩假死这么一出,也没几个知道你是假死,如今朝廷一团乱,皇位上那个又是个摆设,即便有仁亲王匡扶正室,战将也不会听他号令。朝廷一直未有准确战讯下达,攻打一个国家是何等大事,即便是漠北的宁王也没有那个随随便便的胆,总得你开口说了才算。”   “王爷打算一直住在北平?”南法问。   “总是要回京的。”牧倾说:“先住个小半年再说,楼澜好像不太喜欢京城,总是想往北平跑。”   “那是,京城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哪有我北平小老百姓淳朴。”李威远大笑。   南法敲了他一下。   政鸿道:“王爷若是保我家少君性命,出战岚召绝不推辞。”   “要你去,总得辰轩点头。”牧倾说:“大炎并非无良将……我要你入朝为官,你可答应?”   政鸿皱起了眉,他在岚召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上朝……   李威远也皱起了眉,“你想干什么?”   “朝廷这次一定会死许多人,想匡扶正室的,和稀泥的……”牧倾微微眯起眼睛,眼睑下的鸦青色越来越清晰,此时已经像墨绿色的图腾般,他声色透着些冷意,“就算科举考试,那些舞文弄墨的才子一时半会在治国之道上也派不上用场,你本就是岚召的正一品大臣,浪费了实在可惜。”   “王爷何必走险棋,我怎么说都是岚召的人,难以服众。”政鸿说。   “辰轩与楼澜交好,你何必推辞。”牧倾淡笑道,“你与威远志气相投,你会帮他打理好前朝的。”   “什么?”李威远皱着眉,“你发烧了?”   “一旦将赤玟拉下来,皇位空悬,我大炎泱泱大国岂能一日无君。”牧倾说:“我要你去当皇帝。”   “老子一介武将当什么皇帝,我之前还以为你会废帝自立。”李威远说。   “我本也是武将。”牧倾说。   “不去,我知道你想看我笑话。”李威远大声道,“那皇位,你忍了那么多年都没下手,我才不去抢你的东西。”   “威远。”牧倾正色道:“你明知我命不久矣。”   李威远瞬间哑了声,书房中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中,李威远沉默良久:“你可以偷梁换柱,让楼澜做皇帝,还省了登基大典,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你继续做你的摄政王,像以前一样。”   牧倾一展折扇,扬眉道:“当皇帝那么辛苦,我才舍不得让他去,你皮糙肉厚脸皮刀枪不入,你去做再合适不过。”   李威远咔嚓将手里的茶盏捏得粉碎。   南法轻声道:“将军,你有点正形,王爷说认真的。”   牧倾转而去看着政鸿:“想好了吗?也不是非你不可,啸烨和麒麟最为合适,只是他们俩,有点特殊,我死后,他们也不会活着。”   政鸿沉默一会,牧倾这么说是把他推到来日的一个风口浪尖,虽是朝臣,却和锦衣卫差不多性质,是朝廷的暗卫,有些事皇帝不好出面,便是由他来……但是管他的,能保住少君性命就成。   他点了头,牧倾又笑眯眯地去看李威远,李威远一脸败色,憋了句:“我不适合当皇帝。”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可没说你适合当皇帝。”牧倾悠闲喝茶:“适合当皇帝的人是南法,他脑袋比你灵活多了,只是南法登上皇位不能服众罢了。也罢,你封他个皇后,在下旨同意后宫摄政就行了。”   李威远和南法都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以前没觉得王爷嘴贱啊。   四人在书房与其说是商谈国事,不如说在相互斗嘴,从书房出来时已经快到午饭时辰了。楼澜和辰轩在外头闲话了一上午,喝过药烧也慢慢退了。   在饭厅用过午饭后牧倾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和楼澜给小黑和七杀刷毛,小黑又开始哼哼唧唧,七杀则一直很安静,它本来不是这样的,原本也是一匹活泼的小马。   牧倾说:“它可能是觉得,小黑这么蠢,它要是再不乖一点,你多可怜。”   “小黑哪有蠢。”楼澜挽着广袖露出两段光洁白皙的小臂,往小黑身上泼水。   小黑哼唧了一下,非常赞同楼澜说的话。   京中尚未有消息传来,楼澜担心千鹤的安危,问道:“是不是很麻烦啊?你哥哥也是王爷。”   牧倾笑道:“他是王爷又如何,手里又没有实权,他若利用这么多年暗中培养自己势力,锦衣卫入孔不入,早将他一窝端了。”否则大可反了,何必给他下毒。   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牧倾眼底的笑意便暗了几分,摸着小黑的鬃毛,“好了,洗好了,七杀让下人来洗吧,随我回去换衣服,你伤寒刚好,别又着凉了。”   楼澜乖乖嗯了一声,站起来拍拍手,将袖子放下来,牵着牧倾的手随他回房。   影卫们从屋顶上跳下来,接着两人没做完的继续,纷纷伸爪子摸小黑,啧啧啧,不愧是我们王妃的宠物,一看就是神驹!绝对日行千里!   过了数日,四镇将军相继来了北平,见过了李威远后来拜见牧倾,恰好是在未时,牧倾正在跟楼澜午睡,于是四个人便在外头站了一个多时辰。   牧倾等楼澜醒来后来唤人进来,四镇将军等得心急,忙涌了进去。   倒是把楼澜吓了一跳,平常都是温柔的小丫鬟或者清秀的小厮进来,今天忽然换成四个大老粗怎么不打声招呼!   “何时来的?”牧倾慵懒的目光看过四个武将,随手挥下纱帐挡着,转身调戏楼澜顺便给他穿衣服。   “有人……”楼澜脸色通红,紧紧抓着小褂子的衣襟不让牧倾脱。   “有就有,谁敢看我挖了他的眼。”牧倾半抱着他,一手麻利脱了楼澜的衣服,给他穿上里衣,一件件穿好。   四镇将军单膝跪地:“臣等拜见王爷。”   镇北将军道:“王爷身体是否无恙?”   “你们很闲?”牧倾漠然道:“边关无事?你们身为四镇将军,竟然胆敢同时擅离职守!”   “王爷息怒,臣等是担忧王爷安危。”另一个人跪地恭敬道。   “本王无事,你们回去吧。”牧倾道。   “是。”四人应声,镇北将军拿出一封信筏道:“王爷,这是宁王托臣送来的亲笔信件。”   “放桌子上。”牧倾道。   四个忙擦冷汗,退了下去,还是觉得找李威远议事比较好,同为武将,虽然李威远比之他们官大一级,但是显然比牧倾好说话多了。   “你好凶。”楼澜趴在牧倾肩上说。   牧倾挑眉道:“夫人不喜欢?那下次我对他们温柔点。”   千万不要好吗!四人果断脚底抹油跑了。   第 64 章   京城。   月色孤高,千鹤手执一柄长刀倚在一旁的墙上,眼底是一圈暗沉沉的乌色,他已经有许多天未合眼了。   房中静谧,只剩下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窗边一盏弱豆油灯被一阵风扑灭。   咔嚓一声,一个人几乎是从外面横着飞进来,撞破的门,狠狠摔在地上。   “统领……”那人捂着胸口,刚开了口便哇地喷出一口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走进来,千寻抬眼,手里是一把玄铁长刀。   “好久不见。”千鹤走过去,看见他眼底一片温柔的情愫,只是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属下扶起来,淡淡道:“下去疗伤吧,这里有我就行了,不必去通知指挥使。”   “是。”那人抱拳一下,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出去。   “千鹤。”千寻的手微微抖着,似乎正按捺着想要像以前那样抚摸他脸庞的欲.望。   “我等你很久了。”千鹤说,双眸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我们之间,总要有个了断。”   “你恨我吗?”千寻问。   千鹤冷笑道:“说这些虚的有意思吗?总归不是你杀了我,便是我杀了你。”   “王爷在哪?”千寻说。   “他最后的命令是让你寸步不离守在小皇帝身边。”千鹤缓缓抽出长刀,刀尖的清光一闪,“你如今擅离职守,想必也知道小皇帝保不住了。”   “我无意于守护皇权。”千寻说:“告诉我王爷在哪,放过他,我可以以死谢罪。”   千鹤笑道:“又不是我要抓他,你问我作何。你少说也跟在主子身边十数载,还不了解他的脾性,主子想杀的人,谁逃得过?你应该是最清楚的,牧之决定毒害主子的时候,他就必死无疑。”   千鹤依旧是一身鲜红的武衣,唇角勾着凉薄的笑,“牧之已死,尸首我命锦衣卫分成了上百块扔得满京城都是,你要一点点找吗?”   千寻瞳孔一紧,千鹤道:“他犯下弥天大错,依照主子的脾性,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应该早就想到的,凭你一人,如何力挽狂澜。”   话毕千鹤抽刀直劈而去。   千寻急退一步,横过玄铁长刀抵挡,声音不大,却火花四溅,千鹤反手横切一刀,延伸的刀痕在地上留下数丈远。   “以前比试时,你总说我的刀法不精进还需练习。”千鹤摸着锋利的刀刃,狠戾笑道:“告诉你,那是因为以前我不舍得对你下刀罢了。”   千寻看着他眼里流动的仇恨,就像一把钝刀般,狠狠地切割着他的心头。   千鹤挥刀,清光不断的刀口已至,千寻却未再有动作。   冰凉的长刀猛地贯穿了他的胸膛,这是数月来,他离千鹤最近的一次,千寻伸手抱紧了千鹤,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口中的鲜血喷吐出来,在千鹤的身上洒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我知道你恨我……”千寻的手像过去无数个时候般的温柔,轻轻揽着他的腰身,眼里是一片晕化不开的情愫,“恩义两难全,主子待我不薄,可是王爷对我有大恩在先……我也是身不由己……千鹤,除了这个,我再也没有骗过你其他……我真的好爱你……”   千鹤握着刀柄没有动,还保持着那个将刀刃送进他体内的动作,听着他在耳畔越来越虚弱的沙哑声音,眼里的热度不是没有,只是太遥远,遥远到一旦千寻松开他,便会消失不见的地步。   “烦死了。”千鹤说:“你说过好多遍了,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情,咱们各为其主,你安心上路吧。”   千鹤腕上用力,猛地将长刀抽了出来,千寻仍枕在他的肩上,手上一点点滑落,最终气绝。千鹤在他身体跌落前丢下刀,一把扶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叫司麟是么……”   “报!”一身暗金飞鱼服的锦衣卫横穿王府前厅直奔内室,单膝跪下:“禀告大人,千鹤统领已将叛贼斩杀!”   麒麟喝茶的动作一顿,用盖碗撇着茶叶末子没说话。   啸烨漠然道:“他不是叛贼,掌嘴。”   锦衣卫毫不犹豫,啪地一个大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属下知错。”   “他叫司麟。”沙哑的声音响起,烛光下,是牧之苍白的脸,他道:“司墨的司,麒麟的麟。”   “下去吧。”啸烨挥退来人,转而望着牧之道:“王爷本意并不想杀他,只是千鹤自己饶不过他罢了。”   “牧倾要反了是吗?”牧之惨笑道。   “王爷的意图,我等不敢妄自揣测。”麒麟道,“只是,即便王爷要反,也是被你们逼迫所致。”   牧之的面色是病态的苍白,他披着一件袍子,倚在太师椅上,淡笑着:“我牧家一脉的清誉,要毁在他手上了。”   “此言差矣,仁亲王,给‘牧家’头上泼脏水的,是你啊。”麒麟冷笑道:“王爷戎马一生,一字打头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那时身为容王世子的你,在读书练剑。仁亲王,你习武至今,可有在战场上杀过一个敌人?大炎有如此繁华盛世之景,王爷功不可没,而你却一杯毒酒断送了他几十年的命,你死后有脸去见牧家的列祖列宗吗?”   “牧倾谋逆之意昭然若揭,我牧家满门忠臣……”   啸烨冷哼了一声打断他,“忠臣?我看是蠢材吧,不愧是牧容养在身边的,你和你的父亲,一样蠢!”   “师哥。”麒麟皱了皱眉,骂人就好好骂人,别扯人家的爹啊,更何况那还是王爷的爹。   啸烨向来不易怒,但是提起牧倾便越发控制不住身体里流动的血性,直想活撕了牧之泄愤。   “王爷临行前有所交代,囚仁亲王在府中,等候王爷回京发落。”啸烨和麒麟站起来,啸烨握着绣春刀先行离开。   麒麟跟在他后头,脚步一顿,转头看着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的牧之,阴冷笑道:“仁亲王,你若是敢自戕,我便立即送小皇帝与你一同上路。”   翌日,北平。   又下雨了,雨水淅淅沥沥从屋檐落下,牧倾和楼澜蹲在小木屋的门口,一只大狼狗一只小狼狗肩并肩,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不见小的雨势。   楼澜这里没有伞,说好下午一起钓鱼,如今只能困在小木屋里了。   “冷不冷?”牧倾抚了一下他卷翘的睫毛,笑着道。   “不冷。”楼澜站起来,趴到牧倾的背上,轻轻在他脖颈蹭着,“下过雨后,天气就要凉了。”   “是啊,快到秋天了。”牧倾顺势背着他起来,关上门,将楼澜放在床上,“我们留到冬日,再一起看雪好不好?”   “可以留这么久吗?京城那么乱,你不用回去吗?”楼澜睁大圆圆的眼睛,瞳孔干净得像是被外面那场大雨冲刷过般澄澈。   牧倾侧躺在他身边,轻笑着捏他的脸:“就是乱才不回去,等安静了,再带你回京城。”   楼澜乖巧地点点头,手指玩着牧倾的一缕青丝,牧倾低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楼澜腾地红了脸,牧倾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怎么每次都要脸红?”   “因为我很喜欢你。”楼澜实话实说,他倒是向来坦诚,即便有些羞赧该说的也不会吝啬。   牧倾单手下移,轻轻吻着他,去解开他的腰带,在他耳边声音魅惑道:“好久没疼你了……”   楼澜红着脸紧紧抓着牧倾的衣襟,努力回应他的亲吻。   牧倾吻得用力,不留余地像是要把楼澜吞吃入腹。   楼澜这小木屋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虽然精致却有些旧了,这床……平常睡着倒没什么感觉,然而牧倾一动,便传来吱呀一声。床上两人都是一愣,楼澜躺在他身下小声喘息,“你、你轻点……”   牧倾哭笑不得:“我要如何轻一点?”   于是便一直吱呀吱呀——   影卫们抱着小鸭子蹲在树上淋雨,纷纷转头望天,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我们其实和小王爷们一样天真烂漫,特别纯洁。   第 65 章   牧倾将漠北宁王的信给了李威远就没再管,每天跟楼澜到处玩,上一次来北平基本就是在将军府瞎溜达,偶尔出一次门,这次是基本都在外面瞎溜达,偶尔回一次将军府。   容王之死为谣言这一消息传遍天下,有人信有人不信,毕竟牧倾一直未露面,京城百姓均见过运送容王棺椁入地陵的奔丧队伍,这一消息在京城百姓中倒是波澜不大。   至于官场,仁亲王莫名失踪,皇宫惨遭屠戮,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所为,整个京城上阴云密布,容王虽人不在京城,但是余威不减,朝廷官员均噤若寒蝉,唯恐灭门之灾从天而降。   秋后初冬,这场闹剧终于是过去了。   外头大雪纷纷,暖阁里烧着银炭,暖烘烘的。   牧倾手里执了一卷闲书半躺在榻上,臂弯里楼澜正睡得熟。   外头一声轻响,南法敲了敲门,轻喊道:“王爷可睡下了?”   牧倾将书放下,一手揽着楼澜的后颈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给他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床,肩上披了件外袍,出去道:“这么晚了,何事?”   南法附耳两句,牧倾转身关上门,随南法出去。   书房里李威远正趴在桌子上打呼噜,牧倾走过去随手把他敲醒:“让你看奏折,你这是在干什么。”   因为牧倾在这里,这数月来各地方官的奏折都不远万里送到了北平,这些人精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李威远被牧倾折腾得黑眼圈都出来了,大骂道:“自从我爹死了我就发誓再也不拿笔写字!”他抽出一本奏折扔给牧倾,“宁王的,漠北战讯,我看你还是早日回京吧,京城是大炎的国都,你看看现在乌烟瘴气的成什么样子,这仗还没开始打呢国民就人心惶惶,要治外敌还需先稳固自身。”   牧倾随意扫了两眼,“我原本还想在你这里多住一两个月。”   李威远道:“你的仇重要还是国家安危重要!”   牧倾挑眉:“一样重要。”   李威远气不打一处来,直想摁着揍他一顿。   屋顶上影卫纷纷表示鄙视,我们王爷真任性。   “王爷,京城的确需要整顿了。”南法在旁劝说。   牧倾用奏折扇着风,“也罢,明日准备回京吧,我跟楼澜骑小黑回去。”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找抽!”李威远爆喝一声,指着南法道:“立刻让人把那匹蠢马给宰了!”   南法面无表情:“你小心被楼澜打。”   牧倾笑道:“回去睡了。”   暖阁内小呆子还保持着牧倾走时的睡姿,动都没动,特别乖巧。牧倾凑过来在他脸上啄一下,忍不住唇角的笑,宠爱地将楼澜搂进怀里抱着。   翌日,楼澜眼泪汪汪和小黑依依惜别,小黑实在是太慢了,路途遥远,不能带它走。小黑呆滞地看着楼澜,一旁的小七杀被牧倾牵出来,小黑忽然咬住了小七杀的尾巴。   七杀痛叫一声,一尥蹶子踢在了小黑那张马脸上,小黑估计是被踢傻了,呆立着半天才痛得嘶叫一声,然后继续低头吃草料。   一旁姓牧的观众顿时装作没看见,将姓楼的观众抱上马,两脚一夹马肚哒哒哒跑了。   北平两万大军揭竿而起,世人都道威远大将军反了,北平小老板姓都特别高兴,奔走相告,热烈讨论,对于大将军谋反一事表现得非常兴高采烈。   “这就是你们北平‘淳朴’的小老板姓。”牧倾骑在马背上哼笑道。   “将军盘踞北平多年,他们自然是更亲近将军一些。”南法笑道。   小七杀终究还小,比之李威远和南法的战马矮了不少,基本上跟只骡子大小差不多,牧倾和楼澜都骑在七杀的马背上,看起来特别不协调。李威远逢人就说,容王穷啊,买不起战马,一家五口就靠一匹小马了。   鸭子们怕冷,都被楼澜揣怀里,牧倾给他裹着披风从后面抱着他,倒也不冷。   “等天气不冷冰水化开了,我们可以把小黑接回来吗?”楼澜转过头可怜巴巴地问。   牧倾在他唇上偷吻个,笑道:“待威远的登基大典结束,我便命人把小黑接来。”   “嗯。”   牧倾道:“以后经常带你回北平小住,把小黑也带上。”   楼澜说:“可是小黑很慢。”   原来你也知道它很慢,李威远斜睨楼澜一眼,他实在不能理解那么一匹愚蠢的马究竟有哪里值得喜欢,这方面楼澜简直跟女人一样莫名其妙,不管有无用处,喜欢上了就不撒手了。   “没关系,我们骑马,让小黑坐马车。”牧倾说,非常纵容他。   李威远翻了个白眼,很不理解这俩人的逻辑。   大军行至树阑门,毫无反抗之意,城门大开,因为两张黄牙旗上不仅有李威远的姓,还有牧倾的姓。   “我就说不用带这么多人,麻烦死了。”李威远说。   “这两万人不是给你装模作样用的。”牧倾道:“入京后,宫内的御林军内侍甚至宫外的守卫都要换成你的心腹,至少一年内不要撤。改朝换代,并非那么简单。”   李威远从小就习惯了南法替他打点一切,他就只管上阵杀敌,一些细腻的事的确不如牧倾想得仔细。   过了雪邦,一路畅通无阻,就算今天是李威远只身一人扛着帅旗来攻城,也无人敢阻拦。   连日急行军,晓行夜宿数天后终于到了京城,李威远的两万心腹精兵如狼群冲入羊圈,短短数个时辰就把京城各大重要律法机构和中书省接收,纳为李威远所有。   这可以算是史上最顺利的一场谋反,不费一兵一卒。   容王府的封条还在,牧倾下马手随手私下,推开大门,“人都流放了?”   “是。”小五道:“王爷的凶丧过后皇上便下旨流放容王府上下。”   “把人都一个个找回来,便说是本王下的令,谁敢阻拦就地格杀。”牧倾漠然道,随手将手中封条扔下,转身看着影卫们道:“小五带着人去找人,你们几个,把王府打扫一下。”   众影卫呼天抢地,为啥我们回京后的第一个任务是扫地啊!这不公平!   “他们好像不想扫地。”楼澜小声说。   王妃救命!   牧倾跨上马背,看着几个人充满希冀的眼神,漠然道:“那算了,扫茅厕去。”   众影卫:“……”   就说我们王爷非常任性,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王妃晚上一定要把王爷吊起来毒打。   午门前,是一片闪瞎眼的飞鱼服。   锦衣卫们手按绣春刀,牧倾跟楼澜骑着小七杀慢悠悠晃来,啸烨和麒麟站在前头,看着牧倾走近,齐齐单膝跪下,数百名锦衣卫的整齐声音响彻午门:“臣等,恭迎王爷!”   千鹤不跟他们这样守规矩,小跑着过来,唇边呵出白雾,“主子,您可算来了!”   他眼眶有些泛红,牧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千寻死后即便他没表现出来也知道心里肯定难过,牧倾这才没有将他召回北平。他道:“威远呢?”   千鹤道:“回主子,温侯和南法先行一步,逛御花园了。”   牧倾皱着眉:“不整理养仁宫跑去逛什么御花园,赤玟在哪?”   “关在太子殿。”千鹤说。   “太子殿……”牧倾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淡淡道:“物是人非,说的就是这样。”他勾唇一笑,低下头蹭着楼澜,“随我一同去见赤玟?”   “恩!”楼澜答应得很用力,他自然是不喜欢赤玟的。   “你们都起来吧。”牧倾骑着小马一路晃进宫门,随口免了礼。啸烨和麒麟自觉跟在他身后,牧倾一到,锦衣卫名正言顺正式夺回东厂。   宫中基本没什么人了,无辜的都让啸烨放了,赤玟的心腹则该杀的杀,该囚禁的囚禁,肃清皇宫后锦衣卫全体撤离,宫中只剩下小皇帝和阉党,他们迅速占领了东厂,至于这数月来怎么折磨的小皇帝,牧倾早已不再关心了。   太子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奢华,只是如今静了些,殿外跪着一排太监,牧倾在马背上冷冷扫了一眼,挥手道:“都滚下去吧。”   他抱着楼澜下马,牵着他步入太子殿。   殿中的琥珀香味道犹在,小皇帝一身龙袍凌乱,坐在主位上目光平静,平静之下却是死水般的呆滞。   “你来了。”赤玟开口道,怔怔地看着牧倾,随后目光移到楼澜的脸上,暗暗咬了咬牙。   牧倾看着他白皙的脖颈上隐约可见的鞭痕和暧昧的凌乱迹象,在旁边坐下,将楼澜抱在腿上,轻笑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想必那群阉党也有好好伺候你。”   赤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之色,他僵硬地看着牧倾。   “太子殿下,你可后悔了?”牧倾笑道。   赤玟咬牙切齿:“朕是大炎的皇帝!”   牧倾挑眉,慢悠悠道:“我说你是太子,你就是太子,我说你是皇帝,你就是皇帝。我要你死,你不能活,我要你活,你不能死。这天下,我说什么才是什么,现在可懂了?”   眼角的媚色是自己最熟悉的狠戾,赤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他目光一转,瞪着楼澜狠声道:“我就知道!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你要让他做皇帝是不是!”   “与你无关。”牧倾伸出一指将楼澜怀里冒出头的小鸭子按回去,凉薄道:“你安心做你的亡国君。”   赤玟下来几乎是扑到牧倾脚下,要去抓他的衣袖,却被牧倾一把挥开,“牧倾,你当真对我一点情分都没有了么?我们也有过很好的时候啊……”   “赤玟,你赏我的那杯鸩毒可是货真价实,险些要了我的命啊。”牧倾冷笑道。   赤玟跌回地上,狼狈不堪,“你要杀了我?”   “你若是怕死就不该与我作对。”牧倾道:“你和秦然的私情当我不知道?你与仁亲王沆瀣一气当我不清楚?不过是我看着你长大,舍不得杀你罢了,你所做之事我什么都能容忍,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对楼澜动了杀心。”   “那你要我怎样!”赤玟崩溃的尖叫起来,指着楼澜怒喊道:“是你不该把他找出来!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我拉下皇位,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我不会害怕吗!”   牧倾还未说话,一直安静的楼澜忽然开口道:“你只是想利用牧倾稳坐皇位,心里有鬼才会害怕,所以都是你活该。”   第 66 章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闭嘴!”赤玟这辈子,最恨的恐怕就是楼澜了,“你只不过是我的替身,一个代替品!”   “你这幅嘴脸,很难看。”楼澜说。   牧倾将他抱得紧了些,该懂事的时候,这小呆子的确很懂事。   “赤玟,秦然死了半年了,你就不想去陪他?”   赤玟一怔,“你不能那么做……”   “来人。”   啸烨和麒麟踏入殿内,“王爷。”   “把太子拖下去,”牧倾捻着楼澜的一缕额发,轻笑道:“大卸八块。”   “牧倾!你一定会有报应的!”赤玟癫狂的大吼,被麒麟一记手刀劈昏过去,拖走。   楼澜转头看着牧倾,牧倾道:“怎么了?”   楼澜摇摇头。   牧倾问啸烨道:“皇后如何?牧之呢?”   “皇后在长春宫,一直软禁未曾苛待过。”啸烨回道,“至于仁亲王,囚在仁亲王府。”   “先去看看皇后。”牧倾抱着楼澜起身,轻轻将他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出去。   “我见过皇后。”楼澜说,“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你要杀她吗?她是好人。”   牧倾笑道:“我杀她做什么,她是无辜的。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好人?”   楼澜嗯了一声道:“我跟她要秋千,她就从秋千上下来,给我了。”   牧倾哭笑不得,“让秋千给你的就是好人了。”   偌大紫禁城唯有长春宫是一派正常景色,宫女内监一应俱全,只是气氛压抑了些,外头剧变,即便没人来动这长春宫,里头的人也定然是人心惶惶。   啸烨推开宫门,里面几个小宫女骤然见了牧倾大惊失色,忙跪在地上问安。   “起来吧,皇后在做什么?”牧倾声音清冷问道。   “回王爷的话,皇后娘娘正在暖阁内看书。”小宫女说。   牧倾牵着楼澜进去,啸烨候在殿外。   红萝炭在阁中烧得旺,牧倾挥退殿内伺候的宫人,领着楼澜进了暖阁,白妤京手中正执了卷小话本在看,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也无惊吓,只礼数周全的起身行礼,“白妤京见过王爷。”   她没以皇后自称,在牧倾面前自然是放低了姿态。   “你这里头倒是暖和。”牧倾踩在踏脚上在白妤京的对面坐下,楼澜把快窒息的儿子们放出来,小鸭子们在暖阁内乱跑,楼澜则非常自觉地爬到牧倾腿上,窝在他怀里。   牧倾抱着楼澜,轻声说:“本王赐了赤玟一死。”   白妤京眼底波澜不惊,只问道:“那白妤京如何自处?”   “还当你会问是否殉葬。”牧倾道。   白妤京道:“我并不想死,若王爷有此意……”   牧倾打断她道:“大婚至今,赤玟可有入你的身?”   世上哪有这般问话的,白妤京脸上羞臊得微红,轻轻摇了摇头。   牧倾道:“既如此,你若是想回凉州,本王便派人送你回去,你若是想留在宫内,便以皇后份例用度照旧。想来新帝也不在意这些。”   白妤京轻声道:“既已嫁入了皇宫,再回去只会给父亲蒙羞,白妤京愿终生留在皇宫,多谢王爷挂心。”   “也罢,待外头的乱子平息,你也可出宫门走动,近几日还是留在长春宫不要出来了。”牧倾说罢起身。   白妤京在后面忽然叫住他,问道:“能否问王爷一个问题?”   “问。”牧倾道。   白妤京道:“王爷最初,为何点名要让白妤京进宫?”   牧倾沉默一会,领着楼澜远走:“不过是一时兴起。”   “你骗人。”在外面走了一阵楼澜忽然说,“到底是为什么要让皇后进宫?”   行至御花园,牧倾牵着楼澜坐上秋千,在旁边推着他,笑道:“因为她很优秀,诗画双绝,名震一方,性情又温柔无害,作为国母再合适不过。”   楼澜看着他,牧倾在楼澜身边坐下,揽着他看着园中盛开的腊梅,轻声说:“我原本,是真的打算还政,让赤玟掌权做个真正的皇帝,虽然有些别的目的,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你喜欢过他吗?”楼澜说:“皇帝。”   牧倾捉住他的手笑道:“夫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楼澜想了想,说:“假话!”   牧倾道:“那一点都不喜欢,非常讨厌!”   “那真话呢?”   牧倾抱着楼澜,笑容安静下来,声音轻轻道:“不知道,应该是喜欢过的,否则我早废帝自立了。”   楼澜撅着嘴,有点不高兴道:“你明知道他不是真心待你,你看你,你就这点出息。”   “夫人好凶。”牧倾失笑,在他耳边说:“那时还没遇见你,寂寞得像是深渊,明知赤玟是在利用我却也无法消抹他。”   “所以南法才说你优柔寡断。”楼澜哼唧一声。   “如今不会了,为夫有你一人足矣。”牧倾笑道:“你都跟小黑学坏了,哼唧什么呢。”   三只小鸭子在他们脚边打转,天气渐冷,心中却暖意横生。   宫中萧索不堪,今时不同往日。   数日后牧倾和楼澜回了容王府,原本府中上下的人都被小五挨个找了回来,牧倾牵着小七杀进府,问道:“人都齐了?”   “是,一个不缺。”小五道:“全按照原本进行安排,府中与从前无异。”   牧倾懒懒嗯了一声,“把那个吉祥给本王叫来。”   “是。”小五麻溜去找人。   小鸭子们蹲在小七杀头上,窝在一起取暖,牧倾随手把七杀的缰绳交给一旁的影卫,影卫们纷纷心碎的要敞开衣襟给小王爷们温暖,牧倾怒吼道:“你们刚扫完茅房别碰我儿子!”   “……”   千鹤憋着笑,过去把小鸭子们抱在怀里,跟在牧倾身后随他一同进了主房,炭火旺盛……千鹤弯着腰随手把鸭子们放在一旁桌子上。   没多久吉祥就过来了,这小半年不知被流放到了哪去,显然吃不少苦,人都瘦得形销骨立。进来便哭,都没想到还能再回容王府。   “不要哭了,回来就好。”楼澜把自己的绿豆糕递给他一块。   “谢公子。”吉祥抽噎着道谢,一边哭一边吃。   牧倾道:“你给的楼澜这三只什么玩意儿?怎么总长不大?”   影卫们瞪大了眼睛,刚才不还是“我儿子”么!怎么马上就变成“什么玩意儿”了!还有没有父爱了!我们小王爷真真可怜!王妃晚上一定要把王爷吊起来毒打!   吉祥擦了擦眼泪,老实道:“回王爷,这三只鸭子是去年年春孵出来的,养了小半年一直未长大,之前见公子闷闷不乐,念着长不大,这才拿给公子玩耍。”   去年春天,这么说吉祥养的时间加上楼澜养的时间,都快两年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牧倾若有所思,把一只小鸭子捏起来看了看,的的确确是只鸭子啊……   邪了门了。   “长不大就长不大吧。”楼澜说着把鸭子拿回去。   牧倾让所有人都出去,外头冷,鸭子们的绒毛不御寒,便都塞小窝里了。他和楼澜牵着手出去,容王府恢复的迅速,没有一个生面孔,小五当真是在短短数天内把容王府上下上百人都搜罗了回来。   “对了,有件事还一直未告诉你。”牧倾牵着楼澜在府内闲逛,“你就从来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和赤玟长得一样?”   “千鹤跟千寻也长得一样啊。”楼澜懵懂道,显然就从来没多想。   “他们是有些说不得的原因。”牧倾道:“和你不一样,你和赤玟都是昭怀皇帝的嫡子,可惜当年贞静皇后生产时留下的线索太少,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楼澜哦了一声。   牧倾哭笑不得:“你哦什么哦,就一点不惊讶?”   “惊讶什么?”楼澜仰头看他,接着缓缓涨大了瞳孔:“什么……你是说我爹就是先帝爷?”   牧倾笑着将他拉到一边风景亭,原来不是淡定,是反应慢。   “对,刚将你接来王府后几日我便知道了。”牧倾说。   楼澜道:“那我为什么会在一怒楼?”   “被宫人偷偷送出宫的吧。”牧倾缓缓说给他听:“当年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我还在漠北打仗,你的娘亲也还不是皇后,她以贵妃的身份生下了你和赤玟。当时后宫徐皇后一人独大,膝下有大皇子,为保证大皇子稳坐太子之位自然不许别的皇子出生,但又不知你娘亲腹中是双生之象。”   “所以那个皇后,以为害死了我,其实是有人把我偷偷送到宫外了?”楼澜问。   牧倾点点头:“应当是这样,你娘亲一直以为你没能活下来,后来郁郁而终。啧,似乎我娘也是这样,我打小被我爹扔到战场,她也是每日为我担惊受怕,精神垮了,郁郁而终。”   这么一整理下来,牧倾忽然有些心虚,楼澜的所有亲人,可谓是被他杀得一个不剩……   “原来是这样。”楼澜倚在他怀中喃喃道。   “你会不会怪我?”牧倾说,“我杀了你的父亲,杀了你所有的兄弟。”   “没关系,我又没见过他们,而且我不喜欢那个赤玟。”楼澜握着他的手,掰他的手指玩,只好奇道:“先帝爷是你杀的?为什么?”   “我和昭怀皇帝有些过节。”牧倾道:“他杀了我爹——虽然我也不太喜欢我那个所谓的爹,之后他又想除掉我。我为自保屠戮了皇宫,将当时身为太子的大皇子同昭怀皇帝一块斩杀,扶持赤玟,霸占了皇权。”   楼澜道:“你权势这样大,为什么喝那杯毒酒,你可以泼到他脸上。”   牧倾笑道:“估计赤玟也没想到我会喝下去。”   “那到底为什么?”楼澜皱着眉,显然对过去牧倾曾九死一生过感到心悸。   “因为我把你弄没了啊。”牧倾抱紧了他轻声说:“当时生无可恋,忽然间乏了,什么都不想去管,有那么多人想让我死,死就死了吧,借此机会当个闲云野鹤也不错。”   “我不想你死。”楼澜说。   牧倾眼内暗沉,小声说:“若我有一天忽然暴毙呢?”   “那我也不活了。”楼澜费力转过身,抱着牧倾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   牧倾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乱说,你还小,没到殉情的年纪。”   楼澜说:“那你就不要死啊。”   牧倾低声道:“生死有命,世事难料。我活着,定然不会负你情深似海,我死后也不许你自戕殉情,你还这样小,随时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没有我的新生活。”   第 67 章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楼澜漆黑的眸子单纯明亮,他抬头看着牧倾。   “没什么。”牧倾揉揉他的头发。   晚上千鹤拎着刀在到处找人,远远看到亭子中的两个人正牵着手过来,小跑迎上去道:“主子,该用晚膳了。”   “让他们自己吃吧。”牧倾说:“楼澜想出去吃夜摊。”   “我也要去!”千鹤忙跟上去,转头大喊:“老小记得喂鸭子!”   一道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愤怒的从屋顶劈下来:“那是我们小王爷!”   楼澜笑出声,跟牧倾牵着手出府。   宵禁前的长街上热闹非凡,灯火阑珊,楼澜和牧倾站在小摊前等着一份红豆粘包。摊主手脚麻利用纸包好递给楼澜,吆喝道:“公子喜欢下次再来啊!”   楼澜有吃的就特别开心,捧着纸包粘了点糖咬了一口,里面的红豆馅儿香气四溢。千鹤刚要给自己买一份,牧倾忽然抬手制止。   等楼澜吃了两个下肚,牧倾把纸包拿走,笑道:“晚上这些糯米做的少吃些,容易存食。”说着丢给千鹤了,千鹤泪流满面,这个都凉了!凉了都不好吃了!   楼澜乖乖拍了拍手,将手上一些糖屑拍掉,又拉着牧倾到别的摊位上找吃的。   一路吃过去饱了才作数,牧倾又带着楼澜去听戏,楼澜平时就喜欢看一些怪力乱神的小话本,捧着一杯香片连听了两场戏,过了戌时直接在戏院睡着了。   牧倾抱着楼澜回王府,千鹤拿着一包炒蚕豆边走边吃。   牧倾轻声道:“把牧之带来吧。”   千鹤应了一声,踮着脚尖一个闪身融合进了前方的黑暗里。   牧倾将楼澜送回房,轻手轻脚给他脱了衣服。房中暖和,但到底是在冬日,被窝里有些稍许的凉意,楼澜身上就一件贴身的小褂子,碰上凉飕飕的被褥就醒了过来。   “很冷。”楼澜刚躺下就直起身往牧倾怀里钻,睡得迷迷糊糊,有些不太清醒。   牧倾只好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暖被窝。楼澜扒着牧倾温暖的躯体,慢慢又睡了过去。   等楼澜彻底熟睡,牧倾又试了试他脚上的温度,确认他全身都暖了过来才轻轻退出去,披上外袍走到外面的厅中。   牧之已经在等着他,千鹤奉了茶,静静地站在一边。   他穿着一身白色无纹的袍子,比之先前瘦了很多。他看着牧倾,喝着茶道:“在哄他睡觉?”   牧倾答非所问,“大哥,别来无恙。”   “还好。”牧之道。   千鹤要下去泡茶,牧倾道:“不用了,茶水喝多晚上睡不着,把你之前买的炒蚕豆拿来。”   千鹤把手伸进怀里,掏出半包吃剩的炒蚕豆放在桌子上,素白的五指在广袖下张扬而出,牧倾把外头一层硬壳剥下来丢进嘴里,淡淡道“明日登基大典,你可知道是谁?”   牧之眉头一蹙。   牧倾道:“是威远,这天下要姓李了。”   “你竟不自己做皇帝?”牧之有些吃惊。   牧倾笑道:“我何曾说过我要做皇帝?况且,你一杯毒酒让我心脉受损,如今内力紊乱,只怕连十年都撑不住,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是我错怪了你?”牧之问。   “也不算。”牧倾不羁一笑,“我先前,确实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你下毒害我,楼澜又离我而去,当时茕茕孑立甚至想过要把这天下尽毁出一口恶气,后来想想又累的紧……算了,如今说这些都是废话。”   “想不到你倒真有袖手天下的这一天。”牧之道。   牧倾随手把蚕豆壳扔回桌子上,“我有楼澜就够了。”   兄弟俩语气平静,难得有这样平心静气喝茶聊天的时候。   牧之放下茶盏,问道:“父王死的不明不白,你也不让我问,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牧倾看着跳动的烛火,微微皱起长眉,“牧容啊,他的权势让昭怀皇帝忌讳,让人给下了毒,战场上估计是毒发了,没躲过一箭,穿心毙命。我当年不让你开棺,就是因为半路上我把牧容的尸首剖开验尸。”   牧之微微垂眼,“竟是这样。”   “他自己心甘情愿为皇权而死,怨不得旁人。”牧倾说:“我杀昭怀皇帝,也不是为了给他报仇,昭怀想弄死我,所以我先弄死了他。”   “父王赐你的那把扇子,是提醒你不要和他走一样的路,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恨他了。”牧之说。   牧倾淡笑着,脸庞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眼里却是一片凉薄,“是么,在我看来,他只是想让我不要觊觎皇位,醉生梦死过完一辈子,不要妄想恋栈权位,这些话你从未听过,他却是每日都对我耳提面命,你懂什么。”   “说到底,你才是容王世子啊。”牧倾说,“你叫牧之,他盼你成为当世枭雄,而我叫牧倾,他只盼我潦草一生。”   “牧倾,你不要曲解父王的意思,父王是想保护你。”牧之急道。   牧倾冷然一笑:“保护我让你给我下毒?”   牧之瞬间失声,牧倾道:“你在牧容的溺爱里长大,有些事你不懂,不过虚长我三岁,你只是个没出息的。”   牧倾将自己的长刀抽出放在桌上,往牧之的方向推了推:“我先前想过无数种折磨死你的办法,说到底,你是我大哥,我让你体面上路。”   牧之接过刀,轻声说:“我从未想过以一杯毒酒就可以扳倒你,只是父王先前的交代,折了你的寿,打消你不臣的意图。牧倾,父王与我的确都对不住你。”   牧倾低声道:“娘的牌位在老宅,去见过她一面再上路吧。大哥,一路走好。”   牧倾起身转入内阁。   牧之拎起长刀,走了出去。   翌日清早,李威远的登基大典如期而至,牧倾没去前朝,他去不去都无所谓,李威远和别人不一样,不需要他假惺惺的穿一身朝服喊一句吾皇万岁。   早膳后不久牧倾在陪楼澜吃点心,楼澜喜欢吃豌豆黄,还喜欢一边吃一边碾碎了放在桌子上喂鸭子。   正和楼澜说着话,影卫风一般从屋顶跳下来跑进内阁,附耳过去道:“王爷,仁亲王于昨夜在老宅祠堂自戕而死。”   “直接葬在老宅吧。”牧倾淡淡道。   “是。”影卫退了下去。   楼澜转过头,把一小块豌豆黄塞进他嘴里,问道:“葬谁?”   “牧之,他死了。”牧倾说。   楼澜没再问。   前朝九间殿,李威远穿着一身龙袍,一脸的不耐烦等着群臣三拜九叩完。赤玟的皇位只坐了半年不到,他登基之日李威远甚至在九间殿叩拜过,如今江山易主,换成李威远接受群臣叩拜了。   不过李威远这皇帝当得不情不愿,光是那些繁琐的礼节都快把他仅有的一点耐心折腾没了。群臣跪地听封。   “朕今日登基……”李威远往怀里一掏顿时脸色大变,糟了!南法昨晚给的小抄忘记带了,这个封哪个官爵,那个封哪个官爵忘得一干二净。   新帝的声音戛然而止,大臣们都跪地不动,不敢抬头更不敢窃窃私语。   南法在屏风后干脆气得飚了一口凌霄血出来。   李威远本来就烦躁不堪,直接大手一挥:“没了,退朝!”   群臣:“……”   李威远忽然有倒了回来,中气十足的吼声传遍朝野:“对了,封容王牧倾正一品御尊监国摄政王一职,行了,退朝!”   群臣大汗,皇帝这次是真走了,于是齐声恭送,“吾皇万岁——”   李威远免去了一切繁文缛节,登基翌日就带着南法去了容王府溜达。   牧倾早就听说了当天的荒唐事,啧啧摇头:“让你登个基,你看你狂的。”   “麻烦死了。”李威远挥手,“乱七八糟什么折子都有。”   “如今朝堂之上的百官你可都要大行封赏。”牧倾和他下去,肩上蹲着一只小鸭子。   “封吧,我让南法看着办,这方面他比我有分寸,折子也都是他在看。”李威远落子,道:“你的伤势如何?如今徐认也回了沐春谷,要不要再去把他请来?或者你直接去沐春谷养伤算了。”   “治不好的,就这样吧,不动武就没什么大碍,如今等死就行。”牧倾说。   李威远手上一顿,烦躁地把黑子扔回棋盒中,“我就不信没办法,你不自暴自弃,比什么都重要!”   牧倾悠闲道:“你该自称‘朕’别成天我来我去的。”   “朕你个亲娘!”李威远道:“你告诉楼澜了吗?”   “我疯了,我告诉他干什么。”牧倾说。   “你这个虚伪的老骗子。”   “我抽你信不信!”   “老子现在是皇上,你抽我试试!”   两人一言不合在凉亭下吵闹起来,南法在和楼澜千鹤给七杀刷毛,扭头望过去,南法叹了口气摇头道:“指定是将军又赖棋了。”   千鹤道:“你还将军呢,该改口了。”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南法说。   楼澜却是渐渐皱起眉,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他转头问千鹤道:“牧倾受伤了?等死是怎么回事?”   南法默默转身走开,千鹤僵直了身体。   楼澜道:“你不说我就去找牧倾说你欺负我,牧倾一定会叫影卫轮流抽你的脚心!”   千鹤:“……”   第 68 章   李威远登基后改国号为楚,大封群臣,坐拥无边江山。牧倾名义上是摄政王,实则只是空挂个名头,早已不再理会前朝之事。   漠北边关战事未停,更有噩耗传来,宁王奉上镇北将军的人头,向岚召王开城献降。   “宁峰好大的狗胆!”御书房中,李威远的怒吼传出,他一把掀了桌上一排奏折。   前来传信的副将军跪在地上大声道:“岚召王已屠杀漠北百姓三千有余,成义大将军在奋力阻拦岚召大军,事发紧急,请皇上定夺!”   “宁王何在?”李威远愤怒道。   “回禀皇上,宁王反叛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副将军说。   南法早已差人送信到容王府,牧倾恰好在这个时候抬脚进来,牵着楼澜步入御书房,身后跟着千鹤,淡淡道:“他还能凭空没了?让成义去找,将整个漠北掘地三尺也要把宁王找出来。”   “拜见王爷!”副将军起身,又重新行礼跪下。   “镇北将军如何能让宁王连头都砍了下来?”牧倾像是来散步般,坐到一边,挥手让千鹤去沏茶。   “回王爷,将军和宁王向来素有交情,别说是将军,漠北上上下下的千万百姓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宁王会有如此所作所为。”   牧倾慢悠悠嗯了一声,“的确,本王也没想到。”   “宁王是谁?”楼澜小声问。   牧倾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道:“曾经的一等功臣,如今是罪臣。”   李威远沉声道:“宁王镇守漠北数年,怎么好端端献了降?是宁王,不会有错?”   “若有半分怀疑,微臣自然不敢拿到圣上面前来说。”副将军双膝跪地,俯下.身道:“十万岚召大军城门前叫阵,宁王当着漠北黎民百姓的面大开三方城门,不做迎战,而是奉上了将军的人头向岚召王献降,之后便踪影全无。”   “可知原因?”牧倾问。   副将欲言又止,李威远道:“说!”   副将军把头埋得更低,“宁王曾说,不愿以反贼为君……”   “不识好歹,拿成千上万的百姓作陪,找死!”南法皱着眉。   “如今战情如何?”李威远问。   副将军答道:“被成义大将军堵在了戎栏道。”   “有成义在,戎栏不会轻易失守,派镇西迂回围堵,将岚召打回去就是了。”牧倾说。   李威远按一按怒气,道:“不用了,老……朕亲自去!”他忽然转头问南法:“叫什么来着?”   南法道:“御驾亲征。”   李威远:“漠北失守何其荒唐,别的地方都罢了,漠北之地朕少年时和牧倾在战场上厮杀多少年才彻底平定下来,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牧倾拿手挡着脸:“什么叫做‘别的地方都罢了’,哪有皇帝说出这种话。”   “大将军要去打仗?”楼澜依在他怀里说。   牧倾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李威远道:“期间你要替朕盯着前朝,别整日躲在王府溜鸭子!”   简单商议一下,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李威远性急便下了决定,要亲自夺回漠北失地,把宁王拖出来活剐,就算死了也要鞭尸三百次以慰漠北百姓。   回府的暖轿中,楼澜跟牧倾说:“你不要去打仗。”   牧倾笑着将他捉过来,抱在怀里,吻着他轻声道:“我出了名的贪生怕死,怎么会去前线,况且漠北失守只是意外,岚召整个国家都不足为惧,威远去应付那个心高气傲的年轻大王绰绰有余,你相公去了也是个碍手碍脚的。”   楼澜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他近几日似乎有心事般。   牧倾将他抱在腿上,柔声问道:“不高兴?”   楼澜摇摇头,“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你都冷落我了。”牧倾说。   楼澜笑起来,哼了一声道:“秘密,不告诉你。”   “还秘密。”牧倾失笑,捏了捏他的脸,“回去陪我喝一杯?”   楼澜想了想,点了下脑袋。   晚饭时牧倾给他夹菜,下人上了一壶香醇清淡的域兰,牧倾许久没喝酒了,先前说好楼澜陪着喝一杯便没敢上太烈的。   楼澜用筷子沾了一滴酒,一只小鸭子窝在他碗边吃饭,楼澜顺势把那滴酒喂到了鸭子嘴里。   “你莫给儿子乱吃。”牧倾笑着敲了他一筷子。   楼澜呆了一下,迅速把自己的饭扒完,给牧倾满上,像是赴死般充满勇气地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   牧倾千杯不醉,楼澜是一杯就倒。   他似乎对酒这玩意儿很敏感,不管是清酒还是烈酒,沾一点就醉的七荤八素。   牧倾给他擦了脸抱他上床,这几日楼澜夜里总翻来覆去,牧倾就睡在他旁边,自然知道他睡不好,又不肯喝些安神的药,牧倾只好灌了他一杯酒。   醉酒后的楼澜脸庞有些微红,穿着小褂子躺在床上。   牧倾洗漱过后躺在他身边,室内烘得有些过热,便用折扇给他轻轻扇着风。楼澜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拱到牧倾怀中,轻声道:“牧倾,你别死。”   牧倾一怔。   李威远调兵前往戎栏道,他与南法一走,牧倾就算再不愿意也得三天两头往皇宫跑,楼澜一开始还跟着来,然而牧倾总是在御书房一呆就是半天,楼澜慢慢也就不来了。   战争的纷乱不是一两天能消停下来的,有时牧倾回来的晚,楼澜已经睡了,千鹤开始喋喋不休把楼澜一天的活动范围和内容叙述给牧倾听。   朝政繁忙,一连几天都没和楼澜好好说上话,牧倾忽然觉得楼澜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那时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忽然想到这个,猛地把朱批扔了,管他劳什子的奏折,夫人都生气了,不管了!果断打道回府!   牧倾回了王府没先去找楼澜,而且去了浣衣房,不等侍女行礼抄起一块搓衣板就跑。   “楼澜!”牧倾一巴掌拍开主房的门,大喊道:“不生气了,为夫给你跪搓衣板!”   房中空空如也,楼澜不在这,牧倾问一旁的下人道:“楼澜呢?”   “王爷,公子在前厅呢。”   牧倾抄着搓衣板往前厅跑,迎面千鹤一头撞上来,牧倾抱着搓衣板面无表情。   千鹤鼻子都撞搓衣板上了,后退着大声痛呼,随后一脸惊讶道:“主子您……这是要去洗衣服?”   “我去找楼澜,跑前厅干什么了。”牧倾碎碎念着。   千鹤眼疾手快忙抓住牧倾的衣袖,“主子……跟您说个事……您身中符岩的事,楼澜前些日子就知道了。”   “谁告诉他!”牧倾怒吼道。   千鹤嘴巴一瓢,抱头道:“是是是是南法说的!”反正南法又不在!屎盆子先扣着吧。   屋顶上影卫们暗搓搓鄙视。   一影卫道:“明明就是自己说的,统领太不要脸了。”   另一影卫道:“这也不对,是南法撺掇统领说的,南法也很不要脸……”   刹那间牧倾整个人都让雷劈了般僵硬了,搓衣板掉在地上,牧倾开始在考虑把全府的搓衣板跪一遍够不够楼澜消气,不然让人把宫里浣衣局的搓衣板也都搜罗回来……   主仆俩正僵硬着,一名女官小跑着过来,道:“王爷,公子听说您回来了,让奴婢叫您过去呢。”   牧倾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脸色如何?”   女官一愣,期期艾艾道:“公子面色如常……只是,公子他,给您订了口棺材……”   牧倾:“……”   牧倾到了前厅,一群下人哆哆嗦嗦,完全被楼澜给吓着了。一口漆黑的雕花大棺材在前厅中央,棺盖掀开在一边,楼澜在里面铺白绸,转头看到牧倾还冲他招手:“过来躺躺看。”   牧倾让一屋子人都退下去,蹲在棺材旁边,失笑道:“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楼澜眨着眼睛去拉牧倾的手,“这里面我铺了好多东西,肯定很舒服,不会硌着你的。”   牧倾抬脚进去,躺下来道:“死人是不会觉得舒服或不舒服的。”他原本心里惴惴,见楼澜一副纯良无知的样子也安心下来,摊开手脚道:“是不是太大了,好供我下葬后在地下翻身么?”   楼澜跪坐在他身边,哼道:“谁说的,这半边是我的位置,我要跟你死在一起。”   牧倾看着他,眼里清光闪过。   楼澜低声道:“我知道你命不久矣,所以趁你去皇宫的时候,偷偷灌了一瓶符岩。”   “什么!”牧倾刹那光火,身上血气冲天地直起身,怒吼道:“谁给你的!”   楼澜让他吓了一跳,呆了好半天,才慢慢红了眼眶,喊道:“你干什么这么凶!”   牧倾头疼得要命,“楼澜!”   “我喝都喝了你能怎么样!”楼澜负气喊道,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牧倾也没心思哄他了,脑袋里嗡嗡乱响。   楼澜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声抽泣,牧倾最终忍不住,环过手臂将他抱在怀里,轻声说:“我不是说了,我死了就死了,就算是十年后,你也还很小……”   楼澜掀起牧倾的衣服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搂住他的脖颈,哭了一会就安静了下来。   “服下多久了?”牧倾抚着他的背心轻声道:“你没有内力,时间若是短,兴许能把毒逼出来。”   楼澜说:“十多天了。”   牧倾登时眼前一黑,他还侥幸想着会不会只有一两个时辰……“谁给你的?”   “不告诉你。”楼澜倔强道。   牧倾无奈地叹气:“楼澜,我并不希望你这样……”   楼澜直起身,和牧倾对视,他的眼眸清亮,少年懵懂的气息强烈,楼澜只道:“你只顾自己一死了之,却没有想过,没有你,我也活不久长啊。”   牧倾眼底盛满柔情,心里一暖,却是呼吸发痛。他用手指轻轻擦去楼澜脸上的泪痕,将指尖放在口中吮去。   “你爱我爱得这样用力,我很不舍得。”牧倾说,低头亲吻在楼澜的唇边,“我中符岩的时间很早,我会死在你的前头,你要答应我,我死后你不得自戕,不然不准你跟我睡一口棺材。”   楼澜点点头,“活到死。”   牧倾尽管不舍得却也万般无奈,轻轻摩挲着楼澜的唇,将他按在身下亲吻。   是年漠北大捷,圣上御驾亲征,横扫岚召大军,宁王于山谷中被南法寻回,押送回京处死。   政鸿得封镇北将军,镇守漠北。   次年盛夏,五方玄天大典,四方领主入京拜谒大楚皇帝,李威远一袭龙袍威风十足,牧倾在他左手席下,这是他第一次在五方玄天大典中这样心平气和,一方面是因为皇位上的不是别人,一方面是因为怀里的人。   牧倾心甘情愿袖手天下。   第 69 章   很多年以后,被誉为战神的牧倾终究是死了,那一日是楼澜的噩梦,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牧倾死后的很长时间里,楼澜一直都在抗拒这个事实。   牧倾最终没有撑足十年,初中毒时便被毒物侵蚀心脉,只七年便毒发身亡。平定岚召五年后牧倾的身体骤然间变得异常虚弱,只剩下疲惫的躯壳撑着。   李威远亲自前往沐春谷将徐认请来了容王府,但终究是徒劳的,徐认也没有保住牧倾的命。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日渐苍白,身体每况愈下。   楼澜又着急又害怕,但他一直都没表现出来,每日都会和牧倾窝在一起晒太阳,晚上又和他窝在床上耳鬓厮磨,一如既往的纯稚,事实上他已经难过很久了。   那日天气异常炎热,光是躺着不动便能洇出一背脊的薄薄汗水。   牧倾精神不佳,遣了所有人出去躺在床上和楼澜小声说话。   楼澜说他的小红马在宫中被养得越来越胖,该牵回来了。   牧倾笑了笑,伸手将他的额发拨到一边去,轻声说:“总归你又用不上它了,凭它吃去吧。”   楼澜嗯了一声,乖巧地趴在牧倾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即使很热却不想松开。   牧倾一手为他打着扇子,一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累了?”   “没有。”楼澜抱着他,“今天好热。”   “是有些热,让人再端些冰来。”牧倾说:“这天气只怕还要持续些日子。”   楼澜笑起来,抬头,亮晶晶的眼睛很是乖巧,他看着牧倾说:“明日叫千鹤去把小红马牵来,我们可以给它刷毛。”   牧倾戳了他眉心一下笑道:“你只是想玩水罢了。”   “总归是很热的。”楼澜又趴了回去。   牧倾忽然皱了皱眉,眼里有瞬间的失神,随即又恢复如常。他面上早已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依旧盛满深刻的眷恋和柔情。   牧倾放下扇子,说道:“不如你现在就去牵,回来我陪你给它刷毛。”   楼澜仰头看着他。   牧倾道:“有些乏了,想睡一下。”   “好,我去宫里把小红马牵来。”楼澜穿上自己的鹅黄色的轻纱罩衫,跳下床,弯腰蹬上靴子。   牧倾用手肘支起半身,轻笑着:“天气热,不要跑得太急,你与南法也许久未见了,在宫中休息够了再回来。”   “嗯。”楼澜的笑容明朗澄澈,仍然像个数年前不谙世事的孩子,“你先睡,我一定在你睡醒前回来。”   牧倾点点自己浅色的唇,楼澜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一下不够,刚跑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再次亲了一下才小跑着出去:“我很快回来。”   他的确很快,却还是迟了。   和千鹤快马加鞭入宫后,楼澜从李威远的寝宫把被喂得有些园的七杀牵了出来,南法从王府骑来后便一直养在皇上寝宫中,这自然表示它是特别的马,于是宫人们照料得更加勤快仔细,七杀便一不小心就长胖了点。   “王爷身体如何了?”趁着楼澜不注意,南法问道:“皇上一直很惦记。”   千鹤轻轻摇了摇头,“改日再说,先走了。”   南法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宫。   回去的路上楼澜忽然一阵心悸,他看着街边来往的人,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摸摸七杀威风凛凛的鬃毛,哦了一声,牧倾让他来牵马……可是牧倾为什么让他来牵马?他总是什么都不舍得让自己做。   楼澜瞳孔一紧,猛地挥下马鞭朝容王府疾驰而去。   千鹤吓了一跳,连忙跟上他。   牧倾睡眠浅,每日中午困顿时都把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以往都是楼澜陪在他身边,跟他一块午休,偏偏这日将楼澜支走了。   楼澜越来越害怕,他顾不上一路过来有没有撞到人,到了容王府几乎是跌下了马,却顾不得别的连忙跑进房中,然而看到的却是一床铺的血。   他站在一旁,牧倾侧躺在一滩鲜血中,早已了无生气。   千鹤发了疯般把徐认唤了来,得来的只是他的一句:节哀,王爷已经绝了气。   最终是楼澜自己把七杀的毛刷了个干净。七杀是楼澜见过的唯一一匹会趴着休息的马,它累的时候总是将四蹄蜷在腹下,垂着马头睡觉。   楼澜趴在七杀的背上,摸了摸它的鬃毛,心想牧倾将它的缰绳交到自己手上时明明那么小,不用马镫自己便能跨上去,转眼都这么高大健壮了。   牧倾还是死了,楼澜服下符岩的时间要晚,他知道牧倾会死在他前头,但没想到这么快,明明还不足十年。楼澜算了算,自己还要四年才会死,还要在没有牧倾的这个世上痛苦地活四年,因为他答应过牧倾,不会自戕——楼澜觉得这是愚蠢的,他服下符岩便是想追随他而去,本质上和自戕没有区别,但终究是答应过牧倾。   那之后,他们的睡房便成了楼澜最惧怕的地方,牧倾死后楼澜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因为这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会时时刻刻提醒他牧倾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这个事实。   没错,楼澜一直都觉得,牧倾总是会回来的。   他日复一日的给七杀刷毛,担心他的人很多,但楼澜一直没有哭过,看起来也没有痛不欲生,只是不爱说话。   牧倾死后,凶丧之礼一过,东厂锦衣卫总指挥使啸烨自戕而死,无人续职,李威远问过麒麟愿不愿意担任,麒麟只是笑了笑,解释等他处理完一切锦衣卫内部交接工作,他也是要以刀自戕的。   因当今圣上是李威远,牧倾生前特意交代过,他死后,锦衣卫机构要继续运作,只是换了个主子,为李威远所用,唯有正副使两人没有听他的话。   麒麟死后恬戎被提拔为副指挥使,正使的位子无人有能力坐上去便一直空着,李威远觉得不好看,便把这职位扣南法头上了,虽然只是个挂名并不会真的叫他出去执行任务,但南法还是很喜欢总指挥这个名号,总比皇后好听。   牧倾之死堪称国丧,比之上次的诈死来得更加震撼。   李威远险些克制不住杀了整个容王府的人给他陪葬,但是想了想,他觉得似乎杀了自己才更合适,毕竟牧倾舍不得楼澜死,那自己便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一个人了。   然而他是皇帝,身系天下苍生,更是南法的命,李威远自然也舍不得南法死。   这年夏季因牧倾的死而显得昏昏沉沉。   牧倾是王爷,甚至有入葬皇陵的资格,但是他生前交代,只是简单地建个坟就好了,可以方便楼澜想看他的时候来看看。   可楼澜在他死后的一年里都没有去看过,他甚至不知道牧倾被葬在了哪。   第二年的盛夏,迎来了牧倾的第一个忌日。   楼澜正在日头下给七杀刷毛,李威远携了南法到了容王府,他穿着一身便装,还是记忆里那个性格爽朗脾气暴躁的大将军,事实上楼澜也从没把他当成过皇帝。   李威远说:“随我一同去?”   “去哪?”楼澜说。   李威远看着他乖巧白净的脸,眼底是暗沉沉的伤感:“你这样逃避又有何用,事情已经发生了,躲不掉的。”   楼澜没说话。   南法轻叹一声,“王爷的墓有些脏了。”   一阵静谧后,楼澜咬着牙,眼眶迅速红了起来,整整一年,他终于哭了出来,那是压抑了一年之久的肝肠寸断的痛苦。   牧倾的墓很简单,也有点远,在剑庐中,而剑庐在山上。   楼澜来过这里,只在这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但是他却一直记得这里的大概,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他和牧倾呆过的。   千鹤随他们一道,四人上了山,去看望在这片竹林中沉睡的容王。   楼澜没再哭,仔细的清理了牧倾的墓,蹲在墓前说了好些话。   之后楼澜便在剑庐中住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牧倾不是不见了,而是死了。   楼澜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喜欢京城的,他喜欢北平,一直留在京城不过是因为他想和牧倾在一起,而牧倾在京城。   在这样的想法驱使下,一天夜里楼澜险些扒了牧倾的坟,可是刚扒了两下就停手了,因为他想起七杀可能拖不动一口大棺材,就算能拖得动,也应该拖不到北平。   于是他连夜下山,去容王府抱走了牧倾的牌位塞包袱里,他要去北平。   千鹤很着急,楼澜告诉他,等他死后再把他的尸首运来京城葬在牧倾身边,牧倾的棺材很大,旁边那个位置是他的。然后又补了一句:我尽量死在冬天。   天亮后楼澜便去牵走了七杀,想去北平的城郊那个小木屋里过完余生。   他纤瘦的身影融在淡淡的晨曦中,楼澜仰头看着已经有些刺眼的太阳,还有三年就可以死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